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跟季卓陽並肩走出醫院,覺得這趟來探病雖然破費了,但大抵還是值得的。舒骺豞曶兩人坐上了車,季卓陽發動車子開出一段之後,謝清歡才漫不經心地問道:「我那個助理呢?」
季卓陽神色不動,淡淡道:「她有意往經紀人方向發展,景燁給她調了崗位,去帶公司新組的少女組合。你不必多想,公司在用人方面,是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有才之人的。至於windy空出來的助理一職,我挑了蘇諾。今天沒空,明天她會來見你。」
對於windy,謝清歡並不如何看重。謝清歡如今對於圈子的瞭解,大多數是來自蕭朗月,作為助理,windy的能力先不論,起碼在主動性上不那麼讓人滿意。
在謝清寧的記憶中,windy與她的聯繫也並不緊密。現在windy既然有了更好的職業規劃,謝清歡更不會說什麼,欣然接受了季卓陽的安排:「蘇諾,是個什麼樣的人?」
「蘇諾嗎?」季卓陽的臉上浮出一抹淺淡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毫不掩飾的欣賞,「八面玲瓏,善解人意,極其擅長應付媒體。」
謝清歡這還是頭一次聽季卓陽把人給誇出一朵花來,不由挑眉一笑:「我怎麼聽著,她這性子完全能夠勝任經紀人呢?」
「她的理想是做個王牌助理。」季卓陽笑道,「她曾經在老牌影后羅薔身邊做過三個月的助理,從業經驗很豐富。」
「既然你這麼說,」謝清歡淡淡道,「我很期待。」
「你就瞧好吧。」季卓陽臉上始終漾著笑容,「今天還要去醫院看唐總嗎?」
「不必。下午若是沒安排,我就先回去了。」雖然名頭上唐家的大小姐,但也不能總不搭理正事,唐摯受傷,手術後情況略有好轉,有的是人樂意陪床照顧,用不著她時時在跟前湊。
眼下事兒是一茬一茬地出,t市局勢稍有動盪,但根基穩固,她作為一個藝人攪合在裡面,十分不智,倒不如空些時間來琢磨下演技。
季卓陽見謝清歡有這等覺悟,也很是滿意,先載著謝清歡去超市買了些要用的東西,才將她送回家。謝清歡當然沒有隨意請人到家裡坐坐的習慣,道了再見之後就輕鬆地拎著兩大袋東西上樓了——當然,買東西的錢是刷的她自己的卡。
季卓陽則回轉公司,路上打電話給蘇諾,約她在辦公室開小會。兩人在圈子裡,一個是金牌經紀人,一個是王牌助理,強強聯手,絕對是黃金搭檔。
蘇諾在圈子裡是出了名的手腳麻利,口才一流,但該閉嘴的時候絕不會讓人撬出半個字。季卓陽特意選她做謝清歡的助理,主要還是顧慮到謝清歡跟唐家走得太近,人脈不豐但詭異地搭上了路家跟段家。
謝清歡回了家,將買到的東西分門別類放好,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房間,就去了書房。在她看來書房是個相對隱秘安全的地方,用來錘煉在內行似乎還不太靠譜的演技比較合適。
謝清歡登上企鵝,然後打開了windy先前提到的某個電影網站,在線搜索,她這次看的是老戲骨賀令羽的一部片子。這部片子大多使用黑白兩色,講述了一個畫家的一生,那極致的絢爛之後的迷茫、探究、墮落與新生。
謝清歡但凡選擇做一件事,能做到十分的絕不會只做到八分,跟有強迫症似的。藝人這個職業老實說需要極大的熱忱與情感的領悟力,謝清寧在這方面駕輕就熟,但謝清歡不行。
她從小接受的教育,體現在性格上就是深沉內斂,臨危不懼,處亂不驚。不動於心便無憂,所以藝人處在劇情出的情感迸發,對她而言是個極大的考驗。
在《山河》的拍攝期間,謝言墨就直言不諱地指出了這一點。謝清歡確實是飾演祈明越的絕佳人選,但這個絕佳並未體現在演技上。她的情緒控制得太好,再唯美的畫面也難以表現出那種經過加工的浪漫。
稍微細心觀察的人,就會發現,整部劇裡,祈明越冷靜地太過了。
跟年少成名的謝言墨不同,賀令羽是大器晚成的代表人物,他成名的時候已經三十有七,經過多年各種小角色的錘煉,他的演技自是沒的說。
謝清歡隔著屏幕,也能體會到繁華盡頭,為聲名負累的著名畫家的痛苦掙扎以及微末的倔強。當這個世界全然辜負,什麼都沒有剩下,聲譽、前途、親情、愛情全都消失不見,手伸出去,只剩下滿把的空氣,他還有一支畫筆。
若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當何如?
身處泥淖,是沉淪,還是努力自救?所幸還有一支筆,永不停止對畫畫的熱愛,永不放棄對美好的嚮往,永不枯竭的靈感。且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再看他。
賀令羽的表現很具震撼力,謝清歡看著那畫家在一夕之間攀上巔峰,春風得意,又在一夕之間跌落塵埃,在痛苦之中沉溺,酗煙酗酒,導致神經麻痺幾乎捏不住畫筆。
所有的成長都要付出代價,所有的不屈都值得敬佩。影片放完之後,謝清歡靠著椅背靜靜沉思——當初為一時顧念,杜絕後患,碎心一掌,細思來,倒不知是否合適了。
算起來,少帝比她小兩歲,那個時候也足十八了,照大雍的規矩,該立後封妃為皇家綿延子嗣了。謝清歡於男女之事向來不在意,對感情的掌控遠不如處理軍政要務那般利索。
她之所以察覺到少帝的心思,也是從三朝元老薛太師提起少帝理當大婚,被少帝毫不留情地駁回了。薛太師年歲不小了,為人也忠善,乃是誠心誠意向著少帝,現在想來,閱人閱世無數的薛太師,應該是早有察覺吧?
所以,在少帝那條道走不通的時候,才會特意拉了身為帝師的謝清歡來參詳。帝京的大族貴女可選擇的確然很多,因為謝家向來堅持娶謝家女夫家便不能納妾,謝清歡便將謝氏女都剔除了。
而後,謝清歡跟少帝提起這事,只記得當時少帝默然半晌,再抬起頭時,雙目赤紅,卻是久久不語。謝清歡自承了帝師之職,一直到碎心而死之前,幾乎日日與少帝朝夕相對,師徒之間頗為默契。
少帝大婚的事,謝清歡僅提過這一次。她教他帝王權術,教他一言九鼎,教他君威決斷,便是希望他能永遠掌握局勢,而不為任何人所迫。再者,她也狠不下心看他那個樣子。
但她沒有想到她的這點兒狠不下心,逼得她為了全謝家也會全少帝聲譽而自絕——她仍將自己放在帝師的位置上,而少帝已經悄悄地當她只是謝氏女。
在大雍,師徒名分在倫常上無異於父輩與子輩。哪怕謝清歡只長著兩歲,這輩分也是不變的。逆倫之事,是毀滅性的,無論是謝家,還是皇家,都不能有這個污點。
那個瞬間,謝清歡心念電轉,並迅速有了決斷,沒有絲毫的掙扎猶豫。
若這是一場戲,遇上個情感豐富的編劇,那麼謝清歡的心路歷程就應該是驚訝——震怒——猶豫——為難,而後才是照劇本死去。
所以感情不夠豐富,絕對是排在演技不夠精湛之前的藝人生涯中的硬傷。
謝清歡有點憂鬱,先前十幾年的沉澱,有些東西已經深入骨髓,不是朝夕就可以改變的,就好比一個面癱突然活潑了,要笑得自然,也並不容易一樣。
謝清歡沉吟片刻,點了重播,片子便又重新開始。前幾天在公司演播廳學的表情幾乎沒用了,演技這種東西很玄乎,要讓別人相信並沉溺其中,首先要自己深入劇情,並不僅僅是在臉上硬擠出一個表情,而是情緒,眼神,表情與聲音的其中體現。
在這一點上,看賀令羽的片子強過看謝清寧的那些。謝清歡正聚精會神地體會深切的憂鬱,迷茫的痛苦,企鵝上突然有人發了個窗口抖動。
謝清歡這個號碼上,至今只有三個人——蕭朗月、艾米麗跟林天華。發窗口抖動的這個,竟然是林天華。
謝清歡原本就不得要領,被這麼一攪,鬆了口氣,讓那猶豫跟迷茫暫時歇著,她發了個問號。
那邊很快回了:「雁歸。」
「阿七?」謝清歡有點兒意外,不過一想到路子允是林天華的小舅舅,徵用個企鵝號也沒什麼。
路子允跟謝清歡一樣,用的是系統設定的字體跟字號,兩人沒有面對面,反而放得開一些,路子允問:「在做什麼?」
「看電影。」謝清歡回,「荊棘鳥之暝。」
這個片子有些年月了,路子允當初正在跟謝持節學畫,因為題材的原因也看過。路子允身為路氏的繼承人,感情並不比謝清歡豐富多少,但他對謝持節當時默默淚流,一貫自持的臉上流露出的毫不掩飾的悲憫,印象十分深刻。
如今聽謝清歡提到這個片子,心中頓時頗有觸動,兩人交流找到了切入點,自然各抒己見,聊得熱火朝天,到了最後仍不免提起謝持節。無論是大雍的兩朝帝師,還是現世的著名學者,謝持節的品行都不曾變改。
一直聊了一個多小時,兩人才止住了話頭,因為蕭朗月來了電話,說她已經下了飛機,很快就回到。謝清歡於是關了電腦,等蕭朗月回來一起出去吃飯。
再往後的一段時間,作為藝人的謝清歡,極少會有這樣的空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