被派回武昌的分艦隊並沒有讓鄧名在九江等太久,進入湖廣境內前明軍就已經向張長庚打過了招呼,告知對方自己的目的與意圖。『.主要由新兵組成的部隊帶著那些用不到船隻通過武昌前往江陵,而剩下的明軍則與武昌方面取得聯繫,將帶去的貨物出售給了陸塵音介紹的商家,然後攜帶著武昌方面支付的白銀返回九江。
這次明軍依舊留下三分之一的貨物,指定只能由擁有的欠條的人收購,這是鄧名第二次提出這種要求,開始引起了一些掌櫃的好奇心,開始四下打聽到底什麼是欠條,該如何獲得?不過屬於機密,大部分明軍也不會知道鄧名和周培公的協議,而清軍那邊知道內情的人更是不會說出來。
前去武昌的明軍帶去的貨物在江西的市價是十五萬兩白銀,三分之二用來交換白銀,結果為鄧名換回了三十萬兩銀子。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明軍第二次出現在長江江面上,這讓很多湖廣商家都對未來長江的航運能力感到悲觀,江西土產的價格居高不下。這次明軍雖然是用批發將帶去的貨物出售,但價格卻與鄭成功進攻南京前的零售價相當。
這筆銀子大大充實了鄧名的口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無需擔心軍費問題,向武昌售出這批貨物後,鄧名手中還有在江西價值三十多萬的貨物物以稀為貴,若是一次向武昌輸出太多貨物,就可能讓對方抓住劃價的機會,而且這樣動靜也可以小一些;等過上幾個月,武昌消化了這批貨物後,鄧名可以再向他們提供一批。
「不知道張尚書有沒有收到我的消息。「鄧名還要考慮如何補償張煌言出兵的軍費,而他的計劃就是把一部分從江西收來的貨物交給張煌言。穆譚不是說鄭成功很難收到大宗的江西貨物麼?鄧名就計劃由張煌言來中轉一批江西貨物,若是能分享海貿的利潤,張煌言就可以獲得一些利益,上次南京城下的會議上,鄧名就極力建議張煌言要積極參加海貿,並成功地引起他的興趣。
這些收益可以進一步加強舟山明軍的力量,鄧名估計隨著馬逢知帥軍出海,張煌言的物資消耗速度非常驚人、急需補充,這樣就算張煌言發現鄧名的計劃不是收復土地而是騷擾漕運(鄧名覺得這個理由比為川鹽商人開道要容易被人理解一些),也不會產生太大的不滿。
而且若是舟山成為海貿中的一環,張煌言和鄭成功也就會擁有更多的共同利益,鄧名很樂意幫他們加上這樣一條新的紐帶,以保證浙軍和閩軍能夠充分合作下去,給滿清東南造成更大的壓力。滿清這條戰線上的壓力越大,對四川和雲南的威脅就越小。
鄧名還沒有離開武昌的時候,就已經向舟山派出了秘使,算算時間,舟山應該早就得到消息,不過鄧名也知道張煌言倉促之間未必能組織起軍隊,剛剛率部離開大陸的馬逢知也會需要一些時間安撫軍心,整頓部隊。因此鄧名打算多等幾天,以提高行動的成功率。
在鄧名等到張煌言的消息前,董衛國就已經帶著一批綠營士兵和水手再次路過九江,在清軍順利通過後,董衛國安排好部隊的紮營問題,就再次領著幾個心腹,趁夜潛來與鄧名會面。
這已經是鄧名第三次見到江西布政使了,在鄧名所有的合作夥伴中,董衛國的態度絕對是名列前茅。其中一部分原因和周培公相同,後者在兩次被俘後也放心大膽地來與鄧名會談,董衛國和周培公一樣,因為前兩次經歷而漸漸地失去對進入鄧名營地的畏懼感,
這次董衛國見到鄧名時,沒有向上次那樣那納頭就拜,也不等明軍衛士抽刀威脅就主動地坐在了長桌另一側、鄧名對面的位置上。鄧名首先向江西布政使表達了他的謝意,之前董衛國送來的貨物質量很不錯,讓鄧名感到很滿意,曾經讓清軍使者帶回他的表演,今天鄧名又親口對董衛國稱讚了一番。
「正如提督所言,兵不厭詐、在商言商,」董衛國大方地答道:「既然是言商,那當然要講究誠實了嘛。」
「董布政司說的好。」對方進入角色之快讓鄧名也有些驚訝,雙方打教交道的時間並不長,他沒有想到董衛國這麼快就能把官員和生意夥伴的不同身份區別開:「董布政使的膽量也是非比常人,對我的信任更是讓我非常感到,換了我,可是絕對不敢孤身進入董布政使的大營的。」
「提督謬讚了。」董衛國心裡苦笑了一聲,他和周培公不同,和鄧名這樣面對面的會談讓他感動很不習慣,只是現在董衛國前途、命運都岌岌可危,雖然完成了部分漕運工作,但清廷到底會如何處置他還是未知數,因此董衛國必須親身前來,爭取說服鄧名,以免江西的明軍發動進一步的進攻。
很快兩人就聊起了江南的情況,一開始鄧名還遮遮掩掩地沒有明確提出問題,但董衛國一聽明白鄧名的問題後,就一股腦地把他在南直隸的所見所聞告訴了鄧名。董衛國不但告訴了鄧名各地守將的兵力數字,還把能回憶起來的每一個將領向鄧名做了簡要的說明雖然董衛國和鄧名一直用閒談的形勢,口氣好像也是在說著有趣的旅途見聞,但很顯然董衛國暗示江南可攻,甚至可以襲而有之。
董衛國首先從南京兵力空虛談起,經過南京一戰,南京上下游都被明軍佔領,這幾個月來清軍雖然努力但也無法把兵力恢復到戰敗前的規模,至於質量更是遠遠無法同一年前的兩江官兵相比。於是在董衛國的描述裡,南京周圍到處都可以被輕易地攻破,只要鄧名肯去江南一趟,就他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不過鄧名對攻城略地興趣並不是很大,臨時招募來的兵力基本都已經返回四川,雖然軍隊稍微擴大了一些規模,剩下部隊中絕大部分都是跟著鄧名從四川出來的人嗎,這種兵力若是握緊成拳,足以讓張長庚、張朝這兩人提心吊膽,不敢出來挑戰明軍;但這一萬多人若是分散駐守,那清軍多半不會再害怕明軍,而是嘗試進攻明軍領地,奪回失去的土地向順治報功來。
鄧名心裡對董衛國的建議不敢,言語裡也就顯得不太積極,很快董衛國就察覺到了鄧名的心思。雖然心裡有些失望,不過董衛國並沒有氣餒,很快又說起一則見聞,還有一些街頭巷尾的留言,中心內容就是南京城內的蔣國柱和梁化鳳有些不和這些耳聞鄧名也曾從其他渠道聽說過。
對於那場南京內訌的結局,鄧名同樣有些驚訝,他並不知道為什麼最後蔣國柱會和梁化鳳聯手,一舉除掉他們各自原先的盟友。不過若是聽說這兩人不和,鄧名倒是不會感到奇怪,他就在撤兵並且釋放郎廷佐的一天前,蔣國柱和梁化鳳還是你死我活的仇敵關係。更不用說蔣國柱還曾策劃過借刀殺人的陰謀,想讓自己伏擊回師援助南京的梁部,把梁化鳳置於死地鄧名相信這點郎廷佐一定通知過梁化鳳了。這兩個人現在雖然因為互相掩護或是其他什麼原因而不得不結成同盟,不過鄧名覺得他們私下裡互相防備也不無可能。
儘管鄧名傾向於相信董衛國帶來的這份情報,但他對董衛國新的暗示也心知肚明,那就是董衛國試圖告訴自己,再次耀武揚威於南京城前是可能的,如果機緣巧合,奪取南京也不是完全不是沒有機會。
相比攻佔一些南京周圍的城市,鄧名對奪取南京這件事更沒有絲毫的興趣,在經過仔細觀察後,鄧名覺得劉體純的新裝備對南京城不夠成威脅,要想攻下南京還是需要採用地道爆破,或是擁有一些超級攻城大炮。
「看起來董衛國就是想讓我給南京那裡製造一些麻煩,嗯,如果時隔不到一年,南京就再次被明軍攻到城下,清廷肯定會大收震動吧?那時也不會有人記得董衛國丟失過九江並且被俘過了。」對於南昌和南京之間的矛盾,鄧名也能猜到一些。
此時董衛國變得更加失望了,他看得出鄧名不但對南京周圍的城鎮沒有太大興趣,對去南京再揚名一次也沒有什麼勁頭。
「鄧名不過二十出頭,怎麼一點兒都不好名呢?」話題被鄧名岔開後,董衛國嘴上應付著,同時腦筋飛速地轉動,片刻後他又說道:「下官聽說,去年提督返回四川後,江寧那邊可以忙得很……」
據董衛國所說,鄧名和鄭成功離開後,蔣國柱立刻把很多兩江的造船老工召去總督衙門,向他們詢問快速製造船隻所需要的物資。
「哦?」聽到這條情報後,鄧名眼睛亮了起來,因為軍隊規模問題,他暫時不會去攻打那些無法長期保持的城市,但長江上的清軍水師是另外一回師,四川沒有造船業,東、鄂西本來也沒有;李來亨奪取江陵、夷陵後可能獲得了一些造船能力,但也遠遠無法和長江下游相比。
鄧名不知道到底多久滿清能組建出一支注意威脅明軍長江水師的艦隊,但如果北京有這個意思,而且蔣國柱將巡撫全力以赴的話,鄧名估計這個時間不會太長。
若是被滿清奪回岳州以東的長江航行權,那鄧名最會失去和海外閩、浙兩軍的聯繫,也無法繼續依靠軍事維繫來迫使秦朝地方官妥協。鄧名可以忍受其他重重不利,但決不能容忍清軍水師在長江橫行,這次攻打九江最主要的目的也是為了消滅駐紮在這裡的清軍江西水營。
董衛國立刻察覺到了鄧名的神情變化,這一下子給他帶來了希望,再次開口是聲音也更加洪亮了。董衛國對鄧名講,他並不知道蔣國柱打算在多短的時間重建蘇松水師,不過他確實以此為借口向江西要過錢,而且幾個月前召集眾多船工一事也並非董衛國瞎說。
「嗯。」鄧名又點了點頭,示意衛士們都從帳內出去鄧名常常給高級軍官們講述自己的談判經歷,與這些軍官分享經驗,今天的談判若是有趣,鄧名一樣會拿來當成軍官們的教材,不過現在他有必要讓董衛國覺得他是安全的。
「董布政使為何希望我攻打南京?」鄧名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心裡的疑問:「若是董布政使希望我為此處理,就需要讓我先明白董布政使能夠得到什麼益處?」
遲疑了一下,董衛國還是把自己的算盤說了出來,他告訴鄧名江西巡撫也是總督職務的有力競爭者,但這個希望隨著鄧名在江西攻城掠地而變得日益渺茫,除非鄧名能夠給蔣國柱更大的難堪:「對提督而言,去江寧一趟不過是舉手之勞,異日若是張巡撫出任兩江總督,提督不就可以在兩江實現雙贏了嗎?提督難道不願意江寧坐著您的朋友嗎?」
「布政使說的不錯。」鄧名點了點頭,南京和南昌是競爭關係的時候,對鄧名來說最有利,就像去年南京城中的兩派一樣,相比蔣國柱或是張朝的一家獨大,鄧名倒寧可滿清兩江總督這個職務永遠空缺。
不過鄧名還是向董衛國表示,他願意繼續向下游進軍。
「多謝提督高義。」董衛國聞言大喜,與鄧名交易以來,對方一直誠實可信,他向鄧名保證這份友情江西巡撫一定會牢牢記在心裡。
鄧名答應出兵倒不是相信張朝會感恩,而是覺得有必要對恢復中的蘇松水師發動一場預防性打擊,對蔣國柱手中的造船廠進行一些破壞,此外鄧名也想嘗試維持兩江官場的平衡,鄧名在心裡琢磨著:「對我來說,任何一家獨大都不如兩家對著幹有利,無論蔣國柱還是張朝成為新任總督,都比不上這個職務空缺為好,我攻破九江在江西鬧出這麼大動靜,也是該給蔣國柱添一些堵。我距離江南實在太遠,若是蔣國柱將兩江大權握在手中,他肯定不會太怕我,態度可能會比張長庚堅定的多,當然,若是張朝上台,多半也不會和蔣國柱有什麼不同。這些事即使張尚書不來,我也得盡力而為,再說在馬逢知反正後,南京清軍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東面,我從西而來,說不定可以收到避實擊虛之效。」
拿定主意後,鄧名就和董衛國討論起九江的贖城費用來。
……
江南提督梁化鳳並不常駐南京,鄭成功、鄧名退兵後以來,他呆在蘇州的日子遠較呆在南京的日子多,還常常到淞江府去檢閱部隊。
馬逢知圍攻杭州不果,精銳損失很大,雖然裹挾百姓數萬,但戰鬥力遠遠不如當初的老班底;張煌言的部隊雖然水平提高很多,可無論訓練長短還是武器裝備,仍然和綠營中的精銳部隊有不小的差距。這二人退到舟山後,達素就判斷他們暫時沒有重返大陸的能力,於是移師福建。
但梁化鳳可不敢掉以輕心,對他而言,在蘇州就能更早地得到沿海地區的報告,若是有什麼緊急事件梁化鳳能比呆在江寧更快地作出反應。
剛得知鄧名南下湖廣、兵鋒直逼武昌後,梁化鳳並不是很擔心,依舊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東面。上次胡全才可以被認為是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而且兵力薄弱的湖廣綠營兵力分散,才給了鄧名可乘之機;其後李來亨冒名頂替逼近南京這件事,梁化鳳覺得這也是因為湖廣總督突然遇刺,武昌一片混亂才出現了這麼一個大漏洞。
而且梁化鳳認為明軍若是沒能拿下武昌,就肯定無法侵入江西,那安慶當然就更不會有危險了。
結果梁化鳳吃驚地發現,這一年來素有沉著、善戰之命的張長庚,表現得比胡全才還要糟糕這是對梁化鳳而言,對兩江地區以外的官吏來說,張長庚明顯比胡全才強得太多了,沒有打過打敗仗,沒有丟失城池。
本來梁化鳳以為武昌能夠擊退明軍,至少也能堅守一段日子,他也可以自己分析武昌的戰局形勢,從而得到預警時間。不料張長庚雖然一城未失,但明軍視湖廣水師如無物,見佔不到便宜就順流而下,以出人意料的高速殺入江西。
就在梁化鳳剛剛收到鄧名出現在江西的消息後,九江陷落的消息就傳到了蘇州,明軍的行軍速度讓梁化鳳吃驚不已。蔣國柱也唯恐鄧名攻向安慶,若是這個南京的前哨再次失守,那恐怕就會再發生一次東南劇震。蔣巡撫急忙寫信給蘇州的梁化鳳,與他商議把清軍主力西移到安慶,阻止鄧名再次進犯江寧……
在梁化鳳緊鑼密鼓地調兵遣將時,後來傳來的消息倒是越來越令人放鬆,鄧名在九江停下腳步,後來還開始招募士兵。
雖然擴軍意味著鄧名可能想進一步進攻,但梁化鳳知道這些新兵都是急行軍時的累贅,鄧名帶著這些剛招募來的男丁,恐怕是沒法再施展神速的突擊了。心中大定的梁化鳳不再催促部隊,而是先帶著少量衛士趕回南京和蔣國柱商討。
在抵達南京前,梁化鳳遇到蔣國柱的一個使者,沒有任何口信只是簡單地帶來了兩份戰報。
梁化鳳撕開了戰報的信封,兩份都是船隊強闖九江的捷報,一份是湖廣的,一份是江西的,兩支船隊都是運輸著沉重的糧草,他們的指揮官不約而同地大肆吹噓了一番自己的英勇,闖關的過程更是驚險無比。
「這怎麼可能?」看到戰報後,原先的蘇松水師指揮官梁化鳳不可思議地大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