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啊啊啊啊,這麼重要的話,七爺竟然、竟然就這樣說出來了!路小心聽著路子允用輕描淡寫地口吻說著說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舒殘顎副不枉我將十年來珍藏的後宮向少女漫畫都拿出來給七爺觀摩熏陶啊,瞧瞧這小情話說的,多麼順口。若是他的面部表情再豐富些,眼神再深情些,那就更加完美了。
路小心瞥一眼淡然而笑的路子允,見他眸中有隱約的期待,心中無比惋惜地幽幽一歎。七爺果然是開了靈竅,知道愛在心口難開的都是廢物,既然喜歡了一個人就一定要讓那個人知道,但眼下這光景實在不是告白的好時機。
像謝清歡這樣的人,孑然一身行走世間,人情冷暖知之甚深,性情又淡漠自制,即便沒有堅固的心防,也不會輕易信賴依靠旁人。對這樣的人,你得有耐心,循序漸進,不能像個毛頭小伙兒似的沉不住氣。輕易就說出口的喜歡,會顯得沒有份量,反而讓人心生防備,到時候人一笑而過,你只能灰頭土臉找地兒哭去。
路小心年紀不大,卻掌握著路家的訊息流通,是最接近權利中心的人。當初蘇沐在雍華宮傳錯話引得謝清歡震怒,甚至牽連到七爺的事,路小心再清楚不過。她更知道,以謝清歡的敏銳,不可能聽不出蘇沐特意略有扭曲的話之後七爺真正的意圖。
以七爺如今的身份地位,牽一髮而動全身,想要不帶一絲利益牽扯地交個朋友,是極為困難的。同樣,他想要照應某個朋友,這個人的價值很快就會被全面評估,謝清歡正是認清了這一點,才會順勢而起,毫不留情地駁斥了蘇沐吧?
現在時機不對,旁邊還有謝清歡那個助理,七爺就當面表明了心跡,確然是真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結局。路小心縮了縮脖子,不敢去看謝清歡此刻的反應,只努力將自身的存在感又降低了些,當自個兒是個小透明。
路小心僅僅見過謝清歡幾面,尚且如此想,坐在謝清歡旁邊的windy聽了路七爺的告白,簡直是驚掉了下巴——她跟著謝清歡的時間不短了,謝清歡向來與人不親近,但極守本分,對於公司的安排從不推脫。但windy對她別說是知根知底了,連尋常的瞭解都算不上,自然更加不會知道自己這位衣食父母是如何跟路家的七爺牽了線,讓路七爺如此青眼有加。
再聯想這一段時間以來,謝清歡接拍《山河》,由圈子裡赫赫有名的季卓陽出任經紀人,跟鼎星續簽了完全偏向於她的合約,這些事情,無比顯示著鼎星對於謝清歡定位的調整。這對於一個已經沉寂的藝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機遇。
說起來,那位名導演林天華的母親似乎是路家四小姐。這麼看來,莫非從《山河》籌拍那會兒,路家就已經跟鼎星通過氣?
喜歡……嗎?路子允說得很是平淡,謝清歡聽在耳中,也覺著挺平淡。喜歡與鍾愛又有所不同,不一定在心中至重的地位,也無需從一而終。都是凡世俗人,喜歡一兩個人或者一兩件物品,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謝清歡本就聰慧太過,所受的教育,所處的地位又使得她格外克制,除了對少帝格外上心之外,仔細算來,還真不曾喜歡過什麼。因此她理解的喜歡與路家七爺所理解的喜歡便是天差地別,她捲好卷軸,略微傾身取過綢帶隨意綁好,拿在手中晃了晃,淡淡道:「唔,多謝。」
路小心聞言一怔,清姐這是什麼意思?這句謝是因為這持節先生的真跡還是變相在拒絕七爺?
windy心中也頗為猶疑,但這種時候也輪不到她說什麼,於是閉了嘴安靜地坐著,當自個兒是個人形背景。
路子允聽了謝清歡的話,卻是溫溫一笑,眉眼間隱約帶著幾分繾綣的溫柔。謝清歡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帶著一點凝重——對於喜歡自己的人,即便沒法呼應,也必然溫柔對待那份心意。
至於這溫柔是好是壞,當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但這世間,能讓人笑飲砒霜的,唯有心甘情願四字而已。路子允看著謝清歡眉心輕蹙,心中泛起一絲疼痛的漣漪,他聽到來自心底的沉重喟歎——原來,他比他想像的還要在意謝清歡,不僅僅想要跟她分享最重要的東西,哪怕見她不快,自己心中也會不爽快。
路子允見她慎重地將卷軸收起,有種自己的心意也被小心安放的感覺,他微笑著開口:「謝小姐也知道持節先生?」
「嗯。」謝清歡點頭,雖然隔了時空,但對於祖父的弟子,謝清歡還是本能地覺得親近,「持節公喚我雁歸。」在大雍,女子是只有名沒有字的。謝清歡出生沒多久,就被確立為家主繼承人,後來更是做了帝師,有了封號之後即便有字,也不會流傳於世。她出生時,正是北雁南歸的時節,祖父便給她取了這麼個小名。
「雁歸、雁歸,」路子允念了兩聲,由衷道,「好名字。」謝持節七年前出意外之時,已是而立之年,而謝清歡不過十三四,以他的身份給個小姑娘取個名字再正常不過。
即便是隔了時空,謝持節交給弟子的東西也差不離,天道人心文學藝術,不一而足。經過短暫的冷場之後,謝持節親傳的兩個弟子心平氣和地展開了友好的交流,天南海北地聊得熱火朝天,甚至還將方纔收好的卷軸又拿了出來,就細節好生評說了一番。
路子允如今大權在握,謝清歡也曾立於權力之巔,兩人又都是玲瓏心肝兒,交流起來自然毫不費勁,反而在言談之間隱隱生出一種相知的錯覺來。
蘇沐在包間門口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心理建設,才端著親手泡的茶推門而入,正好見到路子允與謝清歡相視而笑,眉宇間都帶著幾分若有所思。至於他們旁邊那兩人,一個是小透明,一個是人形背景,正在兩兩相望,臉上都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當然,這難以置信的意義是不同的。路小心是驚詫於七爺竟然無驚無險地度過了難關,瞧著似乎勇敢地在追求清姐的荊棘之路上邁出了一大步,真是可喜可賀。七爺一定是開外掛了!
windy則是這不科學,一定是我剛才開車的方式不對!那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路七爺啊,歡歡怎麼能如此淡定!
我不過走開了十多分鐘而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蘇沐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看向路小心,奈何路小心是個沒出息的,這時候仗著自個兒是個小透明崇慕地看著路子允跟謝清歡——沒想到清姐不僅戲演得好,會談古琴,還這麼有學識。七爺加油把清姐拿下!
謝清歡自然也看見了蘇沐,卻是坐著沒動,只淡淡笑著打了招呼:「蘇小姐。」
即便謝清歡因為路子允是祖父的弟子而覺得他可以親近,但她並沒有忘記,這次飯局是路子允打著謝她上次援手的名頭開的。蘇沐在路家的地位再超然,也不過是路家的家臣,而她作為恩人,實在不必在這個時候捧著她。
蘇沐對謝清歡的態度毫不以為意,眼中反而流露出一抹讚許。人在什麼位子佔什麼理,心中得有數。且不說他們這對下屬的,清楚地知道路子允對謝清歡的心思,單就她上次對路子允跟路小心的出手相助,也當得起她這做下屬的一杯茶。
「謝小姐,請用茶。」蘇沐帶著三分恭敬,雙手捧著一杯茶,放在謝清歡眼前。謝清歡微微一笑,略微點頭接受了。
來者是客,蘇沐依樣給windy也遞了一杯茶。windy是個拎得清的,她不是謝清歡,也做不了謝清歡,因此蘇沐遞茶給她的時候,她慌忙起身,雙手接了過來。
蘇沐將餘下的兩杯茶分別放在路子允跟路小心面前,輕聲問道:「七爺,時候不早了,可否開席?」
路子允往常的用餐時間是晚上六點,今天得知謝清歡去學車,便沒有提前約。windy開車很是謹慎,兩人在路上多花了二十多分鐘,到雍華宮的時候就已經超過六點了。
路子允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蘇沐會意,退出去吩咐開席。不多時就有服務生進來收拾桌子,請路子允等人去一邊兒的小沙發上稍坐,重新換了桌布,又給每個人送了單獨的洗手盆並毛巾,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才開始上菜。
路子允接受的也是大家教育,又自持身份,吃飯的時候也不開聲,因此飯桌上也沒人說話。氣氛卻並不僵硬,反而顯出一種安然的閒適。謝清歡並不挑食,但每道菜她絕不會吃多餘三筷子,倒是那湯喝了一碗,整個過程沒發出一絲聲音。
路子允不動聲色的挑眉,雁歸八歲被星探發掘加入鼎星,可以說是鼎星將她養大的,這種吃飯的規矩是誰教她的?聽她對持節先生的稱呼,難道是持節先生教的?先生之前又是如何認識她的?以她言談之間對持節先生的瞭解,與持節先生之間顯然並不陌生,相反還很熟稔。
難怪當初聽她彈的那個《崑崙雪》,覺得有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持節先生多才多藝,若是他教的,那就不足為奇了。
謝清歡只當不知道路子允的這些彎彎道道,只一門心思吃飯。這頓飯吃了半個小時,算是賓主盡歡。
飯後路小心意猶未盡,原本想叫上謝清歡續攤,路子允瞥一眼站在謝清歡身邊的weidy,及時阻止了她。這次的飯局本身是帶有目的的,早結束早了。反正謝清歡如今並不排斥他,反而因為持節先生,與他言談甚歡。想要更加親近,往後有的是機會,但絕不會是今天。
路小心自然也知道這個理,與路子允一道將謝清歡送到門口,早有人將她們的車開了過來。路小心依依不捨地看謝清歡上了車,車子滑出去了一段距離之後她還在揮手。
windy專門開車,並不多問什麼,只當是隨意在外頭吃了頓便飯。謝清歡靠在椅背上,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面上顯出一抹無奈,暗暗搖了搖頭。她正要收回視線,後視鏡裡突然閃過一抹人影,謝清歡的目光一凝,眉心輕蹙,轉向windy輕聲道:「將車倒回去。」
「怎麼了?是不是忘帶什麼東西了?」windy當然看得出謝清歡挺看重路子允送的那個卷軸,出來的時候親自拿著,到了車上都沒鬆手,只隨口問了一句,便依言倒車。
路小心原本還站在門口張望,此刻見那車倒回來,謝清歡推門下車,抬腳往這邊走,便笑著上前迎了過去:「清姐?」
謝清歡淡淡應了一聲,目光看向旁邊,靜靜道:「躲什麼?」
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語調是溫和的,路小心心中咯登一響,驀地警惕起來——謝清歡的口氣中帶著極其淺淡的寵溺,卻是真正的溫情。
路小心向旁邊看去,只見不遠處蹲著一人,聽到謝清歡的聲音,期期艾艾地回頭看了一眼,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又磨磨蹭蹭地過來,卻是親熱無比地挽著謝清歡的手臂,軟綿綿地喊道:「姐姐!」
那人身量極高,比謝清歡高出大半個頭去,身形卻很是瘦弱,膩在寫清寒身邊,一副恨不得矮上十公分,求蹭求摸頭的樣子。而謝清歡看著那人,面上沒有絲毫不悅,眼中甚至還帶著一分笑意。
路小心瞪著那人,心裡簡直酸得冒泡,這可是我們七爺的心上人,這小鬼頭是從哪裡來的!那人感受到路小心敵意的目光,在謝清歡肩上親暱地蹭了蹭,沖路小心做了個鬼臉。
路小心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驚訝道:「唐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