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親。
這是時珍作的決定。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了下來。天上掉下來的糖餅,這個如花似玉遍地難尋的美人兒邱廣寒是拓跋孤的妹妹,這不是一舉兩得是什麼?這門親事叫她想到了,哪裡還能放過去。
東西立刻就備好了。凌厲從窗格中看見這一箱箱沉甸甸不知何物向邱廣寒那裡搬去,心中知道不祥——不過他這顆心早就沉到了肚子裡,不知道還浮不浮得起來了。
假如他們成親了,真的還能容忍我在此糾纏一年麼?
他心中煩亂,離開窗口走進屋裡。天色照舊陰鬱。從來沒想過。從來沒想過邱廣寒嫁了人會是什麼樣子。從來沒想過。
邵宣也也在屋裡坐著。他只會比他更煩亂。
他的腦海裡,晃來晃去都是邱廣寒的表情。她的笑,她說話的聲音,她一雙不知是悲愁還是敏銳的眼睛;他看不透她。他有一剎那真的以為邱廣寒是真心要嫁給他,可下一瞬還是不敢相信。他如浮在空中,悵然若失。
我不喜歡這樣的邱廣寒,他想。不喜歡一個吞吞吐吐、心裡藏著事情的邱廣寒——但是,我又還是喜歡她。
他乾脆站起來,走去看邵霓裳。
高鈺看見他進來,一愣,低頭道,邵大俠。
別這麼叫我了。邵宣也苦澀地一笑。不都是一家人了麼?
高鈺似乎也沒聽見,啊了一聲,想說什麼,又說不上來。
你休息一下,我陪霓裳一會兒。邵宣也指指門口,作個手勢。
高鈺點點頭,會意地離開了。
邵霓裳只瞪著邵宣也,嘿嘿地笑。
霓裳。邵宣也坐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
他突然想起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起,自己就沒有拉過邵霓裳的手了。大概有十**年了吧。他自嘲地道。或者二十年。
他看看邵霓裳的臉,她還在咧著嘴朝他笑。他禁不住將她摟到懷裡。是大哥害了你。他喃喃地道。若我能早點明白地拒絕了他就好了,這種事情,我本不該如此軟弱!
邵霓裳不知所以地一動不動,似乎是被他嚇住了,卻聽他隨即又歎了口氣。
可是,霓裳,你知道麼,我現在心裡……也很難。我還是不知道該如何作決定,我總覺得無論我怎麼做,都要後悔的……
他笑了一下。我從來沒有給你講過心事,對不對?我跟誰都沒講過,但現在你要好好聽我說——我只能告訴你。廣寒是拓跋孤的妹妹,你可知道麼?現在是要我與她成親,霓裳,你若是我,你會怎麼做?
他看看邵霓裳。邵霓裳當然不會回答他,只愣愣地瞪著他。
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就在眼前。邵宣也道,而且,我不怕你笑我,我真的從來沒對人動過這麼深的情——深到我自己都不敢去想我願意為她做什麼。以前,她很單純。你能想像麼,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純得像一張白紙。她對誰都好,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做。我不是說她現在不單純了,只是——你可知道,她竟答應了這親事,這讓我突然發現她跟我想像的不一樣。我以為她絕不會點頭的,因為……至少還有凌厲。
他又停頓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她對凌厲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很清楚,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我都應該排在凌厲之後。可是他們最近似乎吵了起來。那麼,她只是故意做給凌厲看的,對不對?但那種伎倆,廣寒這樣的人又怎麼做得出來?她才不是這樣的人——她是不是真的變了?
他苦笑,伸手去拂邵霓裳散亂的劉海。當然了,我問你,你也不知道。你就知道她欣賞你的舞,你便喜歡她;她啊……她就是這麼討人喜歡的。純陰之體的女人,是不是天生就這樣?
可是我還是知道她是善良的。邵宣也低頭道。無論她平日裡表現得如何,她不顧一切地來救你和高鈺,明明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邱廣寒。她做不到冷漠無情——所以我寧願相信關於純陰之體的書都是胡說。——不過,我也說得遠了,無論她是什麼樣,我就是……念著她。就像你念著高鈺,所不同的是,你在爭取自己的姻緣,我卻在這幸福的姻緣裡痛苦啊!
他看著邵霓裳的眼睛,她直直地看著他,好像很迷惘。霓裳。他握住她的肩。你說,我究竟要不要答應與她成親?你點點頭,或者搖搖頭,我就知道了,你……告訴大哥啊!
邵霓裳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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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是武林大會的最後一日了。往年最後一日的大會也並無什麼要事,許多人早兩日便啟程離開;今次卻不知那裡傳來的流言,說明月山莊莊主有重要事情要宣佈,是以留下的人大大超過了往屆。
然而,「重要事情」卻遲遲未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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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條件。」
邱廣寒在最後一刻說她「有個條件」,著實把時珍嚇了一大跳,就連拓跋孤也緊張起來。
你不是已經答應了麼。他皺眉。
我沒有不答應呀。邱廣寒道。只是有個條件。
好,你說。
邱廣寒朝周圍看看,屋裡不過是時珍、邵宣也、拓跋孤、蘇折羽和她五人。
她吸了口氣。凌厲雖然不在,但我以前答應過這人一件事。她直視拓跋孤道。我說,一年之內,絕不離開他。現在這一年才過去一個多月,所以,如果要成親,也須等到來年春天。
你為何要這樣答應凌厲?時珍忍不住問道。
答應了便是答應了,為什麼……我也忘了。邱廣寒低低地道。
說起來凌厲似乎也跟我提到過。邵宣也道。這其中恐怕是有些緊要的原因。
但成親之事,總是早點辦了好。時珍道。況且,你與宣也訂了親,如何還能與這色……與別的男人在一起?
我就這麼一個條件。邱廣寒抬頭道。若你們不答應,我也沒辦法,最多像霓裳姐姐一樣。
拓跋孤呵呵笑了起來道,你最大的本事就是威脅你哥哥,可你為什麼不早說,偏偏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們出亂子?
因為現在說你才會答應。邱廣寒道。你也不想我破壞你的計劃,是不是?
拓跋孤略一沉默,斜眼睨了一下邵宣也道,邵大俠也不說說高見?
我本就不贊成此事——邵宣也轉開臉。況且既是他們說好的事情,沒有道理要求人家爽約。
你倒很看得開。拓跋孤嘖嘖道。既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不能顯得我這個哥哥如此心急火燎地想把妹妹嫁了——先定了親,婚期在何時不算太重要,就暫定明年今日吧。他說著又看了邱廣寒一眼。這樣滿意了?
嗯。邱廣寒這個「嗯」,嗯得幾乎聽不見。
好,那接下來就是你們的事了。拓跋孤轉頭去看時珍等二人。今天下午,就請你們將此事公諸武林。
傍晚時分,遠處的喧鬧之聲仍然不減。
凌厲仰躺在床上。整整一天,他將自己關在這小小的屋子裡,隨著天光的昏暗,室內也變得陰冷。
終於已成定局了。他想。以明月山莊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武林大會上宣佈了的事情,就算他們自己想更改,也沒機會回頭了。
也好。他自嘲地想。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
陡然間他感覺到意思突然逼近的氣息。他警覺地轉頭看窗外。誰?
外面有人鬆了口氣。總算找到你了。快讓我進來!竟是姜菲的聲音。
姜姑娘?凌厲心中奇怪,起來掀窗。姜菲左右看看,忙一躍而進。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姜菲劈頭蓋臉地道。你知道邱姑娘要嫁人了麼?
我當然知道。凌厲一邊說著,一邊將燈點了。外面那麼吵,是個人都在說這件事。
是啊。姜菲也道。那邊還在鬧呢,我就不明白了,青龍教明明是個邪教,為什麼竟沒一個人反對這婚事,邱姑娘怎麼竟會是拓跋孤的妹妹?
那有什麼奇怪的。凌厲不動聲色。你找我幹什麼?
還問我——邱姑娘嫁別人,你不著急的麼?這到底怎麼一回事,突然她就要與邵大俠成親了——
你給我著急?凌厲冷笑。你給自己著急吧?眼見邵宣也要娶別人,你……
你胡說什麼!姜菲急道。見你沒出現,好心好意來瞧瞧你——單找你住哪兒就找的夠苦——你竟說起我來了!那當我沒來!
好了,姜姑娘。凌厲叫住她。你這幾日都還好吧?
我……?當然好。姜菲一時倒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這友善的口氣了,頓了一頓,道,但是……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我原先知道邵大俠很喜歡邱姑娘,也為他不平過,可是我也親眼看見你與邱姑娘是如何情深意重,現在究竟是怎麼了——她……我瞧見她的,她全無半點難受之意,這……簡直不像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