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27
明軍本計劃在新年前趕回奉節,原來駐紮在萬縣的譚文舊部的家屬多跟隨文安之前去奉節,這部分明軍希望能夠過年團聚;而袁宗第部的大昌兵雖然多半來不及在新年前趕回去和家人團聚,但也希望能在奉節過個肥年——明軍撤離萬縣時刮地三尺,沒給留下點什麼。
可等鄧名擊敗譚詣後,無論如何明軍也無法立刻出發了,需要在地方上清剿殘敵,需要甄別剛抓到的俘虜,還需要讓負傷的傷員得到修養——雖然不多但也不能拋下他們前去奉節。見無法及時趕回奉節,譚文舊部也就不再心急火燎地出發,而是同意在萬縣過年,在這裡總比在荒郊野外守歲強;至於大昌兵,他們之前不願意留在萬縣的原因主要是想在過年時好好吃一頓,現在多虧了譚詣不辭辛苦地從重慶給明軍運來了大批年貨——出征前譚詣就知道肯定要在萬縣迎接新年,為了軍心士氣他除了軍糧還帶來了生豬和酒類,此時都已經被明軍收入了萬縣的倉庫。
雖然鄧名急著想離開萬縣這個險地,但眾軍官再次對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次附近是絕對不會再有清軍前來了,王明德肯定不敢把重慶這個軍事重地變成空城,然後領著全軍跑到萬縣來;退一步說,就算王明德發瘋要全軍出擊夔州來為一個新近投降的叛將找回場子,可清軍潰敗的消息也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傳回重慶,王明德需要花費很多時間才可能說服手下不在重慶好好過年而是遠征萬縣,對此肯定不會心甘情願的清軍路上再磨蹭會兒,不知道最終幾時才能趕到。
儘管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之前他們的誤判讓鄧名對這些軍官的戰略眼光很沒有信心,既然大家不離開萬縣這個險地那就要加固城防,至少先把城牆豁口馬馬虎虎地堵上,城門可以不追求質量但多少也得有。
這點眾人倒是不反對,反正這種苦力肯定是讓降軍去幹,和譚詣一戰後明軍又抓到了一千五百多俘虜,加上之前的已經有了兩千一百人,萬縣的降軍雖然逃走了些但還剩下兩千,這四千人就立刻被動員起來修築城防。最辛苦的當然是剛被抓到的這一千五,他們要干最重的活,卻只有最少的口糧。同樣是俘虜,首戰從譚弘那裡抓到的六百此時有人已經開始翻身了,最積極要求進步的一批俘虜此時已經開始和熊蘭那夥人一起擔任監工。
清點首級後明軍把數字和捷報一起送去雲陽,再轉送奉節,相信這些捷報能夠讓文督師過個好年。同時鄧名還下令整理己軍的人員名單,把它也發往奉節,重慶戰敗後這些軍人的家屬估計十有**都認為他們已經喪生,鄧名認為趕在年前向這些人的家中報個平安是很必要的。
這種收錄人名的工作當然不會麻煩鄧名,一直和譚弘作伴的秦師爺因此被從大牢裡放了出來,得以狠狠地吃了頓飽飯。雖然書寫大批人名是很麻煩的事,但與餓肚子相比秦修采寧可辛苦手腕子,這些天忍饑挨餓的生活磨去了秦修采對譚弘的所有忠誠心,現在他一心就是把鄧名交代的事情辦好,確保以後能天天有飯吃。由於鄧名的過問,那些譚弘的死黨現在也有了足以維持生命的口糧以便獻俘,其中不少人也和秦修采一樣,已經無法繼續維持對譚弘忠誠,不過既然他們沒有秦修采能書會寫的本事,也就無法像他一樣走出牢門、步入飯堂。
「書中自有千鍾粟!」回想著那些難友看到自己離開監獄時的複雜目光,秦修采暗歎古人之言果然不假。
在秦師爺忙著記錄人名,並竭力擠出時間幫明軍軍官寫信時,無事一身輕的鄧名自己動手製作了一些炭筆,每日在萬縣城周圍寫生。
由於材料和工具問題,鄧名自問暫時還做不出油彩。萬縣一戰給鄧名很大的震動,雖然戰鬥只持續了短短一個時辰,但他看到的種種表情,性命相搏時的動作,吶喊廝殺時的神態,給予鄧名的衝擊可是遠超過去多年的總和。
手中的畫夾裡已經有了幾百張速寫,鄧名在幾天前的戰場上走著,每一次駐足停留時,當時的場面就撲面而來,耳中也又充滿了金鼓之聲。
「若是有一天我能有機會……」以前鄧名總希望能夠畫一幅氣勢恢宏的油畫,最好是能夠長寬都有數米才好,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素材難尋。可此時看著手中畫夾中那厚厚一疊的速寫,鄧名卻是一陣陣遺憾,若是他此時手邊有足夠的顏料,便是技法不足也要強行畫上一畫:「這樣的題材,就是畫滿畫廊的一面牆恐怕都意猶未盡啊,都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容納得下啊。」
「鄧先生今天畫了什麼,給我們看看吧。」
下午時分,李星漢和趙天霸又湊到鄧名身後,他們雖然不懂畫,見過的也不過是些仕女圖之類的,一開始發現鄧名在作畫時也就是湊趣地看幾眼,可等見到鄧名筆下筋肉畢露的人物形象後,都喜歡上了這種畫法。
看過鄧名今天的東西後,李星漢突然想起了一事,臉上滿是期盼之色地問道:「鄧先生去過京師吧?京師是什麼樣子的?」
「嗯,去過。」鄧名略一沉吟,他也不太清楚北京的建築哪些是明朝就有的,哪些是後來新修的,不過頤和園他知道肯定不能畫,北京城牆也拆得只剩前門樓。最後鄧名提起筆,在一張白紙上開始勾勒**的樣子——鄧名記得人說過紫禁城是明朝就有的。
不過鄧名不知道明朝時**還叫做承天門,順治時期才被清廷改名為**,因此他一邊畫一邊告訴身旁的趙天霸和李星漢:「這就是**,紫禁城。」
李星漢和趙天霸都是越看越是喜歡,隨著鄧名對光影的處理,建築的宏偉之勢漸漸從紙面上透出,兩人臉上的崇敬之情也越來越重。
「鄧先生能把這幅畫給我嗎?」李星漢問道,語氣中的企盼之情濃烈得都快要凝結成形了。
「當然可以。」鄧名笑著把手中的畫最後處理了一番,遞給了李星漢:「可惜沒有顏料,不然會好得多。「
李星漢倒是完全不介意,又問了一聲:「鄧先生說此門喚作什麼?」
「**。」鄧名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把畫取了回來將這三個字寫在邊上,才再次交到李星漢手中。
「鄧先生我也想要一張。」趙天霸看得眼熱,見鄧名作畫似乎也不是很難,便也開口討要道。
「當然可以。」聞言鄧名又畫了一張,同樣題上了「**」三個字然後送給趙天霸。
把手中的畫看了又看,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李星漢又問道:「還有什麼景色嗎?」
「唔,」鄧名當然不能畫立交橋、高鐵給二人看,思來想去還是紫禁城安全,就提筆又畫了些紫禁城中的宮殿、亭台,不過這次他畫的相當簡單,而且還對二人有言在先:「我可不能每張都一式兩份啊,你們看個大概就好。」
儘管這些草稿要比前兩幅畫簡陋得多,但還是被趙天霸和李星漢二一添作五瓜分一空,回城後城府較深的趙天霸對此守口如瓶,根本不打算與別人分享。但所謂三人不秘,李星漢虛榮心作祟,把畫拿出來炫耀,頓時營中大嘩,一眾軍官都撲上來一定要細看皇宮的長相。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發現眾人先是欣賞、然後迅速生出搶奪自己寶物之心後,李星漢馬上把趙天霸招了出來。但即使出賣了趙天霸李星漢也未能自救,最後就是趙天霸和李星漢都被搶走了不少,二人也都是以性命相搏才保住了鄧名題字後送給他們的**圖。
直到事情鬧大,周開荒等人找到鄧名死乞白賴要拿到一張鄧名的題字畫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該畫皇宮,因為跑來的人雖然都堅決要求題字,但畫的內容各有不同:有的要求他畫個御座給自己,有的要求畫個朝堂,還有人竟然要求畫個龍床、寢宮給他們開開眼。
暗罵自己沒有深思熟慮之餘,鄧名堅稱自己不知道皇宮細節,但事到如今軍官們哪裡肯依?雖然大家口口聲聲還是喊鄧名為「鄧先生」,也絕口不問他是如何得知皇宮內景的,但以周開荒為首的眾人說什麼也要把畫拿到手,還有個人乾脆解開衣服把和譚弘交戰時受過的傷擺出來給鄧名看。
最後鄧名只好又提筆給他們畫上幾幅,事實證明這些傢伙中像趙天霸那樣穩重的是一個都沒有,拿到畫後全和李星漢一個德行:喜不自勝地滿營炫耀。而他們成功的經驗導致更多的人跑來鄧名這裡撒潑打滾,發現鄧名心軟好欺負後,這些人的好奇心也就越來越重,在這批人中已經有人要求鄧名把御用的純金馬桶畫一張給他。
「宮中絕無此物!」鄧名義正詞嚴地拒絕了這種無理要求,為了息事寧人,鄧名最後只好答應畫一批一模一樣的金水橋風景給眾人,由他們自己去討論如何分配的問題,以後不得再來騷擾自己。
儘管達成了這樣的君子協定,但接下來追加數量的要求一次接著一次,最後鄧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畫了多少,只感到胳膊都酸得快不能動了,質量當然也是每況愈下,最後都是極端粗製濫造的草圖——這些草圖也被搶奪一空,連熊蘭和秦修采都趁亂前來盜取一張。
……
奉節,
文安之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朝廷那邊岌岌可危,自己拼盡全力說服川東、鄂北的明軍盡數出動攻打重慶,但卻因為譚詣、譚弘的臨陣倒戈而功虧一簣。
文安之一直滿心盼望晉王能夠擊敗吳三桂,確保朝廷平安,最好是把吳三桂大軍盡數殲滅在雲南,給四川明軍一個主動出擊收復甘陝的機會。但事情也可能會變得更壞,若是晉王交戰不利,文安之覺得朝廷就必須要經過川西建昌向成都平原轉移——若能做到的話就是丟失雲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局面,吳三桂把西北一帶的精銳清軍都帶走了,現在川北、陝西等地差不多都在唱空城計,只要李定國的主力沒有受損,還是可以嘗試反攻甘陝,若是得手就當是和清廷交換地盤了。
可是現在由於進攻重慶的失敗,四川明軍在最好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向陝西發起進攻,若是朝廷遷來四川夔州一帶的明軍連去成都迎接的能力都沒有。文安之還擔憂清軍會趁機向萬縣發展,若是清軍真如此行動那耗盡了軍糧儲備的明軍還沒有什麼辦法作出反應——雖然文安之在萬縣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破壞,但是距離收穫要有很長的時間,等明軍下次能夠動員大軍的時候,多半清軍已經鞏固了萬縣的城防。
五天前傳來的一個消息讓文安之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那就是雲陽一帶的駐軍報告:丟棄在重慶城下的明軍並沒有全軍覆沒,而是有一部逃出生天,不但逃出來了還把叛變的譚弘給打垮了。
而前天傳來的消息更是讓文安之大喜過望,那支從重慶撤回來的軍隊又擊敗了來搶萬縣的譚詣,粗略估計斬首、俘虜也在三千以上,如果這個捷報是真實的,那萬縣暫時就沒有危險,等明年明軍緩過口氣後,還是有機會重新予以控制的。這份捷報讓好幾天不思茶飯的文安之一下子就有了胃口,當天不但吃了兩碗乾飯,還心情舒暢的喝了一杯酒,就等著進一步的詳細報告送來。
昨天雲陽那裡確實送來了更詳細的報告,這支明軍尚存兩千四百餘人,一起送來的還有花名冊,送捷報的使者也被雲陽一起護送到了奉節。可仔細詢問過這個使者後,文安之的好心情一下子又煙消雲散了。
「大膽狂徒竟敢冒稱宗室!」雖然使者信誓旦旦地說領導他們取勝的就是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宗室子弟,但文安之對此嗤之以鼻:「我從未聽說有宗室子弟來到四川,宗室子弟來了四川會不來奉節而往重慶跑嗎?還恰好就被進攻重慶的袁宗第碰到了?這破綻也太多了吧?而且袁宗第根本就沒和我提過,若是有如此重要的事情他會不與我講嗎?」
話出口後文安之轉念一想,來送信的這個人也是袁宗第的部下,據他說親眼看見袁宗第和這個人交往甚密,而拍著胸脯說袁宗第已經確認此人是宗室的更是袁宗第的親信。
「還是修書一封,問問靖國公到底是怎麼回事。」文安之不打算深究袁宗第的部下的妖言惑眾之罪,局面都險惡到這種地步哪裡還會懲罰有戰鬥力的官兵呢?
不過那個冒稱宗室的狂徒則另當別論,只要這裡還打著大明的旗號此事就不可能裝沒看見,再三詢問過使者後,文安之覺得袁宗第可能隱瞞了點什麼,他修書一封過去問問情況,同時也是打一聲招呼:若是此人和袁宗第非親非故,那最好對此事裝不知道讓督師衙門自行處置。
對袁宗第文安之到沒有太多想法,對方心裡那點小算盤文安之也不是沒有察覺,若是真有人去欺騙袁宗第的話,他上當一點也不奇怪。而且袁宗第確實如文安之所料隱瞞了發現鄧名一事,袁宗第覺得鄧名多半是失陷敵手了,這個時候還上報曾經發現宗室一名有何好處?
但和袁宗第不同,對於那個騙子文安之則是越想越是氣憤,朝廷岌岌可危,各種妖魔鬼怪就都冒出來了,現在居然有人明目張膽地冒稱宗室,企圖趁著時局艱難竊取朝廷的軍隊,而且這個膽大包天的騙子還一直騙到國公面前去。
本來還以為能心情愉快地過一個好年,文安之一想到萬縣的數千軍隊尚在此人的蠱惑之下就感到憂心忡忡,不過從使者的話語來看,此人已經把這支軍隊哄騙得昏頭漲腦了,若是舉措不當後果難以預料。
「莫要打草驚蛇。」文安之仔細斟酌一番,決定先假裝相信此人確實是宗室子弟,好言好語,甚至可以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要先把此人穩住就好。
「二十出頭的年輕騙子,應該不難對付。」在這個絕大多數人畢生都不會離開自己出生地百里、所有的知識都來自鄉里鄉親的時代,文安之不但讀書識字,而且行走數省。文安之不是沒有見過騙子,不過他們使出來的伎倆騙騙同樣是不聞百里之外事的農夫沒問題,對他來說則是滑稽得可笑;文安之同樣見過假冒宗室的騙子,他們對皇家根本就是一無所知,完全是村夫的憑空想像——這個騙子不過二十出頭,就算巧舌如簧在文安之的如炬法眼前又能如何?
文安之打定主意,先利用騙子的貪念把他和已經被他迷惑住的軍隊召到奉節來,然後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謊言當眾予以揭穿,先讓眾人心服口服再把騙子明正典刑。這樣應該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不讓這個人有機會帶著軍隊投向清廷,也不會讓軍中生疑,以致謠言流傳。
窗外,慶祝永歷十三年的爆竹聲已經響起,雖然物資緊張,但是這個還是不能省的。
「新的一年啊,一定會變得更好的。」爆竹聲帶走了文安之心中的大半憂慮,讓他滿懷憧憬。
……
保寧,
李國英的新年過得並不愉快,短短十幾天他經歷了大喜大悲的全過程。
聽說重慶即將不保時,川陝總督李國英一夜就長出了不少白髮,但苦思再三也沒有兵力可以派去給重慶解圍,甚至連如何保住保寧都束手無策。但很快捷報傳來,譚詣、譚弘臨陣倒戈,譚文被殺,袁宗第遠遁。看著報告的時候李國英哈哈大笑,彷彿親眼看到文安之那張憤怒但又無可奈何的面孔。
更讓李國英高興的是,不等他下令降將去取萬縣作為重慶的屏障,譚弘就知情識趣地送來軍令狀,說是一定要堵住文安之,並為他奪取萬縣。
很好,李國英當即向北京報捷,同時請求北京承認二譚的侯爵爵位。
「什麼前明宗室?胡扯!」
大發雷霆的李國英把王明德的報告摔在桌面上,自從他報捷的奏章發走後,噩耗就接二連三地傳來,先是譚弘兵敗被俘——這蠢貨居然會被一群潰兵打得丟盔卸甲!李國英覺得自己是看走眼了,以前居然還會覺得譚弘值得收買。
而今天的奏報更誇張,去追擊這支潰兵的譚詣居然也被殺個全軍覆滅——沒有功勞還要受到牽連,王明德毫不客氣地把實情盡數上報給川陝總督,一點也不肯替譚詣這個實力喪盡的降將隱瞞。
本來李國英還在盤算,要用兩譚的兵力防備夔州,然後全力進取成都,在吳三桂把主力盡數帶走的情況下,迅速平定四川不但是大功,更能向北京充分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惜李國英的這個如意算盤被鄧名打得粉碎。
「盡快查明此人身世來歷!」川陝總督氣急敗壞地叫道,四川巡撫高明瞻棄城脫逃的事情雖然被他壓住了,但遲早也會被北京得知,若是自己收復成都不但無事,甚至可能保住這個老部下,可現在不但未必能保住高明瞻,就是李國英自己都可能為此被北京斥責。
川陝總督府忙碌起來,在總督的嚴令下,很快就會有一批細作派向萬縣方向,現在對於這個憑空冒出來的人李國英變得非常重視。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川陝總督再次拿起王明德的報告細看,之後又把重慶送來的證人招到面前反覆詢問。
「兩次以身誘敵,身先士卒,初出茅廬就把譚弘、譚詣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李國英本來已經讓高明瞻戴罪立功進攻成都府,但現在他取消了這個命令,把注意力投向夔州府方向:「鄧名,鄧名,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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