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慕容珩所言,他要對慕容齊進行一番深刻且嚴肅的家庭教育,至於教育的內容是什麼,火如歌就不打算打聽了。舒虺璩酉總而言之,當她看到慕容珩拎著慕容齊的後脖領將其硬生生的從門口拽走的時候,她在心底默默說了句:阿門。
要知道天底下最可怕的既不是神一樣的對手也不是豬一樣的隊友,而是經歷了二十多個春秋後披上了成年人外皮的熊孩子。慕容齊,正是這樣一個時不時會跳出來挑戰你忍耐極限的傢伙。
因此,在笑望著慕容珩將其從眼前強行拖走時,火如歌不僅一直目送他至門外走廊的拐彎處,還前所未有的對其揮了揮友誼的手。
待那兩道身影徹底從視線中消失後,火如歌在門框上靠了片刻,目光停留在庭院內的石桌上。隨即抽出一隻握拳的手,緩緩在面前展開。就在五根如嫩蔥般的纖纖玉指一根根張開後,一團明藍色的火球赫然出現在她掌心正中,緊接著,那顆火球上赫然迸射出一道極細的紅色流光,與此同時,火球竟在忽明忽滅的變化中逐漸浮現出一張猙獰無比的臉。而這張臉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死在慕容珩手中的火芸秀。
仍舊維持著死時的慘狀,明藍色火球中的火芸秀暴突著一雙眼睛,兩顆眼球幾乎要從眼眶中掙脫出來一般,一顆正正的死瞪在火如歌臉上,一顆則是向上翻著,只能看到大面積的眼白。
「我殺了你!」掌中的火苗忽的躍動了一下,火芸秀原本姣好的聲音變得嘶啞而低沉,透著陰森的鬼氣,足叫人不寒而慄。
就在火芸秀的魂魄嘶吼出聲之時,纏繞其上的鮮紅流光像是突然被激活了般瞬間染紅了整片明藍色的火焰,只聽一聲淒厲的嚎叫,火芸秀那張本就若隱若現忽明忽滅的臉頓時被那紅欲滴血的流光給生生吞沒了下去。
儘管這個過程只持續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卻還是令火芸秀的魂魄發出了一絲絲戰慄。
「混賬!你對本小姐動了什麼手腳!」森冷的嘶吼出聲,火芸秀像是全然沒有受到半點威脅般,態度惡劣的令人嫌惡。
「什麼手腳?呵……」柳眉輕佻,火如歌將手中的明藍色鬼火舉到眼前,笑彎了一雙明媚的杏眼,盯著她看了半晌,直至許久後方才拖著慢條斯理的語調緩緩開口:「火芸秀,你做鬼才沒幾天,這智商怎麼大不如前了?」
刻意挑高了語調,火如歌勾著唇,臉上的傷疤隨著她的神情微微皺縮了起來,看上去比平時更加猙獰可怖。
「鬼?!本小姐死了?!……」像是猛然回憶起一個極其不願承認的事實般,火芸秀那只僅僅看的到眼白的眼珠子猛的抖動了一下,連帶著她那張猙獰的面容一同抽搐了起來。
「不錯,你已經死了!不過……」笑望著火芸秀,火如歌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本王妃,不會虧待與你。你可知做鬼最大的悲哀是什麼?就是不能投胎,永生永世沉沒在無量地獄的最底層,每日忍受九十九重地獄業火的燒灼。」
「你!娘說的不錯!你果然是借屍還魂!」明藍色鬼火抽搐的更加劇烈起來,火芸秀嘶啞的聲音也突然變成了一種不知是興奮還是驚懼的尖銳嚎叫。
「你娘?對,這麼說起來,還有蘇如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不待火芸秀反駁,火如歌猛的攥緊了右拳,將她的魂魄重新收進了手腕上的紅繩內。
鎮國公將軍府,她似乎許久不曾回去探望了。身為將門嫡女,這點禮數,可是不能沒有的。低調了這麼久,她也早該回去問候問候了。
心念電轉,火如歌明亮的黑眸裡逕自浮現出一抹動人的幽光。
……
與慕容齊站在一處暗室內,慕容珩沉凝的目光在容貴妃的屍體上瞥過,隨即朝一旁的展風使了個眼色。後者迅速將容貴妃的屍體重新蓋好,繼而退至慕容珩身後。
目光始終不變的停留在已然蓋好了裹屍布的容貴妃身上,慕容珩面無表情的沉默半晌後,方才沉聲開口:「何時發現的?」
「回二哥的話,昨夜父皇犯了失心瘋,將容貴妃推下了御花園的錦鯉池。」毫不遲疑的應聲,慕容齊略微抬起目光向前看向慕容珩的背影,清朗的聲音裡沒有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與認真。
暗室內的四壁上燃燒著明亮刺目的橙紅色火把,映照在一前一後的慕容珩與慕容齊兄弟兩身上,儘管四周立著不少直屬於靖王府的暗部成員,可在蒼白裹屍布面前,此處的環境多少還是有些令人倍覺壓抑。
「人是父皇親手推下去的?」雙手負於身後,慕容珩稍稍揚起了下巴,卻並沒有轉過身。
「不錯……」說著,慕容齊垂下目光,稍稍轉動了一下眼珠,繼而重新將視線挪到慕容珩身上,繼續說了下去:「據當時伺候在跟前的太監和宮女們講,父皇一旦犯起失心瘋就是十頭牛也拉不住,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此……」
「因此就眼睜睜的看著容貴妃淹死也沒人上前阻止。」語調平平的將慕容齊的話接了過去,慕容珩說著轉過身,狹長的鳳眸裡掠過一絲冷颼颼的暗芒,愣是將整座暗室中的空氣給生生變冷了幾分。
聞言,慕容齊稍稍皺起了一張圓臉,算是默認了慕容珩口中的推測。
輕描淡寫的在他身上掃了一眼,慕容珩忽而掀了掀菲薄的嫣紅色唇鋒,繼而在他肩頭上拍了拍。
被慕容珩這麼一拍,慕容齊的肩頭忽的向下塌了塌,繼而在他面前擠出了一個相當難看的笑容。
「二哥,對著屍體看了這麼久,我腿軟。」
「習慣就好。」說著,慕容珩以微不可查的力道稍稍在慕容齊肩上推了一把,將他硬生生的推到了蓋著白色裹屍布的容貴妃面前。只聽身後傳來一聲驚叫,慕容珩挑挑眉,繼而跨出了暗室。
一路沿著幽暗的通道走了許久之後,慕容珩才重新見到太陽照射過來的光亮。
輕微皺了皺眉,他盯著面前分別指向左右兩個相反方向的走廊岔口,駐足了片刻後方選擇了左邊的那條路。
趴在窗邊,單手支著下巴的火如歌朝迎面走來的慕容珩發出了一聲極具活力的「呦」。
稍稍向下沉了沉刀削般稜角分明的下顎,慕容珩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腳步,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沉默半晌後才蠕動了一下薄唇,開口道:「你似乎心情不錯。」
聞聲,火如歌站直身子,仰頭看向窗外的慕容珩,水嫩的唇上浮現出一抹明快的笑意:「你的心情似乎也不錯。」
「哦?何以見得?」挑起眉峰,慕容珩黝黑的眼珠裡浮現出一絲興味,將身子朝火如歌的方向湊了湊。
聽他這麼一問,火如歌伸出一根纖細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門,道:「直覺。」
沒有給出任何回應,慕容珩重新揚了揚下顎,繼而將雙手撐在窗邊,俯身將火如歌整個人都籠罩在自己的身影下,定定的注視著她,眉宇之間掠過一抹探究的神色。
「你在等本王?」
「非也非也,我只是在養傷。你不知道麼?好心情有助於傷口的癒合。」
聽罷,慕容珩眸光閃爍了一下,繼而以一種不鹹不淡的語氣淡淡道:「無稽之談……」看向她的目光裡也流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不屑。
「不過……」話鋒陡轉,他朝她俯的更低了些,狹長的眸子也微微瞇了起來:「這些歪理在你口中似乎都能變成現實。」
說著,慕容珩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忽而掠過一絲令火如歌看不透的微光,他盯著她那雙明亮的星眸,薄唇動了動,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語了一句:「你究竟是何人……」
心底掀起一波巨浪,儘管火如歌看向慕容珩的神色靜若止水,可她渾身的細胞卻早就叫囂著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我……」
「待你養好傷,本王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真的?」美目睜大,火如歌臉上的傷疤隨著她油然而生的喜悅而微微一顫,變得比平時更加難看許多。
「本王何時騙過你?」只有這一次,大概不會欺騙於你……眸光不變的盯住火如歌染上了一層明亮喜悅的眼眸,慕容珩邪魅的薄唇微微掀起,心底卻是生出一絲悶痛。
「男人說的話要是可信,母豬都會上樹了。」漫不經心的聳聳肩,火如歌並沒有正面回答慕容珩,卻是繞著彎兒的將他諷刺了一番。隨即抓起他佈滿薄繭的手,用小指勾住了他的。
「我們勾過手指了,騙我你會遭雷劈。」
盯住火如歌面無表情的臉,慕容珩心中一動,抬起了左手,卻在她頭頂上方停頓了許久也沒能落下去。最後只得將早就變得有些僵硬的手臂悻悻收回,只用目光盯著她,淺笑著沉聲開口:「本王被雷劈了,日後誰來護你周全?」
「日後的事交給日後去解決便好,船到橋頭自然直。」說著,火如歌正欲鬆開慕容珩的手指轉身,不料卻被他死死攥住。
「你的周全,由本王守護可好?」目光微沉,慕容珩定定的望住火如歌,狹長鳳眸裡流轉著一抹極令人無力抗拒的光芒。
被他那雙沉遂的黑眸深深的吸附,火如歌注視著慕容珩,直至半晌後方才將他的手指一根根從自己手上掰開,勾唇輕笑:「我的要求,可是很嚴格的。」
「有何條件?」
「允許你先試用,至於何時轉正,看我心情了。」語畢,火如歌在慕容珩面前將窗戶關上,在兩人之間築起了一道紙糊的薄牆。
盯著緊閉的窗戶看了半晌,慕容珩先是微怔了一下,繼而挑了挑眉峰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輕笑。
女人……
雙手背後靠在窗沿下的牆壁上,火如歌先是仰面盯著天花板看了片刻,隨即勾勾唇,彷彿自言自語般低低呢喃了一聲:「男人……」
由於天啟帝連續超過五日均未上朝,朝廷上下頓時陷入到一片混亂與猜忌當中。而在這混亂的表象之下,亦不斷有暗潮在瘋狂湧動,其中最龐大也最動盪的兩大勢力派別當屬身為兩朝元老的武將鎮國公大將軍火宗義和與其地位旗鼓相當的文將左相蒙全。
天啟帝避不見人,而執掌軍政大權的火宗義又是囂張跋扈的靖王慕容珩的岳丈,如此一來,這其中微妙的遠近親疏便是不言自明。
加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因此,當太子暴斃身亡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遍了宮闈內外之後,幾乎立即就成為了兩大派別矛盾激化的導火線。
是否另立新帝,成為了當下朝廷當中最為關心的話題。
而此時此刻,話題的中心人物慕容珩正狀似漫不經心的負手立於望香亭深栗色的護欄邊,一雙狹長的鳳眸正停駐在廣闊的碧綠色湖面上。
身穿水紅色飄逸長裙,著一件輕薄紗衣的慕容明月腳踩兩隻精巧紅綢繡花鞋來到了涼亭內。擰起秀眉盯著慕容珩寬闊的背影看了片刻,她抿抿紅唇,在石凳上款款落座。
耳邊響起了一陣環珮叮噹的清脆響聲,慕容珩轉過身,看向面前一臉不耐之色的慕容明月,挑挑眉走到石桌前,逕自坐下。
兩道秀眉之間的褶皺越發深沉起來,慕容明月咬著下唇瞪向慕容珩,許久後正欲開口,不料卻被身旁那位面無表情之人搶了先。
「本王可以不與你計較布佬族之事,也可以不與你計較暗通別國之事……」
「條件是什麼?」聞言,慕容明月原本緊緊皺起的眉宇間逕自浮現出一抹困惑與探究,她看著將唇鋒貼上掐絲琺琅瓷杯的慕容珩,語氣變得謹慎且低沉。
見不費吹灰之力就令慕容明月提起了興趣,慕容珩並沒有立即回應她,而是慢條斯理的將杯中的茶喝完,然後正色看向她,在從她眼中看到一絲急切後,方才不緊不慢的開口:「條件只有一個……」
兩日後的一個黑夜裡,喬裝成太監的慕容明月端著一碗湯羹來到了無極殿。
入夜,偌大的無極殿內僅有寥寥數盞仍舊亮著的宮燈。昏暗的燈光映照在殿內擺放著的貼著金箔的仙鶴上,殿內已然看不清顏色的牆壁上投射出一片形狀詭異的黑影。
不可抑制的打了一個激靈,慕容明月端著托盤的兩隻手不斷的輕顫著,像是在懼怕著什麼般。
直至穿過了無極殿的第三道大門後,透過那一條條隨風飄起的明黃色薄紗,慕容明月幾乎可以隱約看到數條薄紗之後,躺於龍床之上的天啟帝。
深吸一口氣,慕容明月加快了腳步,可就在此時,突然迎面掀起一陣狂猛的烈風。只聽「啪啪」幾聲門窗碰撞發出的巨響,無極殿內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只剩下由外而內照射進來的清白月光,以及大片大片的幢幢樹影。
猛的聳起雙肩,慕容明月險些將手中的托盤丟出去。過了好一會方才將驚慌不止的情緒給硬生生的壓了下去,此時此刻,慕容明月耳中只聽得到自己那如擊鼓般劇烈的心跳聲。她驚恐的心跳在突然失去了燈光的大殿內彷彿陡然放大了無數倍,狠狠的撞擊著她的胸腔,令她連喘息都變得更加沉重,更加艱難。
驀地,就在此時,從她正前方赫然傳來一聲巨大的震響,像是有什麼人狠狠在床板上撞擊了一下般,緊接著,四周頓時又恢復了以往的安靜。
心中升起了一絲猶豫,就在慕容明月遲疑不前時,身後突然逐漸變亮了起來。兩名太監分別將宮燈重新點燃,隨即捏著嗓子朝她催促了一聲。
默不作聲的點頭,算是回應了那兩名當班太監,慕容明月高高懸著的一顆心因了重新恢復光亮的大殿而稍稍回落了一些。腳步比方才更加輕快了許多,可當她來到天啟帝床邊時,卻險些驚叫出聲。
原來那裡並非只有天啟帝一人,還有慕容珩的貼身侍衛展風。
幾乎是手忙腳亂的將碗中的湯羹灌進處在昏迷狀態下的天啟帝口中,慕容明月雙手亂顫的將瓷碗重新端起,不敢在天啟帝身上多看一眼。
靖王府內,慕容珩閉目養神般坐在書房內。是夜無風,房內的燈光難得平靜無波,連一絲的顫動都沒有。
橙黃色的燭光將他稜角分明的冷峻面龐上塑造出一塊塊陰影,更突顯了他修長五官的立體感。
驀地,屋內的燭火稍稍朝一旁偏了偏,與此同時,慕容珩慢條斯理的睜開了狹長的雙眼。
「回稟主子,主子交代的事已辦妥。」
聞言,慕容珩重新合上雙眸,幾不可見的動了動唇:「下去罷。」
待展風離開書房,慕容珩才重新掀起眼皮。
容貴妃之死驗證了他的猜測,最初對天啟帝下毒之人恐怕就是容貴妃,而她之所以會對天啟帝下毒,直接原因,除了太子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一個更合理的理由。
而以他對天啟帝的瞭解,如此輕易的中毒,委實難以令人信服。由此,他才會懷疑,天啟帝根本是在裝瘋。
而容貴妃死在天啟帝手中,則恰恰解釋了這其中所有的不合理。
他,不過是順水推舟,讓天啟帝的假戲變成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