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緣樓的主打是海鮮,遠近聞名。舒硎尜殘謝清歡坐定之後看了菜單,這才發現都是海鮮。她原本想著蕭朗月病了一場,雖然瞧著恢復了不少,精神也不錯,但脾胃正虛著,應該吃得清淡些。
但蕭朗月這姑娘本身也是個奇葩,早上還病歪歪一副憔悴不堪的摸樣,因為不願意看醫生只隨意吞了兩粒藥,結果躺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原地回血精神抖擻了。
蕭朗月早上不舒服,早餐也吃不下,只喝了幾杯熱水。到了這個時候,也著實餓了,對著菜單揮斥方遒豪情四溢,不歇氣兒地報出一串菜名。
景燁向來認為能吃是福,尤其是大病初癒的時候,所以由著蕭朗月點菜,也不阻止,原本冰刻一般的臉色也顯出幾分溫和來。
陸陸續續上完菜,謝清歡看著洋洋灑灑擺了滿桌子的魚蝦蟹貝,再看看摩拳擦掌興致高昂挽著袖子準備大吃一頓的蕭朗月,默默地將要說的話嚥回去——左右旁邊還坐著個景燁呢,兩人互訴衷心之後,他才是最親近的人呢,都沒有說什麼。
菜都上齊了,景燁就忙著剝蝦,先剝好一隻給蕭朗月,再一隻就給謝清歡,忙得不亦樂乎,都沒空暇來說什麼。
像景燁這樣的人,若不是真心喜歡,誰能讓他伺候?謝清歡原本就是被人伺候慣了的,真正的十指不沾陽春水,高門大戶裡頭那些天倫親緣也沒這麼平易近人,再如何親近,也斷然沒有讓姐夫給小姨子剝蝦的道理。
謝清歡這麼想著,略有些不自在起來,待景燁再次將剝好的蝦往她碗裡放的時候,她輕輕抬手攔了一下:「景總,我自己來就好。」
景燁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看了她一眼,不意外地在她臉上見到了從容的堅持,筷子轉了個方向,將蝦放到了蕭朗月的碗中。
蕭朗月倒是沒拒絕,夾起來裝口就吃了,景燁的唇角似有若無地勾了勾,眼中滿是溫柔的寵溺。
謝清歡不那麼鍾愛海鮮,吃了一小碗飯,也就飽了,放下筷子捧著茶杯一邊喝茶,一邊看蕭朗月風捲殘雲般解決桌上的菜。
看她吃飯,確實是一件讓人覺得愉快的事情——蕭朗月幾乎不挑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豪邁得很。
這三個人,在未有隔閡之前,原本就十分熟悉,如今心結解開了,便好似又回到了從前。吃飯的時候,氣氛輕鬆,人也隨意,吃飽了就擱筷子,沒吃飽就繼續,不夠再添。儘管風格各不同,也並不妨礙這一頓吃得賓主盡歡。
吃飽喝足之後,景燁開車送兩人回劇組,卻沒再提起車禍的事情。蕭朗月的車倒是好辦,反正買過保險,又不是責任方,保險公司會負責相關理賠事務。警方那邊應該也查到了一些線索,至於如何裁定車禍的性質,恐怕還要等上一段時間。
反倒是那位容小姐,有些棘手。容家背景深厚,有權有事,想要對付一個圈子裡的小藝人,再簡單不過。唯一慶幸的是,這容小姐並不是直接的掌權者。
景燁將兩人送到劇組,跟林天華打過招呼之後,就先行離開了。陸展睿的那個海島計劃已經到了關鍵時候,他要過去搭把手,順便確認一下他對謝清歡的真實態度。
t是跟別的地兒不同,門閥體系邊角界限都已經劃定了,新興勢力不容易冒頭,容家在s市再如何呼風喚雨,想要把權勢的觸角伸到t市也得三思。
劇組正在準備下午的拍攝,謝清歡跟蕭朗月也不廢話,打過招呼之後就去化妝換衣服了。下午拍的都是文戲,第一幕就是祈明越跟滎陽的那場吻戲。
謝清歡仔細看過劇本,祈明越是個天生的軍人,在她的心中私情非常少,近乎沒有。她生在群雄並起的時世,足智多謀武功高強,見舊朝傾頹,悲生靈塗炭,願天下靖平。
她帶著靖公主退守鳳城,與烈侯做最後的對峙,並不是想要天下,而是要徹底埋葬一個舊的時代。這樣的人,對於兒女私情的心思,是非常淺淡的。
整部劇就祈明越個人來說,最具悲劇色彩的一幕是她親自動手殺了滎陽——自兄長祈明鋒逝後,滎陽便是她的幕僚,她的夥伴,她的知己。但他從一開始,就懷著別樣的目的。
並不是蕭朗月所說的什麼虐戀情深,而是大道不同,信任落空的悲哀。
林天華執意要拍這樣一場吻戲,是為了加深那種隱約透著絕望的曖昧:曾經惺惺相惜,曾經情愫依稀。到最後還是要親手送他入黃泉。
雖然,在不久之後,她也將相隨。
而對謝清歡來說,征伐殺戮,都不算什麼的,但這吻戲,卻有些難度。她長到如今這個年歲,還未曾動過心,親吻這種過分親密的行為,她有些摸不準。
謝言墨也準備好了,他的氣質頗為內斂,一舉一動風度翩然,是個極其容易讓人感到心動的男人。退守鳳城,一番整頓下來,兵困人乏。
這個吻放在劇本中也是十分突然的,是老謀深算的策師滎陽一生唯一的一次衝動,僅僅是蜻蜓點水的一下。
拍攝的時候,接吻與耳光都是可以採用錯位拍攝的,但林天華向來追求逼真的效果,何況那麼含蓄的一下,也完全沒有必要錯位。
主動的那一方並不是謝清歡,但她的情緒反應還是不太對,她是一個武者,對於這種親近又有了抗拒心理,謝言墨每每靠近,她都有種將他一掌拍飛的衝動。
謝言墨也有點無奈,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拍吻戲這麼僵硬的藝人。
孟青流啃著手指頭在邊上看,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對謝清歡的喜愛來得突然而洶湧,灼熱得讓整顆心都燃燒起來,看她拍吻戲,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酸溜溜的感覺。
謝清歡給林天華的感覺,一直是冷靜自持,淡然自若,像這樣完全沒法拍的情況,還是第一次。他先前也看過謝清歡的資料,知道這是她的屏幕初吻,一下子沒法進入狀態也是正常的。
林天華擺了擺手,林徵喊道:「卡!」
「謝清歡,你過來。」林天華沖謝清歡招了招手,等她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才溫聲問道,「你是不是,不能接受拍吻戲?」
謝清歡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反問道:「這是劇情需要,是嗎?」
「是,這是劇情需要。」林天華點頭,「先前那些,你演得都很好,可見你對劇本看得很透。你對滎陽,是什麼看法?」
謝清歡淡淡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但無間者,必死。」
「呃……」林天華嘴角一抽,「我說的是感情,感情!」
謝清歡看一眼他的臉色,慢吞吞吐出幾個字:「重要的幕僚。」
林天華算是明白了,在謝清歡的理解裡,《山河》就純粹是家國大義,亂世悲歌,個人情感問題早被排到百十件要緊事之後了吧?
而依照劇本,祈明越退守鳳城之後,對滎陽的身份已經有了懷疑,要讓她坦然地面對滎陽那似有所無的感情似乎不太可能。
「這樣吧,考慮到你是第一次拍吻戲,我找個人給你示範一下。」林天華沉吟了片刻,目光滿片場一掃,最後落在蕭朗月身上,「蕭朗月,你來。」
蕭朗月當然看得出謝清歡不在狀態,上午她那一臉被雷劈過慘不忍睹的表情還歷歷在目呢,她顛顛地過去,笑瞇瞇道:「導演。」
林天華又將謝言墨叫過來說了幾句,轉頭對蕭朗月道:「你給謝清歡示範一下。」
謝言墨聞言看了一眼林天華,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圈裡的人誰都知道,林天華拍戲的時候六親不認,先前若是遇到這種情況,絕對暴跳如雷,今天居然這麼和顏悅色,莫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蕭朗月卻沒管那麼多,她對於謝清歡的事,向來是無條件地支持自家好友,也是出了名的沒節操沒底線。此刻見林天華沒有生氣,只是讓她做個示範,答應地自然乾脆:「好。」
謝清歡當然知道蕭朗月是謝言墨的腦殘粉兒,被偶像那麼吻一下,她只會覺得高興吧?這種示範真的能起到什麼效果嗎?
她打起精神,看著蕭朗月的眼中閃著狡黠的光,下一刻一張臉就在自己眼前放大,柔軟的唇隨即貼上了她的。
饒是謝清歡見多識廣,這時候也不由睜大眼睛,在心中默默掀了七八張桌子——善了個哉的,發生什麼事了?
不僅是她,整個片場都驚訝地看著貼上去的蕭朗月。林天華撫了撫額,覺得這場面真是……真是挺唯美的,但是,這是正常向的片子,你們能不能不要這樣惡搞!
被無情地晾在一邊的謝影帝撫了撫下巴,意味深長地看著兩人:我就說看劇本的時候覺得哪裡有點兒怪怪的,只要靖公主選了烈侯,不就天下太平,誰都不用死了嗎?孟大編劇藏得挺深的呀。
孟青流愣愣地看著,完全懵了——這這這,女神被吻了。不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女神被一個女人吻了!雖然這個女人是她的好友。
這年頭,好友真是個曖昧的身份啊。
謝清歡輕輕揚眉,腳下微動,退開幾步,看著蕭朗月淡淡問道:「這是為何?」
蕭朗月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抬手在唇上一掠而過,隱約有幾分回味,眉眼一彎:「挺軟的。」
謝清歡神色不動,蕭朗月又是一笑:「有沒有心動的感覺?」
「沒有。」謝清歡誠實答道。
「這不就結了。」蕭朗月淡淡道,「拍吻戲嘛,就是這麼回事。你剛剛為什麼沒有推開我?祈明越對滎陽,也是一樣。」
沒有動過心,吻就沒有任何意義。謝清歡下意識地撫了撫唇,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謝言墨——這一戰到最後終要落幕,你我之間,也必要有決斷。
祈明越真正的對滎陽起了殺心,也是自這個吻開始。
林天華回過神來,略顯惆悵地問謝清歡:「你明白了嗎?」
謝清歡遲疑著點了點頭:「略有體會。」
「剛才那一幕,再來一次。」林天華揮手,「準備!」
經過蕭朗月那無厘頭的一吻,謝清歡也稍微放開了些,靠著柱子的身體雖然依然僵硬,但面上的表情維持著那種淺眠的平靜。
謝言墨走得很慢,步子也輕,謝清歡只是很隨意地靠著柱子,似乎真的在假寐,但她的身體,呈現出一種防禦的狀態。他心中暗暗一笑,謝清歡對於如何演一個軍人很在行,但對於接吻這種戲碼,卻也是真的青澀。
滎陽放緩了呼吸,靜靜看著陽光下疲憊的三軍之帥,她沒有帶頭盔,眼簾輕輕合著,掩去了滿眼的血絲。滎陽慢慢湊過去,在她的唇角輕輕一觸。
謝清歡的眼簾一動,長長的眼睫毛輕輕一顫。
滎陽直起身,伸出手想要摸了摸她的臉頰,最終還是放棄了,轉過身慢慢離去。
在他的身後,祈明越抿了抿唇,臉上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而後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滿是血絲,定定看向那人離開的方向,目光中透著蝕骨的森寒殺意。
那殺意幾乎毫不掩飾,不僅是謝言墨,就連鏡頭外的林天華孟青流都感覺到了。只有蕭朗月看著她,淡淡地笑了。
拍吻戲嘛,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歡歡就不會這麼羞澀。哎哎,等於間接跟影帝哥接吻了呢。
再接下來的拍攝,就順利多了。而方才蕭朗月吻上謝清歡的那一段,也被製作成了片場花絮放上了林天華的官網,在不久的將來,還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