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庚的心腹們都對鄧名極為畏懼,去年湖廣綠營與鄧名交戰是戰無不敗,這讓他們對清軍沒有一點信心,即使是守城也沒用,襄陽、鍾祥還有後來的黃州都是一鼓而下。而駐守漢陽的那些清軍恐怕還要糟糕,他們中的不少人都和周培公一起在鍾祥被俘,曾經在周培公身後排隊等著引見給鄧名看。若是與其他明軍將領交戰,這些將領尚可一用,但與鄧名交戰,張長庚認為這些人患有嚴重的「戰場恐鄧症」,卻絲毫不恐懼戰敗投降,這樣的部下完全無法指望。
本來「恐鄧症」最嚴重的是周培公,在散佈「鄧名只可智取、不可力敵」這種投降失敗主義的言論上,全湖廣就數周培公最積極,連張長庚都沒法和他相比。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尤其是最近一個月以來,周培公簡直換了個人,從湖廣最大的主和派搖身一變成了最堅定的主戰派。其轉變之徹底迅,讓兩派都感到極為驚奇和不適應,都過去一個月了,不少湖廣的士人依舊糊里糊塗,還沒想通為何原先的鴿派領袖一夜之間就變成鷹派旗幟了。
不過張長庚作為湖廣總督,當然洞悉其中的緣由。他聽說周培公用鄧名給的回扣在家鄉添置了一些產業,結果明軍過河拆橋,等拿到全部武器後,就把周培公的土地沒收了。聽說此事後張長庚也挺同情周培公的,他不禁想起當初周培公帶回第一包袱金子時,堅決不收自己給的小帳,這更讓張長庚感到周培公是個忠誠可靠的部下,有愛財之心,但並不過份貪心;既不迂腐,又有底線,世上還有更能讓人放心的部下麼?張長庚因此對周培公更加倚重了——他並不知道周培公到底拿了多少錢,鄧名的商業保密意識很強。
同情之餘,張長庚打算自掏腰包補償周培公一些。一個月前,他把周培公叫去私下談話,既然鄧名出爾反爾賴了他的回扣,那張總督就再給他一份好了。張長庚給周培公準備的酬勞是兩千兩白銀,當初張長庚當巡撫時一年差不多能撈這麼多錢,現在一次就給周培公一個新任知府這麼一大筆錢,應該說很夠意思了。
不過出乎張長庚意料的是,周培公婉言謝絕了他的紅包,表示他身為下屬,不好為過去的毫末小事拿上司這麼一大筆錢。湖廣總督不妨先存起來,等將來他幫總督收復湖北失地後再談此事——市值過三十萬兩銀子的土地、房屋、魚塘被李來亨統統拿走,當初購置這些家產時的花費還不止此數,周培公算是把李來亨恨到骨頭裡去了。他猜測鄧名早就有過河拆橋的心思,想到當初自己添置田土時那近乎天真的喜悅之情,認定自己受到愚弄的周培公對鄧名也是滿腹怨毒。
見周培公主動請纓,張長庚心中大喜,反正他是不願意去前線與鄧名對壘的。周培公確實是最佳的漢陽統帥人選,張長庚不但不用擔心他棄城而逃,反倒可以期望周培公因為仇恨而揮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戰鬥力。
勉勵了周培公幾句後,張長庚把標營游擊派去給周知府做副手。這個標營游擊就是之前胡全才的親兵營指揮。「鄧名刺殺胡全才」事件後,張長庚把原來湖廣總督的標營照單全收,現在標營游擊已經對張長庚死心塌地、忠貞不二。
周培公表示,他需要提拔一些士人充實他的幕僚團隊。他提出的人全是武漢這裡的鷹派,張長庚對這些人的名字也都早有耳聞,無一例外全都是家產在明軍控制區的湖北籍士人。他們的土地就算沒有被明軍沒收,也被課以高稅,這些士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忘不了琢磨如何打回老家去。
平日裡,這些鷹派就四處遊說親友,要他們踴躍向總督府捐資助餉,給張長庚重振軍備幫了很大的忙。而且在這些鷹派的影響下,湖廣縉紳對明軍的觀感也變得越來越差,非常害怕明軍會繼續前進佔領他們的家鄉。
周培公的這些要求,張長庚很痛快地悉數答應,又從府庫裡撥給他一些糧餉。在下令幕僚盡快把各種軍備運輸到漢陽後,張長庚宣佈散會,把周培公單獨留下。
「周老弟啊,鄧名那裡真的不能談一談麼?」眾人都離開後,同樣患有嚴重「恐鄧症」的張長庚不再掩飾,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明鑒,鄧名反覆無常,下官以為與他談判無異於與虎謀皮。」周培公義正辭嚴地說道。
見周培公態度堅定,張長庚心裡輕輕歎息,不過他也不強求,只是叮囑道:「若是漢陽安如泰山自然最好,但若是漢陽有不保之虞,周老弟可別做什麼寧為玉碎之事。確保漢陽安全是最為要的事情。」
武昌這裡的守將也有不少被鄧名俘虜過,那次鍾祥之戰跟著張長庚逃走的是少數,被俘的是主流。至於普通士兵,被俘兩次不算多,有些已經拿過鄧名三次遣散費了。得知鄧名來犯後,張長庚已經派使者星夜去鍾祥抽調北方部隊回援武昌。不過若是漢陽輕易失守,張長庚擔心會生連鎖反應,讓本來就不可靠的軍隊徹底喪膽。
第二天周培公就帶著大批幕僚,押送著軍輜進入漢陽。相比武昌城,漢陽這裡的守備狀況要差不少,城牆的厚度、壕溝的深度都大有不如。不過周培公覺得只要不被迅突破城牆,那也足以堅守下去。
「鄧名直撲漢陽而來,雖然氣勢洶洶但其實後勁不足。」周培公給幕僚和守將們分析道:「沒有肅清四周的據點,他的兵力就無法盡數展開,而且隨時有被我軍騷擾糧道、信使的危險。我猜他的如意算盤就是一鼓拿下漢陽,恐嚇我軍,讓西面堡壘的守軍自行撤退。現在鄧名利在戰,我軍利在堅守,只要堅持幾天,漢水上游的援軍就會6續返回增援我們,到時候鄧名頓兵堅城之下,後路未靖,也就只有退兵一途了。」
分析完畢後,周培公就開始分派任務。現在漢陽城內集中了幾乎所有湖廣的鷹派文武,破家奪財之恨完全壓倒了他們對鄧名的畏懼。周培公和其他鷹派人士一樣,知道要想奪還家產,就一定要先打破鄧名的神話,不然湖廣綠營一見鄧名的大旗就打哆嗦,那還如何反攻明軍、收復失地呢?
對於城門周圍的梅花樁和壕溝,周培公沒有花費太多精力進行佈置,只是進行了一番簡單處理。根據與鄧名交戰的一貫經驗,對方的攻擊重點從來不在城門上,周培公更關注城牆的安全。不過沿著整條城牆進行加固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使周培公事先進行過一些工作也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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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周培公的主要反制手段都放在城內。他沿著整條城牆挖坑,每隔一段就埋下一口大甕,安排一個耳朵特別靈敏的盲人,若是現了明軍有挖地道的跡象,清軍就會對地下進行監聽。之前周培公主持加固漢陽城防時,他就在城內修築了一些淺渠,現在隨著周培公一聲令下,這些渠道也都被蓄起水來。如此少量的水顯然不足以應付傳統的穴攻,但周培公和其他清軍將領在黃州等地進行過一番研究,他們現對付明軍現在的穴攻戰術,只要很少的水就可以進行破壞。如果明軍回歸傳統方法,那清軍也有足夠的時間挖池塘。
先派盲人進行監聽,然後用少量的水迅進行阻攔,這就是周培公的戰術設想。明軍新戰術的巨大威脅主要來自這種戰術的施展度,一般來說,只要一天,明軍就可以完成破壞城牆的準備工作。而清軍需要在這段時間內在城牆內側挖好溝渠,設置好用來監聽的大甕,工作量同樣很大,時間非常緊張。
「如果不是事先進行了一些準備,那麼就必須派兵馬出城紮營,阻止敵人靠近城牆,直到城內做好準備。」遙望著明軍的艦隊,周培公在心裡琢磨著自己這套戰術的各種問題:「不過這次漢陽已經做好了準備,不需要拚命把敵軍擋在安全距離之外了。」
雖然不打算與明軍野戰,周培公還是在每座城門外紮了一個營寨,部署了少量的士兵。明軍挖地道最少也要一天,這些營寨可以有效地威脅正在進行土木作業的明軍士兵,迫使明軍出動更多的軍隊保護地道。這樣清軍就可以通過觀察明軍的部署,判明他們的主攻和佯攻。
除了溝渠和大甕,周培公還請來了一批和尚助陣,其中不少都是白鬚飄飄的得道之人。若是鄧名的爆破只是一個幌子,本質還是邪術的話,這些和尚能夠有效地進行克制。除此之外,周培公還考慮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鄧名用的不是邪術而是五雷正*法——這不是和尚能克制的,必須要有另外的應對。
明軍登6後沒有馬上對漢陽起攻擊,而是先紮營休息了一天,然後就大舉出動,分成好幾隊全力填平壕溝。見到明軍的舉動後,周培公不敢掉以輕心,急忙集結和尚和盲人,在各段明軍嘗試填平的壕溝後各就各位。
明軍一直在悶頭填壕溝,始終沒有露出任何挖地道的跡象,一上午的功夫就有好幾處壕溝被明軍鋪出通道來。
「奇怪。」周培公覺明軍的行動和當初在鍾祥所見的完全不同。當時明軍是先挖地道然後才開始填壕溝,事後周培公潛心思索,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明軍需要先判斷地道是否能夠順利挖到城牆根下,如果遇上大石或是地下水的話,明軍就會另外選擇路線。而先填壕溝很可能會變成無用功——只要不靠近城門位置,單純填壕溝的話,清軍很難對其進行干擾,但畢竟也是工作量很大的力氣活。
但這次明軍似乎完全沒有挖地道的意圖,雖然在城牆上看不到任何異常,周培公仍命令盲人一遍遍趴在那些埋入地下的大甕上去聽,但所有的報告也都是一切正常。
到處都是正常的報告,反倒讓周培公更加不安:「難道真是妖術?」
眼看明軍已經把壕溝填得差不多了,周培公不敢怠慢,連忙命令和尚開始唸經,頓時漢陽城牆背後響起一片梵音。慈眉善目的大師們端坐在蒲團之上,一邊有節奏地敲著木魚,一邊大聲吟唱著,吐出一段又一段法力無邊的經文。
城西的明軍填平了一大段壕溝後,有大批甲士開始在壕溝後列陣。
「不好!」周培公見明軍已經擺出攻城的架勢,急忙親自趕到這裡。盲人們不斷地報告沒有異常,大師們洪亮的誦經聲直衝霄漢,城牆上的清軍一個個睜大眼睛望著明軍的陣地,盼著突然有個披頭散的妖人從陣後衝出,衝著漢陽城牆大喝一聲:「何人破我法術?」然後吐血而亡,但他們也一直未能如願。
「難道真是五雷正*法?難道蒼天果然不佑朝廷嗎?」周培公心裡嘀咕著,他懷疑自己最擔憂的事情會生。經過周培公的潛心研究,現五雷正*法並不是施法人本人的神力,而是要請動天庭的力士打下雷霆。如果鄧名使用的真是這樣光明正大的法術,那就證明天庭依舊在眷顧南明,可以肯定天命沒有生任何轉移:「若是如此,我又該何去何從?」
雖然心中迷茫,眼前的難關還是要過。周培公下令使出殺手鑭,隨著他一聲令下,無數清軍就在這段城牆上的地面上貼滿了寫著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尊號的黃紙條,還擺了不少他們的牌位。
既然五雷正*法要通過天兵天將動,那他們總不能朝著玉皇大帝和泰上老君的牌位上砸吧?
儘管如此,周培公還是遠遠避開了那段城牆,畢竟不知道神仙們到底都是怎麼想的,此外若是遇上個眼神不好或者性子魯莽的神仙豈不糟糕?
對面的明軍已經排列完畢,周培公一會兒仰頭望天,一會兒低頭觀敵,他既沒有現天上風雲變化,也沒有看到有妖人出來吐血,盲人們依舊聲稱地下無異常的響動。終於,周培公現明軍的隊列向兩側分開,不過中間出來的不是披頭散的妖人,而是幾輛類似沖車的東西。
「這是什麼,大鐘嗎?」看到奇形怪狀的車輛後,周培公心裡升起一個疑問。
在鄧名第一眼見到劉體純的新式設備時,也把它們看成大鐘,除了材料全是鐵的,這種爆破裝備和寺廟裡的大鐘形狀非常接近。現在這幾口鐵鍾厚實的內壁中盛滿了火藥,裝在新設計的攻城車上,被明軍士兵向漢陽的城牆推去。
劉體純前幾次使用地道爆破時,雖然穴攻的度、效果都提高了很多,但依舊要耗費一天一夜的時間挖地道。而且穴攻受到很多限制,比如g城就不適合地道爆破,城牆位於岩石山上,可供明軍挖掘爆破的位置不多。
為了進一步縮短準備時間,並盡可能地排除地下水、岩層的干擾,劉體純設計了新型的爆破車。最前方的鐵鍾是主要的爆破裝置,下面是一輛堅固的木製運輸車。在推進的過程中,鐵鐘的正面會加上一塊防火板;抵近城牆後去除防火板,把鍾口直接頂在城牆上;卸除下面車輪後,沉重的爆破車就坐在地上,把鐵鍾緊緊固定在城牆上。
這種車輛的重心遠較雲梯車低矮,總重量也要輕得多,因此推進度比雲梯車要快好幾倍。一旦通過壕溝讓鐵鍾頂在城牆上後,扳動撬桿就可以讓輪子脫落,使得車輛失去移動能力,用不了幾秒就算佈置完畢了,再將導火索點燃就可以撤退了。
這種外側爆破對付南京那種級城牆未必有效,但是對一般的城牆卻有很大破壞力。據劉體純的研究,就算鐵鍾被炸裂,也會給城牆結構造成嚴重的破壞,高聳的城牆很可能會生坍塌。
在鄧名的理解裡,這其中的道理大概類似後世裡匪徒炸銀行的金庫,只是黑火藥燃太低無法在開放空間形成爆炸,但在鐵鍾抗不住壓力而碎裂的那一刻,爆炸已經出現,衝擊波對城牆的結構造成了破壞。
根據鄧名的偵察,武昌、漢陽大概有兩萬多清軍,估計披甲過了六千,即使不考慮周圍的援軍,城內還有大量的市民和態度曖昧的縉紳。如果想採用巷戰拿下武漢未必做不到,但明軍的傷亡不會很小,還會耗盡明軍的機動兵力,變成駐守部隊。再說佔領武漢無法實現利益最大化,如果張長庚識趣的話,武漢在他手中比在鄧名手中更有價值。
昨天現漢陽升起了周培公的旗號後,明軍並沒有立刻動進攻而是盼著對方的使者,但苦等了一天也沒有見到有人來,鄧名這才意識到武昌的形勢生了變化。今天明軍一口氣推了四輛爆破車上去,既然張長庚和周培公生出較量一番的念頭,那鄧名就決心在這漢陽城下,用最快的度、最大的力量將其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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