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燈如豆,裴夜手持一卷書冊坐著,明明是面目沉靜,眼神平和,無形中卻給人一種排山倒海般的壓力。舒虺璩酉
這氣場,真的是太足了。
易傾南在心裡暗歎著,捧著個順手摸來的茶壺,沿著牆角躡手躡足走了進去。
「回來了?」裴夜淡淡開口,自那少年的身影出現在廊下他就看見了,只故作不察,安然看著那小子四處找道具,做賊般溜進來,卻是又好氣又好笑,真當他是個瞎子麼?
「是,將軍。」易傾南忙低頭答應,一邊給他的茶杯續水,一邊揣測著他的語氣,這三個字說得平淡無波,卻不知是喜是怒。
走近些,卻嗅得一絲淺淡的酒氣,他喝酒了?
饒是疑惑,卻不敢質問主子,只得將疑惑壓在心底。
裴夜瞥她一眼,「我不在的時候,你都這麼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這句話其實是暗指她去醉月樓的事,可易傾南不知道自己已被七星衛報告了行蹤,還以為他在責怪她沒當面請假就出府,乾笑了兩聲,低道:「您在的時候也是一樣啊。」
她這可是大實話,撇開晴朗居的禁令不說,最近他除了有點陰陽怪氣之外,脾氣好得出奇,什麼事都順著她來,對她請假之事一向都是睜隻眼閉只眼的,所以她這幾次的先斬後奏,說到底都是他慣出來的。
「你還得意了。」裴夜冷哼一聲,這小子眼眸晶亮,小臉微紅,擺明了一副滿面春風小人得志的模樣,真是……越看越討厭。
從那地方回來,真就這樣興奮嗎?
易傾南縮了縮腦袋,她不是笨蛋,自然不難察覺他眼底一絲嫌棄,微微詫異,賠笑道:「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想到這樣的話說過不止一次了,臉上有點發熱,又補充道,「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發誓,要是我下次再敢無假外出,將軍就把我趕出門去。」
「你以為我不會趕你走?」裴夜見那少年立在跟前笑得討好,眉目間卻有一抹倦意,他抬頭看下窗外天色,蹙眉道,「吃了晚飯沒有?」
經他一問,易傾南這才感覺飢腸轆轆,如實回答,「還沒。」
晚飯都沒吃,當真是只顧尋歡作樂,不顧身家性命了?
裴夜聽得面色一沉,說出來的卻是,「下去吃點東西,等會侍候我沐浴。」
「是!」眼看一場都已經起了頭的責難轉眼間煙消雲散,還能得到點小關懷,易傾南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行了一禮,歡喜離開。
裴夜看著那少年輕快的背影,不由得長歎一口氣,沒良心的小子,就不知道問問他這主子可有用膳?
聽了七星衛的匯報,本來心裡是積了些怒氣的,以至於被寧彥辰拉去喝酒都沒拒絕,他甚至想好了等其回來就狠狠發一通火,好生打壓打壓這不知好歹的傢伙,可一看到那張笑容燦爛的小臉,心莫名軟了下去。
誰叫自己對他動心了呢……
易傾南哪裡知道某人糾結難言的心思,她此時正在小廚房裡,隨便弄些東西吃了,又趕緊把水燒好,一桶一桶提去浴室。
天氣愈冷,裴夜又是個自理能力很強的主子,她侍候沐浴的次數其實不多,十天半月才有那麼一回,對這項並不苦累的活計,易傾南很是矛盾,一方面她喜歡看性感美男,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口水鼻血流個不停。
這不能怪她,只能怪自家主子長得太帥,身材又太好,她不過是個平凡小女子,若是遠遠望上幾眼倒也罷了,但像這樣長時間無距離觀摩,摸撫揉按,十指齊上,任誰都受不了啊。
所以這不是享受,而是酷刑,偏偏她對這酷刑又愛又怕,就如同飲鴆止渴飛蛾撲火一般,離不了,戒不掉,逃不開,明知不可,卻欲罷不能。
雖然易傾南今日被買樓之喜和未來規劃填得滿滿的,已沒多少餘地來遐思,但就在裴夜踏進浴室的那一剎,她還是免不了心頭一跳。
「準備好了?」裴夜走近,緊盯少年暈紅的小臉,記憶中那柔滑細膩的觸感,令得他喉嚨發緊,幾乎輕咳出聲,握了下拳,暗自鎮靜道,「過來,給我脫衣。」
易傾南滿口答應,相對於他的不露痕跡,她表現得就差勁多了,奇怪,都是冬天了,氣溫已經很低了,她卻覺得頭頂冒汗,面頰發燙,連腳步都變得虛軟了,難道是最近事情太多積勞成疾,給累出病來了?
神智恍惚,人已走到裴夜身前,本能伸手過去,還沒觸到他的腰帶,就覺眼前人影一閃,裴夜已經退開一步,眉頭攏起,表情略帶冷淡,「你洗過手沒有?」
易傾南有絲愕然,「呃?」
「洗手。」裴夜丟下一句便是別開臉去,想著那雙小手不久之前也許摸過別人,摟過別人,心裡就老大不舒服,別說是叫他洗手,他甚至想親自動手把那少年脫光了,徹底洗個乾淨!
「我剛剛洗過了的……」
易傾南趕忙解釋,話沒說完,就被他冷言打斷,「再洗。」
這番隱晦心思,她絲毫不知,只能歸結於是因為自己晚歸,惹得主子情緒失常,舉止彆扭,因而產生這怪異要求,只撇了撇嘴,也不再爭辯,如他所說是舀水洗手。
易傾南取來胰子洗了好一會,再仔細沖洗,又湊近去聞,半點異味都沒有,這才用布巾擦乾,回去裴夜跟前,雙手向他攤開展示,「請將軍檢查,還要再洗麼?」
看著少年小嘴微撅的嬌憨模樣,裴夜心頭那股氣早已消了大半,饒是如此,臉色還是清淡,嗯了一聲,朝她平舉雙臂,示意寬衣。
他雖然出身名門,但自幼拜師學藝,少年參軍入伍,在軍營裡摸爬滾打慣了,跟那種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半點沾不上邊,像這種寬衣解帶洗漱沐浴鋪床疊被的日常小事,從不假手於人,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竟習慣了交給旁人打理,並樂在其中。
或許,他是習慣了這種相伴相隨的親暱。
裴夜想得眉宇漸舒,大概是確定了自己的心意,看向那少年的眼神逐漸柔和,可惜此時易傾南正踮起腳尖,一門心思對付他的外袍扣帶,根本不曾留意。
「小五。」低沉的男子嗓音裡有著不易察覺的溫情。
「什麼事,將軍?」易傾南額頭微微冒出汗來,這浴室通風怎麼這樣差,她熱得難受死了。
感覺到少年的小手在自己身上觸碰移動,裴夜眼神一暗,眸色愈發深濃,那挺秀的小身板就在眼前,他一伸手就可以圈在懷中,肆意親熱,就跟他日思夜想的那回一樣,甚至還能更加徹底,讓小傢伙真正成為他的……
但冷傲如他,卻不屑用強權武力得來的結果。
眼前的少年是如斯純淨,如此柔弱,如果自己那樣做的話,他會疼吧,會哭吧?
一想到那種情景,他居然心生不捨。
易傾南見他久久不答,只道他是隨口叫喚,並無實際意義,便沒在意,繼續為他寬衣,待到長褲脫去,他週身上下只剩一條褻褲,她不經意往上一瞥,立時面紅耳赤,停住動作。
沒看錯吧,他那裡竟然……
垂下眼睫,心怦怦亂跳,又不是第一次侍候他沐浴,而且以前更暴露更刺激的畫面都看過,但那全然赤裎的場景卻遠不及此刻隔著一層嚴實布料的觀感來得震撼。
頭暈目眩,心跳如狂,幾乎要站不住了!
好在裴夜也是心思重重,見她住了手,直接穿著褻褲跨進浴桶之中。
熱氣縈繞,易傾南勉強定了定神,咬著唇一步步繞到他背後,從後頸開始,徐徐擦浴起來。
三兩下將背部洗過,不得不又繞過去,來到他身前,視線定在他的下巴位置,本來以為避開了那俊朗無儔的五官,又避開了那英偉陽剛的男子體征,應該就溫順無害了。
可事實並非如此。
她卻忘了,他這上京第一美男並非浪得虛名,乃是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
英姿挺拔,無一不美,360°無死角,就連下巴上冒出的粗硬胡茬,都性感得要命!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眉心不自覺蹙著,狹長的黑眸微微瞇起,昔日清朗冷冽的眼神變得迷離幽深,眉眼是漆黑如墨,更襯得玉面丹唇,艷紅如霞。
「你在看什麼?」裴夜終於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直覺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果然有點熱,「可是病了?」
易傾南嚇得退後一大步,一邊低咒自己太不爭氣,一邊連聲道:「沒什麼,沒什麼。」剛剛她是走神了,居然在幻想那胡茬貼上自己的臉會是何等感覺。
完了,她魔怔了。
裴夜的手還懸在半空,掌下空空落落,胸腔之中亦是如此,他承認自己剛才的動作是沒想太多,但那少年的舉動卻是惹惱他了。
小傢伙在怕他。
這個認知讓他很是鬱悶,滿腔怨氣又無處發洩。
半晌都無言語,就聽得嘩啦的水聲,兩人各懷心思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易傾南仿若聽到一聲輕歎,抬起頭來,卻見他雙目微閉,神情淡然,似是睡著了。
可現在是冬天了啊,水冷得快,睡在浴桶會冷,會生病的。
「將軍?將軍?」易傾南輕輕推了下他。
裴夜眼皮都沒抬一下,絲毫不為所動,其實他是故意不理,只因為那少年真是氣到他了。
既然怕他的觸碰,為何當初又主動來抱他,親他?
刻意挑逗勾引,教他動心之後又躲避不及,生疏遠離,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就算有,他也不會答應。
「將軍……」易傾南又喚了數聲,仍無動靜,初步斷定他是睡著了,想著他身居高位事務纏身,勞累之後又喝了酒,也著實理解,無意阻止他的酣睡,但前提是得睡到床上去。
「將軍,不能睡啊,醒醒,快醒醒!」
無論她怎麼叫,怎麼推,裴夜一動不動,打定主意不予理會,他倒要看看,小傢伙會拿他怎麼辦。
是把他丟在浴桶裡不管不顧,還是會想辦法將他弄醒?
不是人人都誇他聰明嗎,那就拿出本事來吧。
可沒想到的是,那少年推著叫著,忽然停了動作,沒了聲音。
丟下自己走了?
這麼容易就放棄了?
裴夜不能否認心底有點失望,小傢伙不僅是怕他,還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重視他,以前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不過是因為他的主子身份罷了。
這心動的感覺,原來並不對等,只是一廂情願。
裴夜暗歎一聲剛要睜眼,下一瞬卻覺腋下一暖,竟被雙小手插了進來,努力托起。
那少年竟想架他起身!
思及那細弱的手臂,清瘦的身板,裴夜不禁啞然失笑,就算他尚有幾分力氣,但怎麼架得起自己這龐大近一倍的身軀來?
「小……」剛張嘴,那個五字還沒蹦出來,整個人就被托出了水面,裴夜呆了下,有絲驚喜,小傢伙真還有點力氣,那就隨他吧。
他繼續閉眼,佯裝睡著,隨那少年擺弄。
殊不知,易傾南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真是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這個時候她才感歎自己該好好練功的,否則怎會如此吃力?
一步一步,汗如雨下。
都這樣了,動作也沒法輕柔,只好在心底默念,她是搬運工,正在搬貨,他不是裴美人,就是個人形貨物。
搬運工易小五的心理過程如下:
如果他沒長那麼高就好了,要是去頭去腳該多好,要是只有目前身高的一半該多好……
如果他胸肌腹肌都變小一點,胳膊腿腳都再細一點就好了,要是他變成課文裡的那個「蘆柴棒」該多好……
如果他重量再輕一點就好了,要是他變成個男版充氣娃娃該多好……
如果他不是二十二歲,而是十歲就好了,最好是五歲……
如果他是只小貓就好了,最好是隻貓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