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鬆開路子允的手,在一邊沙發上坐下。舒殘顎副因為體內的藥效還沒有散盡,她看上去很有些精神不濟——三方會?路段兩家同時與會,再加上被認為是黑道承接的唐家,看來這會意是黑白兩道用來溝通以達成共識的。
謝清歡略微挑眉,沒有開口——她只是唐家暫時的主事人,在這樣的會議中,充當的是個旁聽的角色。
對於段明樓的提議,路子允不可置否地一曬——江湖傳聞段老大為人不拘小節,如今看來,倒是真的。三方會在t市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傳統,為的也不過是勢力均衡,雖然並非要選個黃道吉日,但也不能隨便到這個地步吧。
路子允也低調地保持著沉默,剛剛清理過的大廳裡隱約飄著一絲血腥味,謝清歡靜靜問道:「我對開會沒有興趣,段先生做了什麼決定,不妨直說。」
段明樓噎了一下,默默腹誹道:這姑娘真是太不可愛了,要知道開會的樂趣就在於過程,乾巴巴一個結果有什麼意思呢?
路子允斜睨段明樓一眼,恆豐段氏最頂層的權利圈,不過區區數人,彼此之間都是過命的交情,開小會的時候插科打諢笑笑鬧鬧並不影響什麼。而謝清歡顯然是那種不喜廢話的人,尋常的寒暄她都會盡力減少。
路子允看著段明樓微微吃癟的表情,微微一笑:「段老大,雁歸今天精神不好,還是改天再議吧。」
「雁歸?」段明樓果斷地忽略掉後面那句,目光在路子允跟謝清歡之間轉來轉去,最後落在謝清歡略有些蒼白的臉,挑起半邊眉毛,「你們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這是我與雁歸之間的事,就不勞段老大你過問了。」路子允淡淡道。
「你們之間的事?」段明樓彷彿是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時候,好笑道,「那我還跟她睡過呢,又要怎麼算?」
段明樓與路子允分掌黑白兩道,多年來密切關注對方的舉動,卻從不曾有過真正的接觸。畢竟,王見王,必有損傷。因此段明樓明知道在眼下這個當口刺激路子允並非是明智之舉,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刺激他。
謝清歡的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眼中一抹意外一閃而逝,看向段明樓的目光中帶著些微的震驚——莫非是初次見面那回看走眼了?眼前這男人渾身充斥著一種無所謂的惡作劇的頑劣,當初那一晚充滿了壓迫感的冷酷難道是錯覺?
「你剛剛,說了什麼?」路子允微微一愣,才用一種夢遊一樣的表情一字一字問道。
在路子允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是十分難得的,段明樓覺得今晚開著拉風的飛機來卻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停這種事完全不重要了,不管怎樣,今晚確實來的值得了。
「他剛剛說,」謝清歡平靜道,「與我睡過。」
謝清歡當初跟段明樓鬧出那段緋聞的時候,報紙上寫過,路子允也看過,但他並沒有當回事,這些日子以來,他也刻意迴避了這件事。如今驟然再提,路子允覺得心底某個角落似乎被針狠狠紮了一下。
明明連細小的傷痕都看不到,卻有綿綿密密的痛慢慢滲出。
路子允看著謝清歡,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以往的精明彷彿在前一刻就被透支了,面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撫平,瞧著似乎仍然是尋常殺伐決斷,冷靜淡漠的路家七爺。
只有常年在他身邊的蘇沐看出他的不對勁,她從沒有在路子允臉上見到這種矛盾的表情,似乎憐惜,隱約痛楚。
路子允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神,再開口聲音中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沙啞:「他逼你?」
這要怎麼說呢?那件事,是謝清寧經歷的,但在旁人看來,跟她經歷的並沒有兩樣,而且既成事實,再否認也沒有意義。
「並無。」謝清歡一臉坦然,目光從來路子允臉上輕巧地一轉,落在段明樓臉上,略微疑惑道,「段老日近日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嗎?」
「嗯?」段明樓不明所謂。
「段老大看上去一副死蠢的樣子。就時下的說法就是,智商欠費不忍直視。」謝清歡唇角勾著一抹冷淡的笑意,「那位新任的容市長是敵是友尚未定論,但t市平穩的格局顯然即將崩潰。在這個關頭,段老大身為一方之主,合該謹言慎行,即便不為與你一起打拼的兄弟,也要為段家三代基業想想。」
大廳中一時間靜寂無聲。這大廳之中,不是段家的人,就是路家的人,彼此之間也有些瞭解,段老大從不是和善的人,他的性情中自然有溫情的一面,卻不是隨意能給任何人的。他願意在簡歌面前矮一頭,是因為他清楚簡歌於他,是良師、是摯友、是夥伴,在任何危機關頭,他都可以放心地把命放在簡歌手中。
這是信任與情義的交託,並不意味著誰都有資格將他劈頭蓋臉訓得跟孫子似的,即便這個人已經兩度打敗他。
段明樓微微瞇起眼睛,唇邊卻浮出一絲笑,勾著冷酷的弧,他仍然懶懶地窩在沙發裡,但氣勢已然改變,依稀有了幾分那夜狂狷的影子,充滿了攻擊性。「你擔心我?」
「我擔心唐家。」謝清歡彷彿沒看到段明樓臉上的表情,只淡淡道,「段老大閱人無數,想來也知道,睡過了跟有交情有兩回事。我希望段老大的腦抽行為不會牽連整個黑道被人一鍋端了。」
「一鍋端?」段明樓嗤笑,「單一個容威,我還不放在眼裡。」他瞥一眼路子允,故作詫異道,「路七爺,你的臉色不太好。」
路子允波動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看向謝清歡的目光沉晦複雜,他向來清心寡慾,也並沒有處女情結,但謝清歡在他心中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她的性情太過孤冷,喜歡的東西也都是安靜,這樣的人並非是心防沉重,而是天生帶著點距離感,不喜與人熟絡,所以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她是最純潔的。
段明樓從來不屑於炫耀自己的女人,因為睡過的女人不一定會成為段夫人,而在他的心目中,有了段夫人,他就要斷掉先前的一切荒唐,一輩子只睡在段夫人身邊。
段明樓也不屑於說謊,他說睡過那定然是睡過了,這不是炫耀,只是陳述事實罷了。
路子允不想探究段明樓與謝清歡為何會睡過,段明樓在床上的某些習慣在上流社會也不是秘密,不知道她那一晚在他的床上是不是倉皇無助。
這個念頭才若隱若現地浮出心頭,路子允就被自己狠狠雷到了——正常情況下,作為一個男人,不是應該把染指自己心愛女人的混蛋千刀萬剮凌遲餵狗嗎?然後在心愛的女人身上印下屬於自己的痕跡嗎?
為什麼我擔心的方向會偏到溝裡去了?難道是因為我不夠愛雁歸嗎?
路子允忽而悠悠一笑,冷哼了一聲——就算睡過了又怎麼樣,雁歸對段老大的態度跟任何一個路人都沒有差別,她終究要成為我的人。
見他這種反應,段明樓頓時覺得無趣了,在心中不動聲色地唾棄了同樣無聊的自己。
作為這個隱約香艷話題的主角,謝清歡反應是最為鎮定的一個:「所以,段老大的決定,是怎樣?」
「黑道的事,唐家暫時不要出頭了。」段明樓淡淡道,「如今段家還握在手中的,都是真正要命的買賣。唐摯又重傷,旁邊還有容家虎視眈眈,不宜在這個時候交接。」
路子允對他的決定並不意外:「你手上的那些不交出去,這洗白就算是半途而廢了吧。」
「這是我段家的事,就不勞路七爺惦記了。」段明樓自負一笑,「倒是那容家,今天能把嫡系的子侄安插到t市,明天是不是就有可能把路家給端了?」
「這是路家的事,就不勞段老大惦記了。」路子允也是一笑。
兩人對視一眼,眸色一暗沉一幽深。t市的體繫在華國僅此一家,再無分號,容家倒是有些能耐,先行一子,令黑白兩道一致向外了。
路子允微微側頭,看一眼輕輕合著眼睛的謝清歡:「雁歸?」
謝清歡挺直了腰桿,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蘇沐看看路子允,又看看眉目溫潤的謝清歡,心中悠悠一歎。
路子允看著她,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不是急躁的人,先前也不曾動過心,更不曾真正與女人交心,而謝清歡即便是善解人意,也絕不會是能主動幫人解決感情問題的知心姐姐。
段明樓看到路子允這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挺作孽的,瞥一眼謝清歡,頓時為自己平反了——作孽的都是這姑娘啊,怎麼能這麼淡定呢。
大廳中的氣氛一時有點兒詭異,蘇沐覺得這場景挺可笑,無論是路七爺也好,段老大也好,平時都是運籌帷幄,今天面對著有些病怏怏的謝清歡,反而束手束腳。
正僵著,就見蔣青急匆匆從外面奔進來,面色雖然平淡,口氣卻有些激動:「大小姐!」
「你來得正好。」謝清歡淡淡道,「替我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