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16
吳三桂的親衛聞言就大步走到鄧名面前,高聲問道:「你就是保寧千總李名?」
鄧名客氣地抱拳行禮:「正是卑職,敢問有何吩咐?」
眼下鄧名還不知道對方的打算,不過就算翻臉,也得先讓對方覺得自己沒有威脅才好。
「李千總還有同行的人麼?」吳三桂的親衛又問道。
「還有一些。」鄧名的衛士有幾個也過來和清軍軍官見禮,經過長時間的合作,現在鄧名一夥兒都已經很默契,隨時都可以同時暴起傷人。
不過鄧名覺得最好不在驛站這裡動手,因為內外都是清兵,而且驛站緊靠大道,經常有大隊清兵在門前經過,如果在這裡鬧事就算能夠取勝也會損失不小,消息還會迅速地傳播開來,帶著傷員如何在這種交通便利、敵軍雲集的地方擺脫追擊?
「隨我去一趟昆明,大帥要見你。」吳三桂的親衛趾高氣揚地說道。
驛站裡的人頓時一片嘩然,鄧名這一驚也非同小可。按說雲南能夠稱帥的清將應該不少,但吳三桂自稱大帥,那其他的自然都降格只能自稱將軍。面前這個清軍軍官既然用了這個稱呼,那理論上就是吳三桂要見自己。這讓鄧名也有些奇怪,執掌十幾、二十萬大軍的吳三桂,對東川這麼偏遠的戰場也要過問麼?還專門派人在雲南北部等著,一見到有人從東川回來就急如星火地召見問話。鄧名在心裡暗說:吳三桂你歲數也不小了,這麼事必躬親也不怕累死?
「大帥……」
吐出的這兩個字的時候,鄧名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詢問之意,他觀察著清軍軍官的反應。
對方臉上果然滿是驕橫之色,下巴向上揚了一下,給鄧名下令道:「趕快收拾一下,這就走吧。」他話中的潛台詞顯然是:在雲南這個地方,除了平西王還會有哪個大帥?
鄧名沒有反抗這個命令。現在驛站裡面的人都圍攏過來,注意力集中在吳三桂的使者和自己的身上。剛才如果找機會和對方發生口角,讓人誤認為是口角引起了爭端,結果衝突起來行兇殺人,那樣的話清軍追捕或許不會很急;但現在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既然涉及到平西王,如果他的使者被殺,周圍的清軍聞訊肯定會一窩蜂湧出來追擊兇手,明軍只要有一個人受傷就沒法安全逃脫。此外,從東川到這裡一路奔波,雖然路上搶了不少匹馬,但大都因為得不到良好的照顧而死去了,進入驛站的時候他們每人只剩下一匹坐騎,狀態也不是很良好。
暗示手下不要輕舉妄動後,鄧名老老實實地收拾好東西,跟著吳三桂的使者走了。不過臨走前鄧名利用吳三桂的虎皮,把明軍狀態最差的幾個坐騎換成了驛站裡的好馬。
鄧名是不打算去昆明的,他暗暗打定主意,先做出一副順從的姿態取得對方的好感,麻痺這個吳三桂的使者和他身邊的士兵,去往昆明的路上,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找機會突然襲擊,殺了這幾個人,然後立刻調轉馬頭返回東川——只要把敵人屍體上可供辨認身份的物品都帶走,估計地方駐軍不會馬上知道死的是什麼人,等到他們發現死者的真實身份,明軍早就跑遠了。說不定他還可以化妝成吳三桂的衛士,在回東川前再騙到一頓大魚大肉。
……
狄三喜已經和據點裡的清軍對峙好幾天了。
狄三喜率領三百名士兵離開建昌,在進入東川府地界前就有人逃亡,等走到了這個荒涼的地方後更是大逃而特逃,現在已經逃走了快一百人,一千多名輔兵也逃走了三百多人。
面前這個據點距離建昌最近,也是清軍在東川府大道上修得最大的據點,人多勢眾,有一百多名士兵防守。這裡的清軍官兵最開始看到後面的烽火台一個接一個被點燃時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們最前線還沒發現敵軍,怎麼後面卻紛紛告急了?
被鄧名擊斃的那個清軍將領的手下陸續逃回東川,給這個據點又增加了近二百戰兵的兵力;上司被殺、八百人死的死逃的逃,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後,據點裡的指揮官立刻意識到之前過境的鄧名一行是明軍喬裝打扮的,他馬上派人去後方通報。但使者遇到的是一座又一座的據點廢墟,以及一些從據點中潰散逃出來的人。有些人無處可去,也跑來投奔這個軍官。
當據點內的清軍戰兵超過三百人後,狄三喜每天主要考慮的就不再是如何攻下清軍的據點,而是如何守住自己的營寨。看見對面清軍勢力增大,明軍本來就低落的士氣更是跌落谷底,儘管有忠誠的衛士幫忙監視,明軍的逃亡仍在繼續,還有些人就乾脆投奔了對面的清軍。
狄三喜本來打算到東川來搞一通破壞,結果沒幾天帶來的戰兵就逃走了一小半,輔兵也散去了三成——這絕不是狄三喜的正常水平,他帶兵多年從未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
首先,士兵對狄三喜此次出征的目的抱有懷疑態度,有些人一直認為狄三喜想逃亡投奔清軍,那些不願意背井離鄉和家人分別的士兵,隨時隨地找機會溜回建昌,讓狄三喜防不勝防。還有一些人覺得投奔清軍也無所謂,見到戰況不利當然就投降過去了。
其次,由於剛剛發生的被鄧名突襲事件,狄三喜在軍中的威信降低到前所未有的低水平,在建昌被當作無能之輩議論了這麼久,士兵們看到狄三喜當統帥自然缺乏信心,對他的指揮心存警惕。
最後,本來建昌就缺乏攻擊東川府的能力,狄三喜離開補給基地來到條件艱苦的東川,戰兵、輔兵覺得勝利遙不可期,對狄三喜貿然出征的決定更是滿腹怨言。
現在狄三喜已經勢成騎虎,要是他發動了這場遠征結果除了徒耗糧草一無所得,軍隊一仗沒打就跑掉了一半,他也就徹底無法翻身了。雖然明知攻下清軍這個據點的希望渺茫,但狄三喜也只能咬緊牙關堅持下去,指望著能出現什麼轉機。
支持狄三喜堅持下去的還有一個理由,就是他抓到了幾個清軍壯丁,據他們說好像真有一小隊明軍在這個據點背後搞破壞。狄三喜猜測可能就是鄧名一行。哪怕狄三喜打不下清軍的據點,但只要在這裡堅持下去等到鄧名回來,憑著自己的進攻姿態也能贏得一些同情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狄三喜以為鄧名破壞了幾個據點後很快就會回師,但左等、右等就是不回來,這期間已經有二十多個戰兵投降清軍去了,敵軍的實力已經超過狄三喜一倍,這讓營地裡剩下的一百七十多名戰士和大批輔兵都惶惶不安,狄三喜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對峙下去。
其實這是黎明前的黑暗,在狄三喜自感窮途末路的時候,對面清軍營地的軍官也是叫苦不迭。
這個據點雖然建成了整個東川府最大的倉庫,但其中的儲備卻很有限。昆明撥給東川府的物資本來就不多,若是其它重要的戰區有急用還會遭到挪用,因此這個據點的儲糧也就夠吃上十幾天不到二十天的樣子。以前從後方不斷地搬運物資補充過來,每天運過來的糧食數量總是略多於消耗數量。
但是現在後方的據點都被摧毀,連續好多天沒有糧食運來,清軍坐吃山空。原有的戰兵和輔兵,加上從建昌逃回來的戰兵、輔兵,以及從後方據點投奔過來的清兵,積蓄眼看就要一乾二淨了。投降過來幾個明軍固然不錯,可是他們每天也要吃飯。
之前清軍經常在周圍挖野菜、打獵以減緩物資的消耗速度,指望後方的補給線盡快打通,但現在狄三喜來了,就在眼前紮下營寨,清軍收集物資也變得很危險。清軍軍官的心事和狄三喜差不多——狄三喜希望鄧名趕快回來和他一起返回建昌,清軍軍官同樣盼望鄧名趕快走人,好讓補給線能夠早日恢復暢通。
除了物資問題外,據點裡清軍軍官的麻煩事也不比狄三喜少多少,他本來是一個千總,帶著一百來個士兵,可現在這個營地裡有三百多士兵,大部分都不是他的手下,這些人亂哄哄的各有派系、團伙,給清軍軍官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而且這個清軍軍官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讓自己的嫡系部下吃得比較好,而危險、勞累的工作都交給新來的人去做,無論是偵查敵情還是進山打獵,原據點守軍都呆在安全的地方,絕不參與冒險。
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很快就引起新來的二百多清軍的極大不滿,不過這些清軍較大的軍官被鄧名殺掉了,只剩下幾個小把總,沒有能力和據點的千總競爭,不然說不定清軍營地裡自己就要鬧內訌了。
面對狄三喜的威脅,手握糧食發放大權的清軍軍官以前一直能維持基本的軍紀,沒有讓狄三喜趁亂奪取營地,甚至還逼迫一些新近投來的清兵對狄三喜的營地發起試探性進攻。
但隨著據點的糧食儲備接近乾涸,清軍軍官的威信迅速跌落,當看到自己碗裡那沒有幾顆米的稀粥時,大批後來的清軍對依舊能吃上干飯的軍官嫡系的不滿達到了頂點,再也沒有人肯服從命令去騷擾狄三喜了。隨後,開始出現了清軍向明軍營地逃亡、投降的情況。
在兩軍士兵互相投降的第一天,狄三喜兵力還在持續負增長勢頭,但聽投降過來的清兵訴說對面營地已經軍糧告罄,狄軍的投降行為就嘎然而止。第二天狄三喜趁機展開攻心術,得到既往不咎的保證後,投降過去的幾十個明軍當晚又集體投降了回來,同時還帶回來一大批餓得發慌的清軍士兵、輔兵。
眼見軍隊瓦解在即,清軍軍官顧不得危險,再次發動全體輔兵出營打獵、收集野果,這次他把嫡系部隊也拉出來保護食物收集隊。見狀狄三喜不甘示弱,立刻出動軍隊騷擾,還把自己的輔兵也撒出去漫山遍野的找東西吃——狄三喜帶的食物大概夠一千五百人一個月所需,不過他未雨綢繆,趁著形勢有利多收集一點是一點。
明清兩軍當天就爆發了三次衝突,轉天又進行了兩次交戰。目前明清兩軍的士氣都是在土崩瓦解的邊緣線上下起伏,所以雖然兩軍五次交手,但傷亡都是個位數:明軍一死五傷,清軍兩死四傷,平均每場戰鬥雙方都會付出大約一個人的傷亡。
無論是狄三喜還是清軍據點指揮官,對這樣的戰果也都還算滿意。他們發動作戰的目的差不多,都想著要振奮氣勢,嚇唬一下敵人,顯示出己方不可輕侮的軍事實力;目前兩方指揮官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如何穩定本方軍心這個問題上。通過五場戰鬥,雙方指揮官都感覺達到了目的,向敵人展示了本軍的強大和旺盛的求戰精神,雙方也都很有默契地見好就收,沒有誰會嘗試去攻打對方的營地或是進行一場決定生死的主力會戰。
由於越來越多的清軍投降過來,狄三喜在獲得了優勢的同時也增加了煩惱,那就是他的軍糧消耗速度大大增加了。投降過來的除了近百清軍戰兵,還有五百多清軍輔兵,他們前些天忍饑挨餓,到了明軍營地裡就大快朵頤,一個個的飯量把狄三喜看得心驚肉跳;而清軍據點卻相反,由於大批手下叛逃,後勤情況得到極大的改善,再加上捕獵所得,清軍士兵的伙食改善了不少,搖搖欲墜的軍心一下子穩定下來。
狄三喜盤算了一下,若是不加控制的話,他帶來的軍糧也會迅速耗盡。到達東川戰場後,他已經派人去建昌,向馮雙禮宣佈了自己與清兵死戰的決心。這兩天戰局好轉,他還派回去一個報捷使者,自稱兩日來五戰皆勝,消滅這支人數高達己方兩倍的韃子指日可待——狄三喜沒有說謊,這支清軍在人數最多的時候,確實曾經是狄三喜軍的兩倍。
為了減少消耗,狄三喜就把投降的輔兵編組成隊,每隊派一兩個明軍看守,帶著他們返回建昌,交給馮雙禮處置。臨行前每個人發給三天口糧,如果他們想跑就跑吧,總比呆在大營裡吃光狄三喜有限的糧食為好。
把第一隊清軍輔兵送往建昌獻俘的第二天,就有一隊建昌使者來到狄三喜的營地。原來,狄三喜最開始派往建昌的使者抵達後,馮雙禮見了使者,得知狄三喜正在東川奮戰,立刻覺得心裡有愧。正是因為自己當初沒有主動擔待,才把這個心腹逼到今天這番田地,因此馮雙禮派了五十名士兵做援軍,還有更多的輔兵和糧車。
狄三喜對援兵並不是很感興趣,這五十名士兵都和他不熟,指揮起來也不趁手,甚至還不如那些剛投降的清兵好指揮。不過總算有可靠的守衛來押送俘虜了,狄三喜馬上讓這五十人打道回府,同時捎走其餘的所有清軍輔兵。至於明軍的輔兵嘛,在糧食緊缺的情況下狄三喜覺得也是弊大於利,因此一併送還建昌。
對狄三喜來說,馮雙禮最及時的增援莫過於那幾輛糧車。精心準備一番後,狄三喜就敲鑼打鼓地在清軍營地前把糧車上的糧食都卸下來,然後讓清軍降兵扛著這些糧食在清軍營地前遊行示威一陣,最後排成整齊的陣列,浩浩蕩蕩地搬進自己的營門。
狄三喜這次的攻心戰極為成功,當夜所有清軍營地中的非嫡系部隊都跑過來向明軍投降,甚至連清軍守將的嫡系部隊都叛逃了五十人。見到勝利在望,狄三喜很是開心,好好款待了這些降兵一頓,讓他們在自己的營地外另設一營駐紮。
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那五十名清軍嫡系又一個不落地逃回去了。原來清軍千總見狄三喜利用糧食展開攻心戰,決定將計就計,讓自己一半手下今夜去明軍營地那邊吃飯。因為這些日子雙方的士兵投來叛去乃是平常事,狄三喜麻痺大意沒有提防,不但被這些人敞開肚皮吃了個飽,臨走還都順手捎走些食物。
發現中計後,狄三喜暴跳如雷,宣佈從此不接受對面清軍的個別投降,他們要想吃飯就要一起過來,同時交出營地。
發火之後,狄三喜又捶胸頓足地哀歎:我本是慶陽王忠誠的心腹,平素總以當世良將自詡,沒想到竟然被人扣上了叛徒、蠢貨的帽子,現在更在一處窮山僻壤,和一個無名的清軍千總糾纏不清。
現在狄三喜真有一種「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
……
昆明。
鄧名跟著吳三桂的親衛一直來到了城前,雖然一開始他想在途中偷襲吳三桂的衛士,但大道上總有清軍的軍隊,一支敵軍剛與自己擦身而過,還沒走遠就會遇到另外一支,實在沒有充足的時間供他動手。住宿時吳三桂的衛士挑的也都是規模很大、戒備森嚴的「高檔」驛站,在這種類似小堡壘的地方鄧名同樣找不到機會。
等到昆明城附近的時候,巡邏的清軍更是多得數也數不清,原來是經略洪承疇結束了對貴州、雲南各軍的視察,於今天回到了昆明,所以清軍大舉出動嚴密戒備,鄧名更是沒有任何機會發難。
昆明城外密密麻麻都是軍隊的營盤,其中有五萬多清軍是洪承疇、吳三桂帶來的,還有三萬多是最近向清廷投降的前明軍,吳三桂最近把這些降軍召集到昆明附近,接見他們的將領加以籠絡,還給他們糧秣補給,準備讓他們過幾天出發,作為清軍的前鋒去攻打李定國、白文選等還在堅持抵抗的明將。到時候統帥他們的就會是趙良棟,他會帶著本部兵馬監視這些降軍,這幾天來趙良棟也對這些降將恩威並施,要他們全力與晉王交戰來表明和故主一刀兩段的誠意。
走到昆明城門前,吳三桂的衛士出示了那塊鄧名覬覦很久的腰牌給守兵,同時介紹了一下鄧名等人的身份——都是保寧兵。
「請解劍。」城門口的衛兵先放吳三桂的衛兵過去,然後客客氣氣地對鄧名等人說道。
鄧名有些意外地看著帶路的吳三桂親衛,抗議道:「為何如此對待我們?」
「這是大帥的命令,」吳三桂的衛士一臉的傲然,替城門口解釋道:「除了大帥親領,外軍入城都要解劍。」
胳膊擰不過大腿,鄧名既然無法掉頭離去,只好不甘心地把武器摘下,他的衛士見狀也都只好把手中的兵器交出來。城門口的衛兵把鄧名等人的武器收在一起,然後交給他一個號牌:「出城時把這個號牌交還,領回你們的兵器。」
進入昆明前,鄧名以為城裡會很繁榮,因為趙天霸和他敘述過一些昆明的景色,但是進城之後鄧名卻看到城內死氣沉沉,街上沒有行人,明明到了午飯時間卻看不到炊煙。
試探著問了一下吳三桂的衛士,鄧名才知道吳三桂佔領昆明後把城內的壯丁都抓起來當作了夫子,而他們的家人則被驅趕到城外,由軍隊監視生活,還威脅那些壯丁說:若是他們敢逃跑就要拿他們家人是問。李定國在昆明多年,吳三桂對城內的百姓不放心,怕其中還有西營潛伏的細作;而且把城裡人都趕出去後,吳三桂還可能佔有城內百姓的糧食。
此番進攻雲南的清軍眾多,吳三桂怕其他軍隊洗劫昆明——畢竟這將來會是他的居住地,所以現在城中只有一萬吳三桂和洪承疇的嫡系部隊駐紮,其他清軍一概駐紮城外。若是有事入城就要解除武裝,這也是出於安全考慮,既防止有西營細作混入,也免得其他各路軍隊的人進了昆明城中打架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