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厲這回是朝邱廣寒看了看,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又即晃開。
那……可否容我去與邵宣也道個別。凌厲道。看來他很快便要走。
我也要去。邱廣寒跟上一句道。
拓跋孤微微皺眉。你去幹什麼。
你知道的啦——我們——總也算有些交情的……
拓跋孤並沒阻攔,只下巴一抬,道,快去快回!
邱廣寒大喜,躍至凌厲身邊,道,走吧!
凌厲向拓跋孤點一點頭,便即走出。不遠處邵宣也正在聽人清點人數。
你——你們怎麼來了。邵宣也先瞧見他,再瞧見了邱廣寒。
沒想到這麼快你要走,有許多話亦未及說,但總須來道個別。凌厲道。
邵宣也笑了笑,一邊招呼眾人打點行裝,一邊引二人至一處乾淨所在坐了,道,其實都沒什麼,聚聚散散,也是常有的事。
我倒真有點擔心。凌厲道。總覺得你這次是被人算計了。
我自會小心。
凌厲咳了一聲。那個——俞瑞不見了,倒真有點意外……我也沒想到……呃……你有沒有派人去追?
現在?夜色太重,我的人不算追蹤好手,俞瑞又是你們殺手的頭目,貿然分散去尋太過危險了。
……就這麼算了?
只能再覓機會。邵宣也說著將手搭在他肩上。你這次將他交給我,我一輩子承你的情。
凌厲卻望了望天,苦笑。
我有時還是會想起我們三個方認識之時。他歎道。
對了。你那時候對我說。關於我的殺父之仇之事。你是決計不會幫我半點的。
凌厲搖頭。我不是單指這一句話,而是指……宣也,你很明白,我們昔日的交情,與今日的所處,已全然不同。想到那時,總有恍如隔世之感。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今時今日仍與彼時彼日一樣才好。
邵宣也向邱廣寒看了一眼。
你希望保留的彼時彼日的情誼。只怕不是與我吧?邵宣也略帶調侃地道。
凌厲不以為忤,笑笑道,不過亦沒有辦法,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時光又怎能停滯不前。
廣寒,你在想什麼?邵宣也注意到她從始至終的沉默,不由道。
邱廣寒抬頭,遇見凌厲正轉回來看她的目光,澀澀然的笑了一笑,道。為什麼你會覺得一切與昔日不同了呢?在我心裡,無論發生了什麼樣的事。無論經過了多久遠的時光,我們三人昔日的交情都不會改變。在這其中,我們互相也都誤會過,但是……到後來,終於還是回到了和當初一樣,不是麼?
凌厲已許多天沒有敢好好看她,好好想一切與她有關的事情,而今時今日,月光皎潔地照在三個人的周圍,令他忽然之間有一種被什麼東西湧入心扉的難以抑制的感覺。他霍地站起,背轉身去,道,我不應該提起以前的。不提了。宣也——幾時動身?
快了。邵宣也道。若是以後有暇……
邵大哥!不遠處傳來姜菲的聲音。差不多了,我們準備啟程吧!
邵宣也應了一聲。那就不與你們多聊了。你們盡快回去吧,耽擱太久,恐怕拓跋孤亦不會高興。
我們送送你……
不必了。邵宣也已打斷邱廣寒的話。山路不好走,你們還是回去吧。
邱廣寒不知道他為什麼拒絕得這麼快。她不知道他是否也憶起了許久以前兩人也曾這樣送過他,不知道他是否與凌厲一樣,也覺得——一切都已不一樣了。
那你……自己小心。她忍住鼻中一酸的衝動,啞聲道。
邵宣也沒回過頭來,只揮揮手,說了句,凌厲,記得照顧好廣寒。
凌厲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卻忽然又喃喃道,幾時需要我來照顧……
然而那隊人馬終於還是慢慢地走遠了。他收回目光,落在邱廣寒臉上。
靜默。靜止與沉默。
你……比以前還漂亮。他像是一個無話可說之人,尷尬無比卻又不想失卻本性地道了一句。
不要胡說八道了。邱廣寒淡淡笑了笑。
你在那邊……受了很多苦吧?凌厲想竭力用淡然的口氣說出這句話,卻竟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顫。他意識到自己竟是在一瞬間想哭,那一切未曾宣洩的難過,在她面前,全然抑制不住。
他慌忙截斷自己的話音,避開對視的目光,但卻知道她仍在牢牢的看著自己。
你說呢。邱廣寒的聲音還是淡淡的,像是並沒有一星半點兒思緒的起伏。
是我對不起你。凌厲努力調適了一下心情,以極為理智的口吻道。我——從來就笨得可以,你高估了我與你的心有靈犀,所以……我沒能及時來救你,一直到……到很後來……
邱廣寒輕輕地嗯了一聲。不過都過去了。雖然在見到你之前我想過許多要罵你的話,可是既然你都已經來了,那也就……算了吧……總比你到最後都沒有來要好。
可是……凌厲手握拳。他想告訴她,「可是終究還是太晚了」——因為他已經選擇了蘇扶風。但他與邱廣寒之間本就沒有任何約定,
甚至他們更多的時間是在互相爭執與嘲諷——那麼他說出這個「可是」,會不會又是一種自作多情?
可是什麼?邱廣寒已經問出來。
凌厲已經轉回頭去。可是我心裡很亂。他喃喃地道。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我不想欺騙她、害了她,卻也不想再傷害她了……!
你……說的什麼?邱廣寒似乎很疑惑。「她」——誰?
因為我從頭到尾,喜歡的只是你,你明白麼!凌厲忽然轉回頭來。大聲地道。就連我恨你的時候。我絕望的時候。我執意相信你不值得我喜歡的時候,我都沒藥可救地還是喜歡你——而對於她,我——我說不出來,也許只是同情與憐憫,也許是習慣,也許是自私地不想放棄這世上我認為最愛我的人。但是這世上我最愛的人出現的時候,我……終於還是沒有辦法!
邱廣寒這次聽明白了他說的是蘇扶風。我看她這幾天一直跟著你,你對她也很好。她恬靜地道。我不知道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你作過什麼樣的選擇。只是即使不是因為我,你也早該給她一個歸宿。你始終欠她許多,不必拿我作借口。
凌厲只覺一腔熱情又一次被一盆冷水兜頭澆滅。只聽邱廣寒又道,更不要趁著現在沒人,大肆來對我說你有多麼喜歡我。我從沒有否認你或看不起你喜歡我,可是……你真的懂嗎?你到底喜歡我些什麼?你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我比你瞭解我自己!凌厲甚至有些怒沖沖地道。在你看來,我無非應該與一個對我好的人在一起,但是於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我需要什麼,而是我想要什麼——對,你也許永遠不會像扶風那樣對我好。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誰對我的好,而是——和一個我喜歡的人在一起。為此讓我用什麼換都可以。不懂的人是你!
也無所謂了。邱廣寒不為所動。你要你的,我想我的。誰也沒有錯,我們道不同不相為——你幹什麼?
她說到最後的時候,已發現凌厲忽然抓緊了自己的手腕,不由嚇了一跳。凌厲看起來仍然怒意十足,這一抓竟將她抓得異常的緊。
你跟我來!他說著,便拉著她向回跑去。
幹什麼!邱廣寒一邊說著,一邊也不得不跑了過去。凌厲竟是一直跑回到了營帳之外,撞見拓跋孤,猛地一停,道,教主?
拓跋孤見他緊緊抓著邱廣寒,不覺皺眉。眾人聽得他風風火火之聲,也俱聚集過來。
你不是說我背地裡沒人的時候才對你說那些話麼?現在我就在這裡,在這麼多人面前,在你哥哥面前再說一次——
你瘋了麼!?快放手!邱廣寒努力掙脫,竟仍掙不得。而耳邊凌厲的話已出口。
——我就是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人,從來——從來不曾改變過!
你……邱廣寒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因為她分明看見的,看見那個角落站著的蘇扶風。她不信凌厲沒看見。
鬆手!她用盡力氣狠狠一掙,脫出手來,重重地摑到凌厲臉上。你……太過分了!
外面似乎是場好戲?動彈不得的卓燕躺在榻上,很是遺憾地詢問仍然坐著沒動的瞿安。
瞿安只是歎了口氣。他太年輕。與我當年一樣。沒辦法,總還是要到許多年之後,才能明白一些道理的。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沒關係。只聽凌厲猶自道。我只是不想後悔。
只見邱廣寒已經氣乎乎地走進了營帳來,看見卓燕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竟是一下子掉了幾滴眼淚下來。
人家喜歡你,你怎麼還氣成這樣?卓燕笑道。要我早樂開花了。
蘇姑娘沒事吧?瞿安在一邊忽地插了句。
我……我哪敢與她說話。邱廣寒咬唇道。她現在一定恨透了我了。
她恨你幹什麼。瞿安淡淡一笑。其實凌厲的心思,她又怎會不知。
你還說這樣的話,你們……你們果然是一種人!
那麼他應該怎樣?瞿安道。凌厲只是在作一個選擇,一個他明明知道結果更壞,卻仍然固執要作的選擇。你也曾作過這樣的選擇的,對麼?
邱廣寒竟是一沉默,隨即道,但我只是自己選擇自己的事,從沒那樣傷過誰的。
真的沒有嗎?你怎知沒有呢?瞿安又道。
我不想與你們父子兩個爭論與此有關的任何話題!邱廣寒幾乎是憤怒了。我去別的帳篷了,告辭!她說著,掀簾走出。
她還是不敢看蘇扶風的方向,快步走到拓跋孤的帳前,最後轉了轉頭。偷眼瞧了瞧蘇扶風。後者仍是站在那裡。沒有動。不遠處的程方愈似是有心留在那裡。看見邱廣寒,亦是換了個眼色。
卻不料掀簾入內,拓跋孤的帷帳之中,凌厲亦在。她想退出,卻已晚了。
廣寒?拓跋孤道。進來吧——扶風還在那裡?
最後這半句,是趁著簾子半掀草草一瞥而說的。邱廣寒哼了一聲,道,可不是麼!
我知道這一次算是徹底把她傷透了。凌厲喃喃地道。大概這輩子亦不會有面目再去見她一次、與她說一句話。若……若可以。麻煩你們能……多照看著她。
你自己做出來的事情,不想好後果麼?要我們替你承擔麼?邱廣寒仍是極怒——算了,我在你爹那裡也說了,再不與你們父子糾纏一句。我有事同哥哥說,你別站這裡行麼?
凌厲看了她
一眼。廣寒……
還不走!
凌厲垂下眼睛,向外走出。
你來找我是什麼事?拓跋孤道。
你和他在說些什麼?邱廣寒咄咄逼人,不答反問。
我只不過想問清楚他的選擇。拓跋孤道。
選擇?他的選擇?幾時你都聽憑他選擇了?我可從沒說過我會……
我也沒說過。拓跋孤道。只不過,廣寒,你要知道,我不是只有你一個妹妹。
他停頓了下。目光凝視住她。蘇扶風現在也是。
那……又怎麼樣?
我以前說過,凌厲配不上我拓跋孤的妹妹。到今天我還是會這麼說。但是他若與扶風兩情相悅,我沒有辦法阻止。現在他忽然又轉向了你,這於我其實算個好消息——因為,看起來你並不那麼願意接受他,那我豈不是終於可以不用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他了?
那所以你是告訴他……
我是告訴他,如果選擇蘇扶風,他多半可以得到的。若選擇了你,他可能什麼也得不到。只可惜這般問他其實已經太晚,因為他方纔已經把話說絕。
我真是不懂——起初他還好好的,似乎想告訴我他已不再像以前一樣——呃——喜歡我了。但是忽然之間又囈語一般,說不能欺騙蘇姑娘,接下來就變成大喊大叫,還把我拉到這裡,說了那一通話。我真不知他是不是失心瘋了,怎會如此語無倫次。
有很多事情只在一轉念間——他也許起初是想對你說他已選擇了蘇扶風,但是事到臨頭忽然又發現說不出口——在那說不出口的一瞬間,他必會感覺出壓抑了自己極久的一些東西,因為這說不出口而變得愈來愈明白,讓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讓他猶豫了這麼久的決定終於被一掌打翻——那麼他心裡真正想說的話,若不說出來,又該等到何時?
哥哥,你算是在為他說話?但……但他有想過蘇姑娘麼?現在他說他沒臉見蘇姑娘,但我也沒臉見她啦!好像……好像是我做了什麼似的!
你先不要擔心了。拓跋孤語聲溫柔了些,摸了摸她的發。你不去看扶風,我會去看她——但是有件事我要先向你問清楚。
什麼事?
你當真如你所說的,一點也不喜歡凌厲麼?
自然是當真。
若你真的不喜歡,廣寒以你一貫的性格,不答應也就罷了,但如此激動卻真的不像你。現在沒有外人,你告訴我,是不是只是因為同情扶風,你才那樣?或者是因為不滿凌厲之前對你的誤會,才至於此?
哥哥——!你幾時如此婆婆媽媽起來,我說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甚至討厭他。你……別瞎說好麼?
我瞎說是麼?拓跋孤笑笑。那麼有件東西你看看一看,算是什麼意思。
邱廣寒看見她抬手拿了一件東西出來,心中不由通地一跳。怎會在你那裡?她脫口道。
是卓燕給我的。拓跋孤道。我之前從他身上發現這東西,本以為是他的,前兩日拿去給她,他卻說是你的——是那日你從冰川跳下,他入水找你時從你身上掉出來,被他無意中摸到。看起來這東西於你應很要緊——因為即使早已碎過裂過,你也粘好了帶在身上,藏得很好。
這個——不是我粘的。邱廣寒道。是……
是凌厲?歸根到底,這是凌厲送給你的,是麼?
邱廣寒伸手去撫觸拓跋孤手心裡之物。這是兩塊玉珮,一塊是龍,一塊是鳳。在卓燕身上又受了些波折,鳳玉已又裂成了兩塊。
你……你不會給凌厲看過了吧?
沒有。
那就好——免得他又生出誤會來。
誤會麼?拓跋孤道。因為在他以為,這玉珮應該是在你們一次爭執時被你負氣扔了,他萬萬想不到你還會去找回來——其實我也想不到,但是它偏偏一直在你身上。
你怎會知道這些事的?
我去問過邵宣也。拓跋孤道。亦是想知道這對玉珮的來路。此玉若是未曾碎過,質量上乘,本以為或者是當初在明月山莊時邵家所贈。倒頗巧問對了人,因為東西雖不是他贈的,你那天在明月山莊遍地找它,卻沒躲過邵宣也的眼睛。若你一定要說你對凌厲並不在意,那麼你為何要在意已經被你扔掉的玉珮?
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邱廣寒轉開臉去道。我也許是曾經著意過他,你也知道的,當他是個——十分重要之人。但此時已非彼時,經過了這許多事,你難道還看不出來我與他並無那種緣分麼?我心裡於他已然淡了,再是怎樣,也回不到從前了。
如果沒有蘇扶風,你的說法會否不同?拓跋孤道。假設——從不曾有蘇扶風,你仍是會放棄他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