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折羽似是被點了穴道,身體有幾分僵硬,亦說不出話。拓跋孤只看了她一眼,回身向邱廣寒低聲道,跟在我後面,什麼都別說,也別動,知道麼?
邱廣寒知他是怕自己因擔心蘇折羽而過於激動,點點頭。拓跋孤再看了蘇折羽一眼,前面夏錚聲音已有幾分中氣不足:她——是你的人吧?
不錯。
夏錚按住胸口,叫人扶起,艱難道,你……答應我的條件,我絕不傷她,而且我適才所說的事情,全可兌現,我說到做到,希望你念在我們我們這一點血脈情份上……
我跟你不一樣!拓跋孤道。我可沒有你那麼委曲求全!
他身後的邱廣寒吃了一驚道,哥哥,難道你不管蘇姑娘了?
我自然要管。拓跋孤盯著蘇折羽的一雙眼睛。我只要管給她報仇就夠了,你們誰有膽子,儘管向她動手試試!
蘇折羽周圍雖有數人,但此刻為他氣勢所懾,莫說真的動手去殺蘇折羽,連抬兵器假作要挾都做不出來。
兩相對峙之下竟是誰也沒有動。邱廣寒也焦急地望著蘇折羽,只見她看著拓跋孤的一雙眼睛裡滿是幽幽晃動的淚水,不覺心下一酸,忍不住道,這樣算什麼?夏莊主,你把人放過來,我和哥哥答應你的條件就是了!
閉嘴!拓跋孤喝道。誰准你說話?
難道你真想看著蘇姑娘死麼?邱廣寒頂嘴道。既然……既然我也是娘的女兒,我當然也有權利決定是不是要人磕頭認錯——事已至此,我就算放棄,那又怎樣?
你放棄,但是我沒有!
但是夏莊主剛剛已經認了錯了,你還想怎麼樣呢,哥哥,想弄得不可收拾麼?你要找的外公,也不可能跪下來了,你還要怎麼鬧下去呢,你殺了他們又能如何?蘇姑娘對你這麼忠心,你若失去了她,往後一個人,誰照顧你,我可不會!
夏錚見兩人爭執起來,暗暗招呼了人,低聲令先將夏廷送回房去。輪椅方動,邱廣寒眼見拓跋孤右手一伸便要去抓,慌忙一把拽住。不要這樣……她哀求道。
拓跋孤將她一甩,竟是沒甩脫,邱廣寒反而擋到了他身前。你讓不讓開?拓跋孤恨恨道。我剛才怎麼跟你說的?
邱廣寒只是搖頭。此時那個夏廷也仍是大喊大叫不已,但終究腿腳不便,叫人推進了裡頭去。邱廣寒鬆了口氣,將拓跋孤的袖子鬆了下來,反被他一把推到了一旁。夏錚也正鬆了口氣,回過頭來眼見拓跋孤便要往裡走,連忙將入口擋住了道,你等一下!
還想送死?拓跋孤冷眼看他。
夏錚放下手來,似乎想了想,向左右道,先把人放了!
眾人顯然並不放心,欲待說什麼,夏錚卻提高了些聲音:放人!
蘇折羽身後那人只得解了她穴道。蘇折羽朝拓跋孤看看,想從他的眼色中知曉應如何行事,但拓跋孤卻在看夏錚。她只得慢慢地、謹慎地走了過來。邱廣寒連忙拉住了她,似乎惟恐她再有不測。
夏錚將劍往地上一拋道,我夏錚說過的話,決不食言。
他一掀衣擺,竟果真跪了下去。這一莊之主當眾跪於他人面前,莊中眾人盡皆失色,有的人忍不住喊道,莊主!
邱廣寒也是呆住了,怔怔地看著他,道,夏莊主,你這又是何苦……
夏錚不發一言,向著拓跋孤和邱廣寒兩人當真連磕了三個頭,整個院子裡一時寂靜得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他先前受傷,此刻痛楚未消,這三個頭磕完,臉色已然蒼白,只覺胸口血氣上湧,幾乎又要嘔出血來,強自壓住了,兩邊人又來扶,他半晌才自站起身來,勉力道,你如仍是……仍是不滿意,不妨殺了我……
我當然不滿意!
哥哥!邱廣寒顧不得什麼,兩條細細的胳膊撲上去抱住他。你夠了吧,夠了吧,我們走吧,好不好?
莊中眾人都露出凜然之色來,瞪著拓跋孤,拓跋孤卻轉回眼神來看著夏錚,後者也還是一雙眼睛直視著他。
隔了半晌,拓跋孤才哼了一聲,開口說話。你給我記住了。他聲音陰沉。我什麼也沒有答應你。
他說完,伸手去扳腰上扣得緊緊的邱廣寒的手。我們走。他一拉她,果然便向外走去。那一邊夏錚叫人扶著,目送三人自大門離去,禁不住摀住胸口,將那忍了半天的一口血嗆了出來。
三個人一路往回走,拓跋孤只是不發一言,一隻手將邱廣寒抓得緊緊的,好似仍有滿腔不痛快要發作。蘇、邱二人亦不敢惹他,尤其蘇折羽更是垂首低目,幾乎不敢出氣。直至邱廣寒看到拓跋孤的左臂袖子上依稀滲出了幾點紅色,才失聲道,哥哥,你受傷了麼?
拓跋孤的傷只是昨日的舊傷,但適才與夏錚動手時,左臂刀用得太勤,傷口再破裂亦屬意料之中。這一下蘇折羽也不好沉默了。她走上一點怯怯地道,主人,這……我給你包紮一下吧。
拓跋孤側目看了她一眼,只淡淡地道,回去再說。
蘇折羽慌忙哦了一聲跟上了,心中對於拓跋孤並未對自己昨夜的私自行動大發雷霆而頗感受寵若驚起來。邱廣寒也對於他並未接著發火頗感意外,心下陡然輕鬆起來,臉上禁不住露出絲笑容。拓跋孤看了她一眼,抬起手臂摟住了她。
其時天色雖早大亮,但巳時未至,因是冬天,街上人並不甚多。拓跋孤卻突然停住了,道,你餓了麼?
邱廣寒點頭道,是有點餓了。你們呢?
她回頭朝蘇折羽看看,跟在後面的蘇折羽連忙搖頭道,我,我沒事,我替你們買點吃的去。
邱廣寒也未及拉住她,看著她自去了方才走過的鋪子裡。
若沒有蘇姐姐……真的沒人照顧你吧……
她這麼想了想,暗暗歎息了幾聲,卻並沒說話。
邱廣寒邊走邊吃了餅,拓跋孤與蘇折羽也吃了點。回到家中時,陽光倒是大媚了起來。邱廣寒開了窗,只見窗縫中漫進來的光亮將懸浮在空中的細塵照得一清二楚。
她只覺得陽光舒服,便到樓上去,也將樓上的窗子撐開了,半蹦半跳地下樓來卻只見蘇折羽孤零零的跪在廳中。她心中頓時一沉,想自己也不知看她跪過多少次了,忙走近去道,蘇姐姐,你這是幹什麼?
蘇折羽低著頭道,我是想請求主人原諒,雖然他沒有說我什麼,但我終究是……錯了。
哥哥當然不會說你什麼,你沒事,他高興還來不及!邱廣寒寬語道。他去哪裡了?
蘇折羽只是搖搖頭。
邱廣寒心下又有幾分不平,轉頭去找拓跋孤,還未出房間,只見他正走了過來。
哥哥,你幹什麼去了?邱廣寒問道。把蘇姑娘一個人晾在這裡,她……
拓跋孤卻好似沒看到,只道,適才吃得飽麼?
邱廣寒話被打斷,只得道,我飽了。哥哥,我們跟夏家莊的事,這樣就算了了吧?
了了麼?拓跋孤苦笑,搖了搖頭。
難道你還要做什麼?邱廣寒問。
拓跋孤又搖搖頭。我自有打算。
邱廣寒再看了看跪在那裡的蘇折羽,道,你別這樣對蘇姑娘……
拓跋孤這才朝蘇折羽看了看,走了過去。
很喜歡跪著是麼?他說。數數看廣寒來了之後你已經跪了我多少次?比你那麼多年加起來的次數還多!
邱廣寒連忙笑著打岔道,哥哥,你這是說我不好啦?我來了,蘇姑娘才出了些岔錯,那你早該放我走才是!
你少插嘴。拓跋孤話雖如此說,口氣倒也並不甚嚴厲,連蘇折羽也聽了出來,大著膽子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我……我不該自作聰明夜闖夏府,反累主人來救我……
拓跋孤往椅子上一坐。先不必著急跟我認錯。昨晚上我叫你出來,本來是有叫你去夏家莊的打算。
蘇折羽見他神色認真,亦不敢作聲。
不過……拓跋孤接著道。後來我覺得太過危險……
他似乎沉吟了一下,在想什麼事,半晌道,你失手被擒,是因為夏錚?
是。蘇折羽低頭道。我不是他的對手。昨夜折羽聽主人講起擔心邱姑娘,就想先去夏家莊試探一下他們的反應。我被夏錚所擒,他倒沒有為難我,聽我說了主人要去的事情之後,雖然未作表態,但本是打算放我走的,只是這其中被夏廷知道了,他定不准夏錚放了我。父子兩個也爭執了一段時間,後來主人就來了……
我沒叫你做的事就不要自作主張,給我記著點——你若能做,我昨晚上自然就叫你去了!
是……蘇折羽低低地道。
拓跋孤竟出乎意料地笑笑。不過算是我本就不應該把你叫出來說那些事……這一次就記在我頭上,你起來吧。
蘇折羽頗為吃驚地抬頭看他,猶自不敢相信,拓跋孤慍道,你跪著,不如早點給我包紮了傷口。
蘇折羽連忙道是,站起身來。拓跋孤受傷既然叫邱廣寒發現了,也便不再避她,反正已從夏家莊回來,接下來亦是無事。他只看著蘇折羽給自己包紮傷口,末了,道,可以了,你先上樓去吧。
蘇折羽不明所以,遲疑地道,上……樓?
我有事跟廣寒說,你自己回屋歇會兒。
邱廣寒慢騰騰地也坐下來。哥哥,你看上去好像……也沒不高興?她不無忐忑地問。
回來的路上,我仔細想了想……感覺夏錚這個人非常地不簡單,我倒有點想攀回這門親戚來了。拓跋孤笑。
怎麼,哥哥,你是想……拉攏他們麼?
是啊。拓跋孤道。重整青龍教以後,中原武林各派必有異動。青龍教始終都負著邪教之名,一抬頭便是眾矢之的。但若拉來夏家作個墊背,多少有點好處。
但是哥哥你現在已經這樣濫殺無辜,拉攏夏家難道還想讓青龍教假裝改邪歸正去麼?
拓跋孤哈哈大笑起來道,真不愧是我妹妹,「假裝」這兩個字用得實在是妙。不過你也別忘了我殺的不是什麼無辜,是惡名昭彰的伊鷙堂。若是到時候青龍教一則實力增強,二則又顯出和氣,三則又與幾個有勢力的家族門派扯上點兒關係,那麼這伊鷙堂滅門之事,恐怕還要被當作改邪歸正的大禮送給中原武林,受點兒尊敬哩!
都……都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就算真那樣了,你就這麼得意麼,哥哥?是不是你覺得這些事情都非要照著你的想法……
是不是這樣都不要緊。拓跋孤的聲音沉了下來。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下一步怎麼辦。夏錚那邊事情還遠未解決,若是無法談和,那麼……我照舊是要找他們麻煩的,反正就算與天下人作對,我也絲毫不懼。想法都不過是想法罷了,成事卻在天。
他又轉頭看了看邱廣寒。而我剛好認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