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璞坐在榻上,一隻手隨意搭在小桌子上,不是好神色的打量汪氏。舒殢殩獍汪氏挨了幾巴掌,都讓她眼冒金星,面頰已經腫起來。
她跪在榻前邊哭邊說,鳳鸞能做的,就是竭力把身子再往裡縮,把手中的迎枕再抱得緊一些。
汪氏都說完,郭璞氣也消得差不多。這樣的一個賤人,何必再為她生氣?書案上兩疊子銀票全在那裡,郭璞忽然想笑,弄了幾個月,一分錢沒有,敢情她還賠錢。
「公子,請您放了別人,」汪氏戰戰兢兢為邱二求一回情。郭璞在剔指甲,隨意地道:「他是窩藏賊贓,等二房裡嬸娘回來,為他作個證,他就能出來了。好了好了,你別哭了,關在那裡也沒有人打他,他自己打挨打,那就兩回事。」
他面上有了笑意,笑意橫了鳳鸞一眼,鳳鸞嚇了一跳,聽郭璞不是找她,而是讓長平和臨安進來。
臨安手中拿著筆和紙,長平手中拿著硯台和紙,送到汪氏面前,郭璞悠然吩咐:「簽個名字吧,你的名字還挺好聽。」
想起來鳳鸞也是好名字,又帶笑看了她一眼,鳳鸞又縮縮身子,郭璞滿意了。
汪氏定睛去看,悲聲泣道:「我不能簽啊!」臨安手中的紙上面是汪氏剛才的招認,長平手上是一張休書。
休書上寫著:「不守婦道,犯七出多條……」汪氏雖然哭得不行,也看到上面並沒有提自己的嫁妝。
成親前汪家收了郭家一萬兩銀子,汪氏怎麼會留在家裡,盡數帶了來,還有她數年的積攢。包括壓歲錢和一些首飾。
這些,郭璞打算全扣下來,算是對這賤人的懲治。見汪氏不肯簽,郭璞抽動一下嘴角:「給你五十兩安身銀子,你的丫頭你帶走,隨身衣服你帶走,別的全留下來!」他冷笑:「我不怕和你打官司的,你黑了家裡的錢,這些算賠償。」
汪氏眼睜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又氣又怒又憤懣。黑了家裡的錢,一分也不在自己手裡。她眼睛瞪著多大,說不出來是恐慌還是恨恨,只是這樣瞪著。
「快簽,」郭璞瞪起眼睛來,汪氏腦子一片空白,像一盆子攪不動的漿糊塗。郭璞喝一聲:「按手印兒!」
長平和臨安答應一聲,放下手中在地上,臨安按住汪氏,長平拿起她手指在印油上一按,不顧輕重按在休書和供詞上。
汪氏拚命掙扎,只會說一句話:「我不簽,別休了我……」她號啕大哭,也沒能不按,長平和臨安鬆開她,汪氏人如骨頭被抽去,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睜著眼睛只流淚。
郭璞憎惡看過去,汪氏見他要唇動,發了瘋似的撲到郭璞腳下,像溺水的人抱住木頭死死抱住他的腿:「別休了我,你休了我,我可怎麼辦?我只有一死……」
「那你就去死吧!」郭璞破口大罵:「你一天進進出出家門幾次,看不到上面寫的什麼!寧遠將軍府,你眼睛瞎了不成!」
虞臨棲在信裡的話,對郭璞新娶妻子的鄙視重新在眼前,郭璞是沒有打人的癮,再加汪氏是個弱女子,要是個男人,他早就再捶她一頓,給自己臉上抹黑!
恨恨再掃鳳鸞一眼,現在只這一個還可以要?想到這裡,郭璞長歎一聲,病中鳳鸞一點一點兒餵飯,給自己嘗藥,他不忍多恨鳳鸞的原因就在這裡。
人,不可以抹殺全部的好!
再看汪氏,郭璞眼中又有凌厲,自己病的時候,這個賤人在外面只知道黑錢。家裡安插的兩個人,就是那個時候進來。
這種人還能留嗎?簡直防不勝防,死心不改。
喊來人把汪氏強拖出去,汪氏那絕望的眼神,人接近半死不活。郭璞冷笑著看她出去,停上一停,對鳳鸞轉過頭:「該你了。」
他輕輕敲敲桌子:「到我這兒來。」鳳鸞慢慢騰騰下榻,抱著懷裡的大迎枕。走到郭璞面前,把手裡的迎枕無意識地遞給他。
郭璞接過來揚手拋在一旁「咚」地一聲,鳳鸞見他揚手,往後面跳開一步,尖叫道:「不要打我。」
她站住見沒有巴掌過來,又懼又擔心地盯著郭璞的手,再慢慢瞍回去看郭璞的表情。
郭璞啼笑皆非,但是面上沒有表露出來。這呆子又犯呆了,看到自己收拾汪氏主僕就沒有看出來,要打她還等到現在。他沉著臉瞅著鳳鸞,鳳鸞呆呆眼光游離在他面上和手上,只一會兒覺得腿支持不住,覷著郭璞的神色展開裙子坐在地上,怯怯看著他。
「你這是幹什麼?」郭璞好笑,拍拍自己一邊大腿:「坐我懷裡來,我好好審審你。」鳳鸞沒有動,和汪氏一樣腦子空白想話遲鈍。
足有一盞茶時分,鳳鸞才想出來話:「我……你要休我我走,就是別打我,我母親會難過,她只有我一個女兒,你不要我,我願意走。」
「鳳鸞!」郭璞怒聲吼過,鳳鸞不顧形象的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在地上爬了幾步。郭璞又好氣又好笑,只定定看著她幾時爬完。
鳳鸞驚慌失措,以為郭璞在後面追過來,見眼前黑乎乎,險些一頭撞在書案上。驚魂未定坐下來喘氣,才看到郭璞一動不動在榻上坐著,嘴角似笑非笑。
那樣子,像極了在嘲弄。
「我……」鳳鸞委屈起來,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難過,雙手抱膝「嚶嚶」哭泣起來。
「公子,午飯有了,送不送?」臨安在外面回話,郭璞站起來說:「送來,我餓了。」再看那個小呆子,見自己一起身,手腳並用又躲到書案後面去坐地上,探出半張面龐來,臉兒不知怎麼弄的,有了一塊灰。
周鳳鸞今年十五歲,是現代人還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紀。
郭璞不想再和她生氣,也不理她,喜歡地上坐著就地上坐著吧,這天氣還熱,想來冰著屁股還舒服。
他讓送午飯進來,鳳鸞嚥了一口水,看到自己的飯菜也在,幽怨地對長平看看,我在這兒坐著,怎麼不送到這裡來。
「長平,少夫人扮狗,給她送一碗湯去。」郭璞已經開吃,他和汪氏生了這一時的氣,胃口不錯。
長平忍住笑,端了一碗湯果真給鳳鸞送去,鳳鸞感激地接過來,坐在地上喝了一口,見碗中有蝦仁,這才發現自己沒筷子。
再看長平,已經走開,不敢再停在這裡。鳳鸞可憐兮兮對郭璞看看,再看看自己的手,爬的全是灰。在身上擦一擦,舉起兩根手指,郭璞看不下去了,放軟聲音:「過來,我不打你,先吃飯。」
虞臨棲要是知道這一幕,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來。
鳳鸞翻了個白眼兒,翻過才發現不對,收斂一下但不過去,手指太髒不用了,將就著往肚子裡倒,喝過以後大事不妙,更餓了。
房裡飯菜的香氣越來越誘人,郭璞大嚼的聲音越來越不能聽,「當當」盤子輕響兩下,鳳鸞又嚥一口口水,聽郭璞道:「再不吃,讓人收下去,晚上也沒飯吃。」
鳳鸞想想誰說過,餓死鬼是不容易投胎,不得已過來,走兩步見郭璞不理自己,再走兩步。她奔著郭璞對面而去,快到近前,郭璞手急眼快放下筷子,把鳳鸞一把抄在懷裡,按著道:「不許動,老實!」
鳳鸞尖叫一聲,還有掙扎,接觸到郭璞的懷抱時,忽然淚落,抱緊他脖子哭道:「我怕。」郭璞拍著她,取一塊排骨送到鳳鸞嘴邊:「剛才扮狗,吃這個最好。」
鳳鸞倚在他懷裡,聞到排骨香氣咬住,再本能上手來拿,郭璞打落她的手:「爪子髒的,還敢摸菜。」
鳳鸞乖乖就著他懷裡吃完,眼巴巴看一眼桌上的菜,再看一眼郭璞,再看一眼自己的手。郭璞哼一聲:「長平,打水來。」
抄起筷子挾起菜,鳳鸞張嘴來接,見那菜……進了郭璞嘴裡。有吃的當前不讓吃,是最難過的事,鳳鸞悶悶不錯眼睛瞅著菜,見郭璞筷子來,這一次等一等,還是進到郭璞嘴裡。
鳳鸞很生氣,氣得什麼都忘了,瞪著郭璞只到長平送水過來,她呀地一聲紅了臉,自己從沒有這樣見過小廝,人還在郭璞懷裡。
長平不敢看,雙手舉銅盆過耳,郭璞拿起鳳鸞的兩隻手按在水盆裡,洗乾淨擦乾,抬手打了那手一下:「下次再在地上爬再打,你三歲嗎?」
他不讓鳳鸞離開,把鳳鸞的飯拿過來,上面放上菜,一手抱著她的腰,一隻手自己還能吃飯。這是個極不方便的姿勢,郭璞安置鳳鸞在他一側膝上,他為端正吃飯是盤腿坐著,鳳鸞結結實實坐在他腿上,佔了他身前一多半兒的空間,另一小半,郭璞動著右手臂吃飯,虧他還能將就過來。
鳳鸞吃得很快,不一會兒菜沒了,見自己愛吃的菜離得遠,過去挾又會影響吃飯的郭璞,雙手捧著碗對郭璞討好地晃幾晃,人家還沒有吃飽。
郭璞沒有注意,鳳鸞再討好地晃幾晃,郭璞看到這一幕,「噗」,嘴裡的飯噴出去多遠。
鳳鸞是白晰豐潤的身子坐著就顯圓嘟嘟,七巧要說她再胖就是胖美人。本身年紀又小,現在面上掛著接近諂媚的笑容,還有點兒淚眼汪汪不幹,雙手捧著個碗,晃幾晃,再晃幾晃,很像活生生大阿福。
郭璞急急忙忙嚥下嘴裡的飯菜,哈哈大笑出來。
實在是太可笑了!
鳳鸞氣得黑一下臉,郭璞也黑一黑臉,鳳鸞扁起嘴,再把手裡的小碗對他晃一晃,人家餓了。
郭璞大樂,把鳳鸞放下地,拍拍她屁股:「自己去吃,看你這樣子,活脫脫我養的哈巴狗。」鳳鸞低聲還他一句:「不是狗。」
「當然不是,我養的狗不敢咬我。」郭璞馬上就還她,鳳鸞不敢再說話,坐到對面去乖乖吃飯。
飯菜真是香,鳳鸞吃得頭也不抬。郭璞又要說話:「哼,以後吃飯天天餓一頓。」鳳鸞委屈地抬一抬眼眸,再低頭用心只吃飯。
郭璞已經沒心情吃飯,不時回想一下鳳鸞剛才晃著碗的樣子,偏偏那碗不太大,過去的女眷們用飯,不是窮人不會用大粗碗,鳳鸞是只小碗,那晃著的樣子實在太可愛。
忍笑繼續吃飯的郭璞,幫忙給鳳鸞挾菜,鳳鸞對著這菜委屈,大有不太想要的表情。郭璞擺一擺臉色,鳳鸞敢怒不敢言,撇著嘴吃自己的飯,這樣子,依然可愛之極。
郭璞不敢再逗她,怕自己又噴飯,這一噴可就對著鳳鸞噴過去,她現在坐對面。
好不容易吃完這頓笑場的飯,看著人把東西收下去,郭璞笑容滿面招手:「過來,我和你說話。」鳳鸞吃飽了有精神,覺得眼前不是太害怕。樸哥滿是笑容的招手,鳳鸞過去坐到郭璞懷裡,雙手索性抱著他的脖子,和他對上眼睛。
「你為什麼要騙我?」郭璞握著拳頭在鳳鸞額頭上敲兩下,鳳鸞把臉在郭璞懷裡:「我沒有騙你?」
郭璞手臂緊一緊:「嘴硬還是打。」鳳鸞把臉埋得更緊,因氣流不通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人家沒騙你,人家也沒有撬家裡的客人,」
「那賤人的客人是從哪裡來的,你不知道?」郭璞撫著她的髮絲,上面有頭油香氣。吸一口這香氣,郭璞尷尬的發現一件事,他又起性了。
對母親說過再娶鳳鸞一回,又要做給虞臨棲看看,他現在看不到,以後也能聽到。不肯草草同鳳鸞圓房的郭璞忍著,忍不住就親親鳳鸞的髮絲,把下頷放上去:「快告訴我。」
有些事情不可以草草,有些可以隨意。郭璞一隻手摟著鳳鸞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放肆在她屁股上拍拍,再拍拍。拍得心癢癢,在上面捏兩把。
「是為父親弄的,鋪子閒在哪裡也是閒著,再說父親在外面奔波辛苦,我不想再讓他出去跑。」鳳鸞說到這裡,哎喲一聲,又羞又氣:「不要碰我!」她叫起來。
耳朵邊上傳來郭璞的笑謔聲,屁股上那麻酥酥的感覺就更重,耳朵上疼了一下,是郭璞咬了一口:「不碰你碰誰!」見鳳鸞伏在懷裡不說話,郭璞住了手,再碰下去他要堅持不住,見鳳鸞耳朵在眼睛下面,郭璞親親:「快說,看你還能編出來什麼。」
聽到這一個「編」字,鳳鸞直起身子,認真地看著郭璞:「我沒有編,是真的這樣想。」郭璞微笑:「你是為搶汪氏的生意,笑什麼,我說得不對?」
鳳鸞忍不住嘻嘻一下,面上大有得意之色,郭璞配合的挑一挑眉頭,鳳鸞又皺眉頭:「樸哥,我不習慣你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一會兒嚇死人,一會兒你又……。」
「我又怎麼了?」郭璞湊近了壞笑著問,這張面龐一下近到唇邊,鳳鸞情不自禁紅了臉,身子往後面退一步撞在小桌子上,郭璞再也不能忍,撲倒鳳鸞在小桌子上,按著就開始親。
鳳鸞用力推著他,推了兩把又抱住他,郭璞長長的親了一回,鬆開時狠狠吸了一口氣,見身下鳳鸞顏色可比桃花,再親一下扶她起來自己也坐好:「說,我還是想聽,說得不好……」
「你又嚇我了,」鳳鸞再揣摩不透郭璞,才從親親中過來,她要嬌嗔一句,想想自己的話力度不足,再添上一句:「母親要知道,會說你不要嚇我。」
郭璞又要樂,鳳鸞到害怕的時候,就會哭:「我要母親。」他躺下來,讓鳳鸞坐在身邊,催著她講:「今天不講到我心裡喜歡,我把你一頓好打。」
眼睛在鳳鸞紅唇上掠過,郭璞笑瞇瞇:「快說。」
「我不服氣呢,你平時讓我件件讓著汪氏,你們喜歡她能管鋪子,我也能,我怎麼不能,我要自己試一試,」鳳鸞聲音低下去:「正好你給我的有錢。」
郭璞點一點自己鼻子:「我就知道是我的錯。」鳳鸞拉住他的手,回想往事不無幽怨:「我當時是想,在你身邊可以學點兒什麼,我沒有撬家裡客人的意思。」郭璞一笑:「繼續說`!」
「後來發現汪氏做事不尷尬,我讓蘭枝和桂枝盯著她的丫頭,果然那鋪子是她的。」鳳鸞說到這裡,郭璞舉手裝著要打:「不對我說就該打。」
鳳鸞又抱住他這一隻手,急急叫道:「我說了你不信,還要討你一頓罵。」郭璞想一想,貌似也沒有說錯,他當時相信汪氏,別人說汪氏不好,郭璞或許還會聽,鳳鸞說汪氏不好,郭璞肯定以為是爭風。
「再說當時沒有證據,」鳳鸞幽幽怨怨,郭璞裝著還要生氣:「那你就一直瞞下去!」鳳鸞低下頭,郭璞又催:「快說。」手不老實的伸到鳳鸞腰下,鳳鸞覺得衣內一涼,郭璞的手像似要伸進來,她抽身子去躲,躲得郭璞火氣上來,坐起來一隻手按住她,另一隻手老實不客氣地伸出衣內摸了一把,要不是又想起來虞臨棲,估計這一個中午就要圓了房。
還有一個停下來的理由,是郭璞每每到這種時候,就會想起來自己不懂,要是急著辦事兒,那是兩個人都稀里糊塗吃苦頭。這種話他以前聽人吹牛的時候聽過,此時不是圓房那夜,還是收斂的好。
手是縮回來,人依然不客氣,把鳳鸞放在自己腿上,摸著她耳朵問:「後來怎樣?」鳳鸞神酸骨軟,伏下來說了實話:「後來那客人買了我的東西,我怕說出來你會怪我。」郭璞只笑了一聲,就發現自己不應該助長她這心思,把那耳朵提一提:「以後還敢不敢?」
鳳鸞沒有說不敢,她重新坐起來,面上還帶著剛才的紅暈,說出來嬌滴滴卻顯得有主見:「樸哥我有話對你說。」
「你還能說什麼?」郭璞毫不客氣地道:「你那間鋪子以後歸我了。」鳳鸞原本跪坐著,一聽這話直起身子道:「不行!」
郭璞瞇起眼睛,把一根手指頭放在鳳鸞鼻子上,點上一下,再點上一下,鳳鸞隨著這一點一點,眼睛眨幾眨,再就雙手握住這隻大手,誠懇但固執地道:「我的鋪子是我的!」怕這話不清楚,鳳鸞再道:「是我的私房!」
房裡一下子凝重,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郭璞眼睛眨也不眨地瞅著鳳鸞,鳳鸞覺得鼻子尖有些冒汗,再就覺得額頭也有些沁汗珠子,她懇求道:「你要不要我,我得有個活路。」
「你放屁!」郭璞罵過以後,覺得這話粗了,見鳳鸞漲紅臉,郭璞冷冷道:「我給你私房太多,才有你這一出,你不嫌丟人,快把我的人丟光了!」
笑話,這又是一樁笑話。寧遠將軍病得被京裡小姐退親,家裡一娶三個,任是誰聽到都是和盧家在賭氣。
三個人好也罷了。曹氏引出來京裡大理寺擊鼓的一件官司;汪氏黑手往家裡伸;只有一個鳳鸞,平時算是郭璞離不開的人,只想著存私房。
這個笑話要是完全清楚的傳出去,不能算小。
郭璞陰沉著臉仰面躺著,又在生氣;鳳鸞坐在他旁邊,想說什麼又張口結舌。見郭璞疲倦要睡,躡手躡腳要去取被子,郭璞喝住她:「且住!幹什麼去,我還沒有讓你走!」鳳鸞陪笑:「看你睡,我給你取被子蓋。」
郭璞哼上一聲,鳳鸞拉他起來:「要睡床上去,你病了,又要罵我。」郭璞被她拖著,懶洋洋還有不情不願到床邊兒上,站在那裡不動彈,鳳鸞收拾鋪蓋,見郭璞還不解衣,過來踮起腳尖從頸下給郭璞解衣,再給他去腰帶去外衣,去了鞋子打發他睡下來,郭璞喊她:「坐床邊兒上和我說話。」
鳳鸞坐下,郭璞道:「我給你私房,你把鋪子給我,我買下來。」鳳鸞異常固執:「不行,」想想郭璞打起人來厲害,機靈的一跳到地上離床幾步遠,郭璞要笑,重新喊她:「過來過來,死心眼兒,我給你私房難道不行?」
「不行,這鋪子是給父母親養老用的,不管掙多少,全是他們的。忠伯年紀大了,不開舖子讓他哪裡去?」鳳鸞站那裡不動,和郭璞據理力爭,話一往下去,就出溜到別處去,她又異常認真:「你以後不要我,」
郭璞虎地一下子坐起來,鳳鸞的硬氣一下子消失不見,往後面就退。郭璞又睡下來,手枕在頭下面淡淡道:「你要裝硬氣,就硬個樣子出來。」
「我打不過你,」鳳鸞咬著唇:「是你讓我說的。」郭璞失笑:「你就差打得過我,我這將軍給你當。」
鳳鸞的心腸被戳動,撲簌簌重新掉淚。郭璞無奈:「這不是沒動你一手指頭,別哭了,再哭眼睛腫了我不喜歡。」
抹眼淚的鳳鸞坐到郭璞床前放鞋的踏板上去,低聲道:「你以後不要我,」郭璞帶氣聽著,鳳鸞道:「以後還要好的來,以前滿城裡都知道你看不上這裡的姑娘,你現在好了,京裡那盧姑娘可曾娶親?」
「她跟我有什麼關係!」郭璞吸著涼氣,有點兒牙痛。鳳鸞自顧自道:「你是大人,以前你病了,你不計較。現在你好了,我昨天都看到有媒婆上門。」
郭璞矢口否認,明知道是的也不承認:「她來找母親說別的事吧,要不,就是你賢惠,給我挑人呢。」
鳳鸞回身看他:「給你挑幾個人有什麼不好,你不要我挑的,指不定以後就嫌棄我,有那一天你嫌棄我,難道我還指著你給我私房?」
郭璞歎氣:「好好,你要把鋪子留著就留著吧,小丫頭,不出幾天,我讓你寸瓦沒有。」鳳鸞想起來書案上的兩疊子銀票:「把我的錢還我吧。」
「你的錢?全是我給你的私房,我收回來。」郭璞沒好氣。鳳鸞眼饞不已:「可是,你把我賺的一點兒錢也弄來了。」
郭璞笑得很狡猾有得色:「那是家裡的客人,你賺的錢,說得真好聽,我盡數收回,算是對你的一點兒懲罰。存私房,你小心著,你的鋪子不要和家裡爭客人人,哼,家法無情!」
「可在一個城裡,哪裡不碰到?」鳳鸞分辨過,郭璞不管:「你自己小心著,」眼睛也看看書案上的銀票,郭璞挺喜歡。
打一個哈欠,郭璞伸長手拍拍鳳鸞肩頭:「上來陪我睡一會兒,睡足了再和你算賬。」鳳鸞果真去了衣服鞋子上來,另拉一床被子睡下,先不睡,磨著郭璞:「放了忠伯和賀管事吧。」
「你就一個夥計還敢稱管事,真是笑死人。要放,等二房裡嬸娘回來,給他們作個證,」郭璞又深又長的打一個哈欠,閉上眼睛:「我還真的困了。鳳鸞你說個故事我睡得著,就放人。」
鳳鸞不讓他睡:「你放人,我說到你睡著。」郭璞一笑:「你出息了,這嘴皮子很厲害,隨你說不說,我要睡了。」
鳳鸞急了:「忠伯還關著呢,求你放人吧。」郭璞閉一隻眼睛睜開一隻眼睛:「放人,有什麼好?」
「我好好侍候你。」
「你不是要給我找別人,我等著別人來侍候,你有私房,還要我幹什麼?」郭璞逗著鳳鸞。鳳鸞吭吭憋了半天,出來一句話:「沒有你,誰給私房呢?」
郭璞哈哈笑起來,把眼睛全睜開,調侃道:「鳳鸞不是會掙?」鳳鸞對他打量幾眼,確定是在取笑自己,噘一噘嘴湊上前來,郭璞等著,見鳳鸞果然親了自己一下,希冀地道:「放人吧?」
「啊……欠,」郭璞張開嘴,卻是一個長而又長的大哈欠。鳳鸞氣紅了臉,郭璞懶懶:「還是睡覺吧,睡起來好說話。」
把眼睛閉上,還在說話:「讓那不知道我厲害的丫頭,不知道好歹的丫頭急去,我睡個舒服覺再說。」
近八月的天氣,處處菊花香。汪氏在下房裡焦急地轉動身子,不時伸頭往外面看。透過窗戶看榆樹下光陰,盯著它移動。
兩個婆子在外面坐著打盹兒,頭往前一倒忽然醒來,見門上鎖還在,房中兩個人還在,婆子們繼續打盹。
五巧哭得已經沒有淚水,呆呆坐在冷坑上。好在這裡夏天,要是冬天可以凍壞人。
總算看到有一個人往這裡走,汪氏雙手扶著窗欞,帶著恨不能穿窗而過的神色往外看。來的果然是管家娘子,她只上一級台階,就有三句話對著她說出來。
「來了,」
「來了,」
「公子怎麼說?」
前面兩句是守門婆子堆笑的話,後面一句是汪氏迫切的話。三句話一起發出,管家娘子倒笑了:「讓我先回哪一句的好?」
婆子們笑得牙花子露著,在這笑的感染下,汪氏勉強僵硬擠出一個笑容,其實比哭都難看。
管家娘子不理婆子們,走到窗前對汪氏還帶著三分笑:「公子和周氏少夫人歇中覺呢,我不敢打攪,又不能不幫您問。」
汪氏趕快點頭:「對對!」管家娘子肚子裡暗笑,自從汪氏少夫人進門,這張臉上有這樣的笑容可不多。
她一行暗笑一行道:「我問的公子小廝,那兩個可以當公子一半的家。」汪氏急切附合:「能當家。」
「我說您吶,不肯走,要見過夫人再走,長平倒作了主,說那就呆半天吧。」管家娘子絮絮叨叨:「看不出來這毛孩子一長大,倒這麼能耐,他老子娘生下他的時候,那才多大……」
「少夫人來了,」一個婆子悄聲說,離管家娘子近的婆子手底下扯扯她衣襟。
這裡可以看到大門,影牆上花木扶疏日頭下更絢麗。絢麗對著一條直路,這路通往二門,二門裡的人出來多走這條路。
鳳鸞扶著一個丫頭,冉冉行來。她旁邊帶路的,是正在說道的小廝長平。
汪氏心裡怦怦跳,對鳳鸞起了一個從沒有過的心思。是來看自己的?是來送自己的?她心下迅速轉動,周氏心眼子最好,可以求她幫自己求情。
落到這種地步,汪氏願意認打也願意認罵,留下來就還有機會,但是被休棄,在古代來說,這個女子等於廢了。
倒不是再嫁不到人,而是嫁不到多好的人。在郭家留下一份吃裡扒外的供詞,汪氏以後就是千辛萬難再尋一個當官的,還要防備郭璞把這供詞量出來。
這一手先畫押再休棄,是郭璞對汪氏的防備,也足夠厲害。
再說從眼前來看,汪氏再想嫁入官宦家,難如上青天!
她心裡轉著心思,鳳鸞到了近前。管家娘子早就迎上去扶她,兩個婆子也哈腰點頭不止。這些慇勤,原本是汪氏,汪氏看在眼裡,如何不氣?
再氣也得壓下來,現在是求鳳鸞的時候。汪氏一邊心裡嘰哩咕嚕轉,一邊再出來一個笑容,比剛才的笑容,要自然的多。
鳳鸞回她一個笑容,對長平道:「你送到這裡就行,回去吧,我和她說幾句。」長平陪笑:「公子還在睡,你要說幾句?」
「我說說就回去,」鳳鸞不樂意:「你不依,你站開些。」長平依言往後面退兩步。鳳鸞盯著他腳下,長平裝著看不到。
拿他沒有辦法的鳳鸞對長平在廊下站著,也還算滿意。沒有走,又對管家娘子和兩個婆子道:「打開門我進去,你們也這裡站著。」
長平又開口:「少夫人,請外面說幾句吧。」汪氏氣得銀牙緊咬,自己是賊嗎?在郭家人心裡,吃裡扒外的人只能是賊。汪氏這個時候才發現長平對鳳鸞,和對自己不一樣。
說不出來多的是恭敬,還是關切,反正不一樣。
鳳鸞對這關切不滿:「我就說幾句。」長平寸步不讓:「那奴才問問公子去。」鳳鸞嘟起來嘴,跟她來的桂枝也噘嘴。桂枝不但噘嘴,還要給長平兩句:「你這個人,從來死心眼兒,不就說幾句,有我陪著呢,你又來囉嗦。」
「你不要插話!」長平毫不客氣把桂枝訓了。聽話聽音,鳳鸞抿一抿唇,眸子丈量一下窗戶到廊下的距離,對長平重新不滿:「你退後,退後。」
長平不肯退,桂枝捲一捲袖子,雙手上來一把推開長平,長平猝不及防退了一步,見桂枝再退,怎麼能讓桂枝雙手再碰到自己,又不能碰她,只能再退一步。
「退後退後,沒聽到少夫人吩咐你退後!」桂枝一氣把長平攆出去十幾步,叉著腰站在他面前高挑眉梢:「就這裡站著,聽到沒,我看著你!」
鳳鸞嫣然笑著步上廊下,讓管家娘子和兩個婆子也退後,院中寂靜無人聲,就著樹葉沙沙作響,鳳鸞來到窗前,轉眸來見汪氏。
半天沒有見到,汪氏的面頰更為紅腫,頭髮半散首飾歪斜,鳳鸞本來恨她,現在也覺得她可憐。
「妹妹,幫幫我,念在你我的情份上,」汪氏張口就去求她,鳳鸞微微一笑:「我來麼,就是給你一條路走。」
窗戶上釘著木頭條子,汪氏頭抵住這木頭條子,恨不能擠出來:「你說,我無不依從。」
鳳鸞回身看餘下的人,彷彿能感受到她的眼光,桂枝回身給她一個你放心的眼神兒,雙手張著擋在長平身邊:「你敢進一步,我會打你。」
長平笑嘻嘻:「我怕你。」一旁是管家娘子和婆子們,哈一哈身子對鳳鸞。離得都遠,不會聽到話的距離。
鳳鸞這下子可以從容說話,木葉中日頭透出幾絲光線打在她面上,襯出晶瑩的一片笑容:「你也算能耐,雖然我不清楚你具體能耐在哪裡,不過為你想,休出這個門,你哪裡能安身?」
汪氏愕然,她以為鳳鸞會溫柔敦厚來安慰自己,這就有機乘,這一番話,會從鳳鸞嘴裡出來。
鳳鸞說的,是褚敬齋和郭璞教過她的。不是烈女傳上的,就是孝女經上的。再加上她自己對汪氏這件事的看法,偶然一露談吐,汪氏傻了眼睛,周氏能說出這些話?
笑話,周氏是來看笑話的。汪氏昂起頭,自己在什麼情況下,也不是周氏可以笑話的。自己不過是一時失手一時不察,她冷笑道:「我得罪公子是我做錯,你呢,跟著我白填在裡面挨罵?」
「我要是你,就客氣一些,」鳳鸞悠悠然:「我為你白填在裡面挨罵也好,是我自己得罪公子也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與你相干!」
汪氏噎了一下:「你!」她冷笑:「你來看笑話,看夠了吧?」鳳鸞眼含笑意,把褚敬齋和郭璞用過的一句話使上:「此言差矣,」學過自己不好意思笑笑,道:「告訴了你,我來給你一條路走。」
不等汪氏再接話,鳳鸞接下去滔滔不絕:「你回家去?丟了汪家的人。你的家,肯定與我的不同。我的父母親疼我,你的父母親不知道疼不疼你,但你這樣性子,家裡未必平和。」
「你!……」汪氏先憤怒再沮喪垂下頭:「你怎麼知道?」汪家的親戚關係和郭家的親戚關係差不多,也有三奶奶馬氏和十一房大爺二爺這種人物,他們會不看笑話?
鳳鸞氣定神閒:「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家裡父母說,不要害人。」汪氏害人的心有三分,壓人的分有七分,她是鳳鸞成親後一直的心頭鬱悶,幾時想起來想不通的時候,鳳鸞就怪汪氏父母,教出來這樣孩子。想多了,覺得自己想的很對。這個想法,今天才說。
她也沒處怪,才怪到汪氏父母身上,不想一語中的。什麼樣的家庭教育,出來什麼樣的人。
對著垂頭垂淚的汪氏,鳳鸞含笑道:「我想你回家,不妥當。」汪氏泣了一聲,要帶著嫁妝回家,還有個說法,空著兩隻手抱著五十兩銀子回去,到家裡五十兩還不到,怎麼見那一大家的人?
和風細細中,鳳鸞輕聲道:「我給你一碗飯吃,我雇你當管事的,」汪氏吃驚地抬起頭,鳳鸞道:「月銀不多,卻有住有吃,一個月送銀五兩,當然,你得用心兒做事,不然……」僱用汪氏是鳳鸞匆忙想出來的主意,一時沒有挾制她的主意,躊躇過只有一句話:「你要是對不起我,我比公子還要狠。」
汪氏身子抽動一下,郭璞已經足夠狠。見鳳鸞眉眼兒帶笑說出來威脅,汪氏無暇去細究鳳鸞這威脅話加上笑容可不可笑,她混沌中只抓住一件事:「你的鋪子在哪裡?」
她不是想去,只是本能要問清楚。
鳳鸞發出幾聲銀鈴般的笑聲,汪氏只覺得刺耳。她雙手用力握住窗上木頭條子,瞪著笑得花枝亂顫的鳳鸞。
「哎呀,我以為你可能知道,看我,也忘了對你說,」鳳鸞笑得面上泛粉暈,不慌不忙道:「我的鋪子叫鳳記。」
好似一道閃電混沌中刺出,重重擊在汪氏心上,她身子聳起背弓著,如果不是窗戶攔著,她的人已經撲倒鳳鸞。
「鳳記!哪個鳳記!」汪氏咬牙切齒,鳳鸞微微而笑,有點兒孩子氣的歪一歪腦袋,她沉浸在喜滋滋中,夢裡不知多少次夢見這一幕,親口告訴汪氏,做生意你輸了!
正正經經做起來,鳳鸞肯定不是汪氏對手。邱記和鳳記的幾來幾回,鳳記能勝是鳳鸞在暗汪氏在明,還有施七嫂在其中。
暗箭從來難防。
五巧縮在坑角,只轉著一個心思,以後怎麼辦?被一陣罵聲打斷,抬頭見汪氏神情如瘋子,用力對著窗外大罵:「作夢!我會給你當管事,你雇得起我嗎?滾,快滾,也不照照鏡子……」
驟然起這罵聲,鳳鸞被激得後退兩步,聽身後傳來慢條斯裡的一聲:「這是怎麼了?」
院子當中榆樹影子印在石頭路上,郭璞負手站在那裡,很是悠然自得。微風吹動他身上長衣,上面繡著幾點黃菊似要離衣而去。
他腳下跪著桂枝,頭一直伏到地上不敢動,長平在郭璞身後笑瞇瞇,不時看一眼桂枝。管家娘子和婆子們插手更退到一旁。整個院子裡風微動,看上去只有郭璞昂然在那裡。
他還是瘦,但面上豐潤不少。眼窩本來深陷,這幾天也恢復一些。這個人原來的相貌是厲眸薄唇,現在可以看出來不少。
鳳鸞正在害怕,見到郭璞的第一面總是喜歡的,就差歡呼一聲奔過去,奔出去兩步遲疑停下來,樸哥不是在睡覺?
郭璞沉下臉:「我一會兒不看住你,你就不守著我。」鳳鸞推敲這話不像生氣,笑靨如花走過去:「你要睡呢,你不睡父親要說我,說過我再說你,樸哥,你怎麼醒了?」
汪氏雙手掩面不能再看,淚水從她指縫中一滴一滴出來,汪氏失聲痛哭,輸給周氏這撒嬌撒癡的人,讓人怎麼甘心?
等到想起來還可以辯解時,見院中人影兒不在,郭璞、鳳鸞、長平、丫頭和管家娘子都不見,只有兩個婆子喃喃走上來:「還是長天白日,不打盹兒難過。」
剛才好似幻境,現在只有一院清風……汪氏再次放聲大哭,哭聲震天中,婆子們懶懶打著哈欠,抱起手歪著頭開始打盹兒。
郭璞帶著鳳鸞回去,路上不發一言。鳳鸞對郭璞心中總有依賴,他在自己家困難的時候幫了一把,給自己書看字寫打印章,拿下毛家為自己出氣。
鳳鸞吞吞吐吐地說出來:「樸哥,汪氏你真的不要?」再瞞倒也不必,兩家鋪子都折在郭璞手裡,鳳鸞不敢瞞他太久。
「嗯,」
「那我要雇她行不行?」鳳鸞支支吾吾著,郭璞對她「沒有樸哥還有鋪子」的心思只能皺眉一笑:「不行。」
鳳鸞不依:「她有能幹的地方不是嗎?雖然我不知道能幹在什麼地方,但可惜了,你不要她,她還能安身哪裡?反正你不要了,我想還有用處,我想要她。」
「是啊,我不要,你們都不能安身。要學那個賤人,去追發配千里的人,也得我網開一面才成!」郭璞警告完,鳳鸞垂首不再言語。
跟著郭璞走幾步,見不是回房。前面假山有翠,池面泛鯉爭壓菊瓣,在小園子裡。郭璞在假山坐地,命鳳鸞:「去玩。」
鳳鸞心裡滴溜溜轉,沒有玩的心情。郭璞吩咐不能不去,怕招出他忽嗔忽喜的脾氣,沒滋沒味的在走了幾步,回身再看郭璞在山石上微笑,手忽地一指:「有蝴蝶。」
一隻蝴蝶瘦弱無比,飛得翩然無力。鳳鸞不忍心撲倒,只跟在後面飛袖揚手跟著。郭璞含笑,心底裡欣喜如火山爆發,不怎麼費力就湧上心頭。
病後的點點滴滴,成親後的點點滴滴……。郭璞大手拍拍大腿有痛感,更是心潮澎湃。假山舊如兒時,幾道刻痕猶在。此生不想還能起來?他濕了眼角舉手去拭,拭了兩點淚來。
風暖陽溫,鳳鸞追著蝴蝶到菊花叢,來了興致掐起了花。掐著掐著她笑靨如花回眸,可巧見郭璞招手。
喜盈盈,鳳鸞從菊花叢抽身,郭璞又道:「掐那朵兒大紅的給我。」風中大紅菊花幾莖,有兩朵如碗口般大,是鳳鸞的小碗,非是大粗碗。
花到手中,鳳鸞更為喜悅。菊花不多有一百來盆,大的大小的小,卻足夠鳳鸞愛敬郭璞,當然,他發脾氣的時候例外。
鳳鸞回想起父親在家裡,一般給鳳鸞買幾盆花兒玩,可是一弄這麼多,卻從來沒有。成親後的點點滴滴,湧上鳳鸞的心頭。她是個好心眼兒的人,只想好的多。
紫紅色的菊花在手,襯著幾朵粉紅黃白菊花,鳳鸞送到郭璞面前,好聲好氣央求他:「這花給你,樸哥,怎麼不許我要她?」
她顰眉不樂:「二叔來,你們會說許多道理,可是有一條道理倒不明白,衣食不許浪費,這人也是浪費得的,」她笑得赧然討好:「我為父親老來衣食,要雇汪氏。你答應不答應?」
郭璞硬生生被弄笑,抽出自己命鳳鸞掐的大朵紫菊:「來。」他坐著因為身長,不用鳳鸞低頭別在她發上,端詳過,伸臂圈住鳳鸞腰身,耐心地道:「汪氏心不在這裡,家裡對她那樣好,她的心也只在自己身上,這樣的人,不要了吧。」
面對這商議的口吻,鳳鸞啞然。郭璞給她撫撫髮絲,整整項下金鏈,柔聲道:「還不喜歡,那再去玩。」把鳳鸞的手送到唇邊一吻,親得鳳鸞格格笑了一聲,隨郭璞走上兩步想起來,推著他回去:「你要睡覺,父親要我看著你。」
郭璞含笑低頭,他比鳳鸞高出一頭,這麼伏身一看,鳳鸞不無眩惑,吃吃著紅了面龐。郭璞心裡喜歡,在鳳鸞額頭上親親一吻,低聲問:「你丈夫英不英俊?」
「俊呢,城外菩薩妝金那一年,我見過你。」鳳鸞仰起頭目不轉睛,郭璞更喜歡:「是嗎?可惜那時候不認識你,不然,」他忍俊不禁:「我買個糖人兒給你。」
鳳鸞要嗔:「看你,又來提。說起來我丟了糖人兒,可與你有關。」郭璞要聽聽:「是怎麼回事?」
「咱們回房,我邊對你說。」鳳鸞拉著郭璞往回走,道:「我小你幾歲是不是,我記事的時候聽父親母親說,郭家的公子開了蒙,郭家的公子今天街上見到,生得很齊整。那一年城外菩薩妝金,我吵著要去玩,母親讓父親帶我和……去,到了那裡我就喜歡了,比過年還熱鬧。」
郭璞嘴角噙笑,鳳鸞嗔怪飛起一眸;「那賣糖人兒的擔子上,到處是糖人兒,」在這裡奉承一下:「不如樸哥給我的多又好。」
「哼哼,這虛情的話兒我不聽。」郭璞只是笑。鳳鸞笑著:「我一見就喜歡伸手要,……就跑去給我買了一個,我拿著糖人兒咬,父親說滴到他衣上,放我路邊吃。正吃著,有人喊,郭家的小公子出來了,」
郭璞笑個肩頭抖動,下面不用聽也知道,那一年的事情因為鳳鸞提起,他回想過多次,當時見到過黃衣小姑娘,拖鼻涕小姑娘,哭著要東西的小姑娘,哪一個會是鳳鸞。
今天鳳鸞說得這麼細,他全都想起來,饒是笑得要喘氣,還催鳳鸞:「下面呢?」
鳳鸞委屈的白眼兒他:「我記得坐在一間賣首飾雜物的鋪子前,想著吃完纏著父親買花兒戴,」郭璞打個岔:「了不起,小小年紀就會要花兒戴。」
「都是你,人家喊你來了,大家爭著去看你,說你在給乞丐捨錢,人流一衝,把父親衝開幾步被人擋著,父親當時大喊,鳳鸞坐著別動,父親就過來。」
郭璞擔心地握一握鳳鸞的手,關切地道:「你讓人撞到?」鳳鸞翹一翹鼻子:「才沒有,我當時坐著吃糖人兒,想著要花兒,」
當時情景浮上心頭,周士元大喊:「鳳鸞別動,父親就來,小元子,你看著鳳鸞。」鳳鸞頭也不抬坐在首飾鋪子的門檻兒上吃著,毛元搔著頭不無興奮:「咱們去看人捨錢,有錢不自己放著真傻。」
「我還沒有吃完,」鳳鸞當時心裡只有身後鋪子裡的頭花兒,見毛元說走,不樂意把糖人兒從嘴裡拿開,衝著毛元喊了一句。毛元搔著頭笑:「那你快吃。哎喲,」
一個半大小子髒兮兮過來,把鳳鸞手中半個糖人兒劈手壓走,放在眼前看著。鳳鸞呆住,哇哇大哭起來:「我的糖人兒,還我的糖人兒。」
毛元搔著頭:「這是我們的,」半個大小把拳頭攥一攥,橫聲橫氣地道:「要打架嗎?」毛元見到他凶相拔腿就跑,跟在大人身後順勢出去兩步,被夾在人流中回身再喊:「鳳鸞快走。」
鳳鸞說出來這一段,把毛元屏蔽掉。郭璞更擔心,停下步子不走:「他可打了你罵了你,是什麼樣子,住在哪裡,告訴我尋他去!」
他伏身的關切,眸中的憐惜,讓鳳鸞再想一想毛元。雖然心裡還會擔心毛元在別處安身與否,可是高下已經分出。
鳳鸞推一把郭璞回房:「過了這些年,哪裡去尋?」郭璞道:「你說半大小子,長大了能長變多少?肯定就在那一處住,明天讓人去尋,打他一頓狠的。」
「我並沒事,人擠走父親也擠到他。首飾鋪子的夥計見我年紀小,把我抱到鋪子裡才沒有被看你的人擠到。」鳳鸞對郭璞嘟嘴:「別總打人打人的,我怕呢,還有你早上,父親讓你不要動刀動槍,我怕呢。」
兩個人並肩走,郭璞伸腿踢踢鳳鸞屁股再走:「你怕?你不怕我不行!夫主沒有威風,還能降得住你。」鳳鸞還要嗔怪,郭璞還在說:「不聲不響背著我弄出事,我沒打你呢,記著一頓打,將功補過。」
不相信自己,鳳鸞才存私房錢,為她存私房錢,汪氏的事知情不報,郭璞雙手按住鳳鸞肩頭,認真道:「知錯就過,我才喜歡。」
這深邃的眼神,鳳鸞架不住,連聲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郭璞扯著她再往房中來,忽然哎呀一聲,鳳鸞嚇了一跳:「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
「你的半個糖人兒,」郭璞這一回更認真,比剛才還要認真:「鳳鸞吃過的,怎麼能那種混人吃!這氣我嚥不下去,讓小子們現在就去找,找來一頓打死!」
鳳鸞無奈的推著他:「快走回房去睡,告訴你他被人衝倒,糖人兒一口沒到嘴裡掉在地上,被人踩到泥裡去,你又說這話,我怕呢,對你說過,我怕呢。」
郭璞道:「這也罷了,」見鳳鸞怔怔忽然有淚,郭璞嚇了一大跳:「怎麼了,又有誰那天衝撞你,對我說,我找他去。」
「沒有,是你,有話不好好對我說,這幾天嚇得我不行,中午,還有中午,」鳳鸞見郭璞壞笑,怒目而視加落淚:「人家是狗嘛,要在地上吃東西。」
郭璞大樂不止:「是你要在地上吃,」
「人家當時害怕你!」鳳鸞忍無可忍喊出來,嗓音穿透多久。郭璞一驚再沉下臉:「又放肆了,這是什麼樣子!」
他一狠,鳳鸞重新老實,悶頭走著,郭璞又逗她:「說,那天還有誰衝撞你?」鳳鸞哭笑不得:「我小時候和陸家妹妹搶果子吃,和魏家妹妹拌嘴幾天噘著嘴,你要不要管?」
郭璞依然樂:「我管,這就讓人去尋來!魏家的聽你說嫁出去不在本城,陸家的成過親你說在本城,讓人尋來打一頓。」
「那你,為什麼以前不幫我說汪氏?」鳳鸞追問,郭璞尷尬不已,當時一碗水想端平……他恍然大悟,自己最近也是想一碗水端平,端得不平,鳳鸞要給自己進人,沒弄過汪氏,她一氣要贖身,自己起了疑心,最近事情由此而起。
院門就在眼前,油綠的籐蔓下,郭璞柔聲道:「鳳鸞,以後凡事不要瞞我,知錯要改過。」這話說過一次,鳳鸞再點一點頭,送郭璞回房。
郭璞心中柔情無限,終於明白一個房裡兩個人三個人,這碗水沒法子端平,在此以前他是覺得留下鳳鸞吧,就這個心思,對於進人賭氣,是看出來鳳鸞不是真心賢惠。
他笑意多多不時看鳳鸞一眼,鳳鸞哎喲叫了一聲。
「怎麼了?」郭璞關切地問,鳳鸞手指那兵器架子:「我管家是不是,這個不好,讓人拿走。」郭璞一臉的討好:「給我留著吧,好鳳鸞,見到這個我好得快。」
鳳鸞異常固執:「只會影響你好,我管家我要拿走。」郭璞跟在後面陪笑:「給我留下,你不答應,怎麼這樣,看我笑一個給你看,不然,看我耍一回刀給你看,哎哎,死心眼兒,」
郭璞一把拉住鳳鸞往兵器架子去的腳步:「幹什麼去?」鳳鸞用力氣和他掙,看上去兩個人在院子裡拉拉扯扯,郭夫人廊下梅香伸出頭來看,見到這一幕,駭然掩住口。
「我讓人搬走它,」鳳鸞說著,沒有郭璞力氣大,郭璞強拉她進房安置在榻上笑:「給我坐著,你這賢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