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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三二 文 / 小羊毛

    眼見這突襲就要得手,突然門簾飄動,邱廣寒只覺迎面勁風襲來,竟無法再前進半分,反叫這疾勁的氣浪掀得向後仰去。她不由啊地驚叫了一聲,摔回到了椅子裡。

    蘇折羽似乎也叫這變故驚住了,隔著簾子叫了聲,主……主人!

    只聽果然是拓跋孤的聲音在外面冷冷地道,我若不動手,你就準備叫她得手了是麼?

    蘇折羽低著頭不說話。拓跋孤哼聲道,都給我出來!

    兩人只得都往外走出。拓跋孤又去原位坐下了,目光從兩人臉上掃過去,又掃回到邱廣寒臉上的時候,她不由地別過頭去。

    繡完了麼?給我看看。拓跋孤道。

    蘇折羽將手帕遞上。只見手帕上用深藍線繡了平安、勿念四個字,下面又繡一個「邱」字,「邱」字外面更繡了一道半圓形的弧線,似是道裝飾,將字圈住了。

    這半圓是什麼?拓跋孤問。

    沒什麼——隨便繡的。邱廣寒的眼睛還是看著別處。

    拓跋孤卻冷笑了一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大的本事。若是到時他們根本沒看出你的暗示來,你可不要傷心了!他說著便把手帕遞給了蘇折羽。去!他命令她。

    邱廣寒見他看穿,心下一急;又見他竟不阻止,心下又一喜。這一急一喜間她還在訝異,蘇折羽已經轉身走了。

    單獨面對著拓跋孤,更令邱廣寒感到不安而恐慌了。

    她看出來自己所處的地方,並不是一間房屋,而是一個類似帳篷的所在,篷頂皆是穹弧。適才的半圓,便是此意。她想這記號實已非常明顯。凌厲與邵宣也若未曾見過這帳篷,固然不會想到;但若見到了,說不定便有所悟。然而她也不知這所在只是暫時還是常有,只暗道聊勝於無,試一試才好——更何況方纔她本欲用挾住蘇折羽的辦法,這繡字的暗號只是個備用之策——不過她又早知多半會用得上這個備用的,因為挾住蘇折羽又談何容易呢。

    她抬起頭來,拓跋孤正看著她。怎麼不說話?他問。

    我在想——你為什麼明知手帕上繡的是暗示,還讓蘇姑娘去送給他們。是不是你想證明他們就是不如你,就是找不過來,好叫我死了這條心?

    你也不笨。拓跋孤笑。如果他們找不到你,那麼要麼是他們根本不關心你,要麼是他們沒有那個本事——但是當然,你也可以借此來證明你是對的——假如他們找到你的話。

    就算他們找到我,你也是不肯放我走的,對麼?邱廣寒瞪眼瞧他。

    拓跋孤又大笑。說得不錯。

    邱廣寒在心裡輕輕地歎氣。他果然是沒那麼容易受我的激的。

    奇怪得很——在這個人面前,她反駁的**都被沖淡了,彷彿反駁是一件費力而可怕的事情。她看著他。這樣一個人會是我的哥哥嗎?他並不好說話,但對我,真的好像竭力遷就了。那麼,我對他又是什麼感覺呢?倘若不是凌大哥與邵大哥身處險境的事令我心不在焉,難道這相遇不曾令我心中大震?我曾千百次地做夢我的親生父母會突然出現來接我回家去——這渴望雖已不及兒時強烈,卻從未斷絕過。此刻來的是哥哥,而非父母親,這與夢裡的細小的差距是否也同樣令我一時之間,有點遲鈍的不知所措呢?遇見他我究竟應該大喜嗎?難道這不是一個渴望?難道與他在一起不是一種回家的甜蜜?難道這不也是一種我最想要的歸屬嗎?

    只是,此刻,我真的說不出來心裡這複雜的感受是什麼——這對他帶著不可名狀的敵意是什麼。是因為凌大哥與邵大哥所受的危險麼?是的吧——但並非全部;難道是因為嫌他來得太遲,令我孤獨了十八年?也有的吧——但也並非全部;還有什麼呢?是怪來的是他而非我一直在找的雙親?或者根本是一種自怨自艾,認為他的出現太過突然以至於打亂了我一直自以為孤苦伶仃的生活,變成了一個有親人的幸福的人了?是這種失落感嗎?

    她看著他。他為她的眼神感到奇怪。他皺起眉頭來表示疑問。他看見她還是這麼看著自己。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在看著自己,還是雖然看上去如此,但眼神已虛了——游離到腦子裡的什麼事情上去。他歎了口氣。這歎氣令她一下子回過神來。她垂下頭去,又搖了搖頭,低聲道,我還完全沒有準備——會有一個哥哥啊!

    我也沒有準備。拓跋孤道。沒準備我竟然這麼快要認你。不過這樣也好,早見面早安心,不會日後突然發現你已被他們拿了去來要挾我,事情就複雜了。

    「他們」是誰?邱廣寒道。

    拓跋孤看著她的眼睛。你想知道這些事情,先認真叫我一聲哥哥。

    邱廣寒的眼神移開了。她的目光閃動了幾下,沒有說話。

    你不相信我與你的兄妹關係,那麼事情是無法說清楚的。拓跋孤道。不要以為我在佔你什麼便宜。

    為什麼無法說清楚?邱廣寒道。是你說你是我哥哥,那麼本該是你說點往事給我聽。

    與你有關的往事就是——那一年我把你放在雪地裡。拓跋孤道。我自然是迫不得已,不過這種迫不得已——當然只是為了我自己。

    拓跋孤說著,停頓了一下。

    這事情說來話長,我先給你講段歷史。當年拓跋部落建魏稱帝時有個規矩,叫做「子貴母死」,你聽說過麼?

    邱廣寒有點茫然地搖搖頭。當年……稱帝?你是說那六七百年前的事情?

    就是六七百年前。拓跋孤道。拓跋族還未遭滅頂之災,正如日中天的時候。子貴母死就是說,一旦某個皇子被立為太子,他的生母就會被處死。

    有這樣的事?邱廣寒吃驚道。這……這不是太殘忍了麼!

    是過於殘忍。拓跋孤道。不過對於帝王來說,死個把女人並無多大干係,還是保住江山,防止有人篡權的好。

    那——那這與我有什麼關係?邱廣寒道。

    與你沒關係,與我們兩人的生身母親有關。

    怎麼,難道……難道到現在還有這規矩?現在你們拓跋氏又不做皇帝,何來子貴母死?

    規矩當然早就廢了。拓跋孤道。其實我們也只不過姓了這個姓氏,江湖上稱作拓跋世家,究竟我的先祖與皇族有無關係,亦未可知,但是既然我們一路存活下來了,就權當我們是幾百年前曾稱帝中原的拓跋氏也罷。拓跋世家有譜可查的一位先祖叫做拓跋旗,在約二百年前,他創立一個教派,叫做青龍教。後來青龍教在江湖上聲名日隆,一度也曾極盛。兩百年來一直是我們拓跋家世代繼承教主之位,直到上一代亦如是。

    他說到這裡,又停頓了一下,看了邱廣寒一眼。

    子貴母死這個規矩,固然是沒有的。但是到了上上一代教主拓跋池——就是你與我的爺爺——之後,就有了點兒變化。大致情況就是,拓跋池死得早,所以我們的父親就教主之位時,年紀尚幼,不過十幾歲。當時教中多人顯出不服之意,但因世代規矩所限,人人皆知青龍教就等同於拓跋世家,因此沒人敢明著說出不滿的話來。與此同時,爺爺雖故,我們的奶奶王氏那邊倒是活躍的很——她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這三個人立時控制了青龍教的局面——與你可以讀到的史書上描寫皇室外戚專權的情景相似,只不過我們一個青龍教,比起整個國家來,氣派未免小了些。但是這樣一來,那些對教主之位有覬覦之心的人自然尋得了理由,聲稱如此放縱下去,情況必對拓跋家不利。恰在此時有人翻了幾百年前拓跋族的規矩出來,講到子貴母死一說,認為還是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先祖有先見之明,說如果採納這一條款,一來可除卻眼前之患,二來可以表示對先祖的敬意。

    然後呢?你爹就同意了?邱廣寒急問道。

    他同意了。拓跋孤道。不過你不能說他什麼,因為他才十幾歲,並不明白那許多……

    我也才十幾歲,十幾歲還不夠一個人明白事理的麼?他就這樣要把自己親生母親殺死?

    拓跋孤搖搖頭。旁人是無法揣測一個人的想法的。你以為已想得很周全,但處在他那個情境中,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我雖然不喜歡爹,但是我卻不能指責他。誰知道我在他那個情境中,會不會這麼做呢——就像當初,我也曾以為我不會就這樣丟棄你,但是這決心下了不到半天,我還是把你放下了。

    邱廣寒沉默。那——然後?她嘗試先跳開那些牽涉到自己的話語。

    然後——他自然不會自己動手了。拓跋孤道。不過他既然點頭了,當晚就有人闖進王家府第,將那王氏三兄弟殺死。王氏自己聽到風聲漏夜潛逃,結果也被人追上,寡不敵眾之下亦被人一掌擊斃。青龍教這場變故,當時轟動江湖,誰都道這少年教主是個心狠手辣、城府莫測之輩,卻不知道這不過是一場自取滅亡的開始罷了。

    就是說……邱廣寒聲音發顫。就是說後來你娘也是……

    本來我一出生,她就應該被處死。拓跋孤道。不過當然沒有,否則也不會有你了。

    那她現在呢?究竟又出了什麼變故?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拓跋孤哼了一聲。我說我不喜歡爹,就是因為他這個人實際上優柔寡斷。起初答應別人採用「子貴母死」之法,大約他自己都是一時心性,被管得多了,發一發狠。這個頭一開,規矩就被立下了,不可能之後立即廢除。而且照這個規矩被寫下的意思看,只要教主夫人一誕下健康的男嬰,就立時要被殺死。但是我們這位點頭立下規矩的父親娶了我們的母親之後,卻非常喜歡她,無論如何不願見到她死了,所以他就與她商量不要生孩子;有人建議另外找一個女人來生,爹又不肯,他倒專情得很——這邊母親也不答應——因為她覺得身為教主夫人,無論如何也應該為他生下一個繼承人。

    拓跋孤說著又冷笑了一聲。她堅持懷上孩子之後,爹後悔萬分,痛苦萬分地每天祈禱生下的是女兒。可惜得很,結果出生的是我。

    哥……哥哥。邱廣寒只覺得自己心裡也陡地苦澀起來。你別這樣……

    拓跋孤抬起頭來。你叫我什麼?

    哥哥……。邱廣寒小聲地道。我……

    拓跋孤凝視著她的臉,展顏一笑,繼續道,我出生之後,教中的不少人就提出讓爹殺了娘,免除後患。不過爹並不願意——這個時候他倒是忘了早先自己是如何痛下決心的,變得兒女情長了。

    怎麼,難道你覺得——你覺得爹他應該動手麼?邱廣寒瞪大眼睛道。

    我只是覺得,自己種的因,自己就該收這果。拓跋孤道。既然先前鐵石心腸了一回,那麼此刻也不該有什麼捨不得。只可惜他做不到。他自己身處這個情境中,他又做不到。當時覬覦教主之位的人便提出一條路供他選,即,子貴母死指的是兒子被立為繼承人之後,母親就要死;我一出生理所當然地被指為繼承人了,娘當然要死——但如果不立我為繼承人,那麼諸事都可解決,比如,只要我爹答應他死後將教主之位傳給旁的什麼人,就可以。這種事情上他居然猶豫了——居然想真的將青龍教交給外姓之人——若非娘在旁拚死苦勸,這教主之位只怕當真旁落了。好在他自己也知曉教主若是叫拓跋之外的人做了,那麼青龍教差不多也毀了,所以當時總算沒答應下來,只說孩子才剛出生,誰也保不準有什麼意外;又說若此刻就殺死母親,那麼孩子沒人照料,必定活不長——這樣才總算說得拖延數年之期,等我長大一些再說。儘管如此,爹心裡也不踏實,到我三歲之後就將娘送到了嘉興躲著,只派了一個守寡的婦人陪侍。這兩人去了嘉興之後,爹每年偷偷抽空去看望兩三次,對我和對教中的人,都說我娘已死了。其實教中人大多不信,但因為抓不到線索,也都不吱聲。到我十歲那年——也是爹最後一次去嘉興探望娘——那次他去發現娘原來已經有了幾個月身孕,回來後按捺不住高興,喝多了一點,告訴我說很快會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我當時追問他究竟怎麼回事,他心知說漏了嘴,只不答,誰料窗邊埋伏得有人,那幾句話已被聽去。那人偷偷離去時偏偏驚動了爹,爹竟將那人抓過來意圖殺之滅口——試想娘還未死之事,教中人大多心知肚明。爹這麼一說,其實也並未透露出她人在何處,本沒有什麼。但是在這本來就人心離散的當兒他突然對教中之人施以殺手,顯然是白送了人家一個造反的借口——也說不定是他心裡太過在乎娘,又喝了酒,不記得自己適才失言說了什麼,只覺得非滅口不可。否則他這樣一個遇事優柔之人,恐怕還下不了那麼快的殺手!

    後來他就殺了那人?

    拓跋孤點點頭。以他的武功,殺個人還不容易麼?不過這樣倒也好,至少當時就沒人知道娘還懷了第二個孩子。事實上那時我對教中諸種規矩並不知曉,只是對爹在教中並不十分受擁戴略有感覺。那些年在教中身居要職之人,有不少私下找過我,想從我這裡套些消息出來。他們只道我是小孩子,不懂——我當時也的確不懂——但他們好像忘記了過兩年我就懂了。那些事情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有誰來問過我,我一個都不會忘記。

    邱廣寒被他這語氣一震,打了個寒顫,道,你是想找他們的麻煩?

    當然。拓跋孤道。若非這些人爹和娘後來又豈會慘死,我也不會被迫出走,你又怎會寄人籬下十八年!不過我此刻與你說這些,只是告訴你家族身世。報仇的事情我一個人會去做,你不消放在心上。

    我……我怎能不放在心上……!邱廣寒喃喃地道。你都告訴了我爹和娘慘死,我怎能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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