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你就當我死了。舒殘顎副」
聽她這麼說,冷宸瀚的手指垂了下去,慢慢說道。
以然猛地抬起頭,臉上還殘存著未散去的迷茫,眼裡的神情更加複雜,似乎聽不懂他的話一般。
他側頭望著她,眼裡透出一股淒涼的悲傷,「以後你跟小爵好好過日子,就當我是一個陌路之人。」
以然哼了一聲,她覺得頭暈目眩,頭頂上的燈光似乎也在搖晃,只得低下頭,她盯著自己的腳尖,一字一句說道:「不就是斷了一條腿麼?冷宸瀚,你真孬種。」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要刺激他,明知道他會被刺激到。
她此時站在這,站在他的面前,卻在忍不住思考自己到底是本著怎樣的初衷來的,是為了看他的笑話嗎?
可是為何她就是笑不出來呢?
不是為了看笑話,那她難不成心軟到要關心他?這也過於異想天開了。
那一條右腿的失去,對他儼然便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傷得他遍體鱗傷,連氣勢都不如當初了。
如今的冷宸瀚,失去了驕傲的保護色,所以……
「你覺得可能嗎?」
她的臉,變了顏色。
以然覺得自己有點變態,在逼迫這個男人,想要逼出他的決心跟正常的一面出來。
其實根本就沒這個必要,她的舉動,有點超出她自己控制的範疇之外了。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開口道,「那你想怎樣?如果我能夠做到的,我盡量滿足你。」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包括不回z市。
她的驟然出現,打斷了他的一切計劃,原本再過幾個月,他就能回國了,他一直在期盼著這個日子的到來,現在已經成了奢望。
她是那般的不待見他,恨不得他死了,自然不希望他能有望與她共同呼吸一處的空氣跟生活在那一片藍天白雲之下。
「我打算住下來。」
以然深深的看著他,良久方緩緩地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口吻卻是斬釘截鐵的。
相較於她的淡定從容,他的表現跟個傻子沒兩樣,臉上是十足的震驚跟錯愕。
的確,是難以置信。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染上了一朵苦笑,知道她並不像是在說笑。
他的心,也一點一點的寒了下來,剎那之間,只覺得濃濃的疲倦滲入五臟六腑,再也無力去爭辯反抗些什麼。
對於這個女人,在意識到自己愛上她之後,他就無法自如地收縮自己的情緒了,在她的面前,他的本性總會被迫使流露下來。
他的疲憊,也不想掩藏了。
她這話落下之後,就堂而皇之地打量起這裡的環境來,臥室其實就一個,看護平日裡住的是隔壁的一套,那也是他置辦下來的。
緊鄰而居,真要有事,電話還是比較方便及時感到的。
他頭疼的是她要是真留下來,應該被安排到哪裡去,隔壁看護眼下居住的那套房,想必她不會樂意跟人同住。
哪怕殘廢後對公事,他還能做到應對自如,可每回跟她對峙,他的腦子就跟打結了一般,運轉不了。
這裡的擺設很簡單,而且傢俱都是做了圓角處置,估計是為了安全起見,地板也是經過了防滑處理。
這裡,對現在的冷宸瀚而言,的確是一處舒適的窩。
她肆無忌憚地推門進了他的臥室,床上很亂,被單凌亂地堆著,其它倒是收拾得井然有序。
浴室的細節最為複雜,借助力的支點有很多處。
書房,她倒是沒有太多的興致進去,這一年來,她對於公事,極為反感,難得出來透一下氣,定是想要拋開一切。
她來的先前是打算給他難堪的,可事情的演變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連她自己都覺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在回想,自己是不是被他那一條空蕩蕩的褲管給影響了呢?
多少還是有點的,要是睜著瞎話說沒有也比較難。
她到底對他還存了怎樣的心境呢?
此時的她,並不想去探究出個結果出來。
以然最後進了廚房,她打算弄點東西填下肚子,她還想睡上一覺,她是既困又累。
冰箱裡還有食材,她忙碌了沒小會,就端出一碗番茄排骨面,逕自大快朵頤了起來。
吃完後,她就進了先前踩點過的臥室,倒頭就睡,反正他現在成了殘廢,她很安全,何況她也料定他不敢亂來的。
他不是讓她當他死了嗎?
死人哪會需要床睡覺,她理所當然地霸佔了他的床。
被單的氣息很好聞,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她也許是太累了,換了個地點,還能很快入睡。
以然在好幾個房間穿梭來往,冷宸瀚一直蹙眉以對,他覺得她估計是一時負氣。
沒想到她完全把這當成了她的地盤,長時間沒有從臥室出來,他只得推著輪椅開門進去,臥室的門並沒有上鎖,而他在門口一眼便望到了她憊懶的睡姿,抱著一個枕頭,睡得一臉的酣然。
估計是做到了什麼美夢,她的表情還帶了幾分陶醉。
他在一種神奇無名的牽引下,徐徐上前,輪椅在床前停了下來。
他的手指一點一滴地握成拳頭,很緊,很緊。
他目光貪婪地在她的臉上流連,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恨不得將她整個人給揉入體內。
她有多恨他,他就有多愛她。
這一年來,他一直沒有停止過思念她,對她的那份心思,連蘇茹都為之心疼。
而他自己卻當作了這種思念是一種幸福,如果他當初毅然選擇死也不動手術,如果就那樣死了,連思念都成了奢望了。
估計死了,也把她給忘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這待了多久,好幾次手指舉到半空想要伸手去碰觸她那瓷嫩的肌膚,可最終卻又失去了那種膽量而失落告終。
說到底,還是怕驚動驚醒了她。
能在這偷窺她的睡顏,是老天爺賜給的奢望。
之前他是恨不得她離去,可是他此時又恨不得能夠看個地老天荒,她永遠不要醒來,他就可以一直看下去了,如此矛盾的心態折騰得他宛若置身於冰火兩重天中。
看護回來的敲門聲,讓他警覺地往床上一探,幸好,她還沒有醒來,只是翻了個身,又倒頭即睡。
他轉動輪椅,到達門口,阻止了看護進一步的動作,看護還沒來得及看清這臥室裡的狀態,冷宸瀚隨手將門給闔上了。
「小吳,你去隔壁休息吧,沒有我的命令暫時別回來。」
他沉聲吩咐,臉上那肅嚴的神色讓小吳心頭一震,她伺候他也一年多了,以為對他也頗為瞭解,如今卻看不通透了。
今日的他,反常得很,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性情流露。
小吳對冷宸瀚倒是沒有非分之想,對他是又敬又畏,他顯然心思不在她身上,她也不會自作多情,要是他對自己有意,她也不會反對。
這男人,儘管右腿喪失,可他並不比任何一個四肢健全的人差,至少在小吳看來,的確是這樣的。
小吳順利地被打發走了,冷宸瀚歎了口氣,卻沒有再進這個房間的勇氣了,他去了書房辦公。
可他靜不下心來做任何的事情,比起昨日的工作效率還要來得差,他有些氣悶地一把揮落了桌上的堆積的文件卷宗,任由它們散落了一地。
韓子初的電話便是從這個時候打來的,主要是透露米珈一時心軟、無意間告知了方以然他的住址,讓他有個心裡準備。
他淡漠地開口,一個字一個字道,「她正在我的臥室裡呼呼大睡,鳩佔鵲巢。」
韓子初身子陡然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氣,只可惜看不到冷宸瀚此刻的身上,有一股陰騖狂猛的壓迫力形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圈子,將他包圍其中,他沉沉的目光逼向雪白的書房牆壁。
韓子初硬是逼迫自己道出一句,「她到底想要幹什麼?」
方以然的舉動,實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饒是韓子初這樣睿智的腦袋,也無法解開這個充滿層層誘惑的謎團。
冷宸瀚唇邊淡淡的自嘲笑意,不由得又稍稍擴大了幾分。
他的身子僵硬冷而麻木,腰部因長期坐著又起了不舒服,可他根本就感覺不到一丁點的疼痛。
他的絕望綿延至人心,卻是大笑出聲,幾許悲愴幾許狠絕,「她想留下來看我過得如何的狼狽,這樣或許能夠讓她心裡痛快些。」
韓子初的聲音卻哽在喉間,根本開不了口。
他從沒想到開口也會是如此的艱難,方以然此番前去,定不會讓宸瀚好過的,侮辱嘲諷是少不了的,畢竟欺騙了她一年多時間。
以她的性子,不可能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該死的,可這些罪,也不該是宸瀚來忍受啊。
宸瀚這人看著剛強,可是那個傷害他的要是方以然,饒是他再堅強,也無濟於事。
好的話,此刻連他自己都覺得心虛,這也是先前他提示又沒有真正吐露的因素之一。
方以然的性子,他實在是沒有把握告訴她,她就會原諒宸瀚,能夠理解宸瀚不得已的苦衷。
「米珈不是有心的,她被方以然蠱惑一番便心軟了。」
韓子初良久之後,唯獨為米珈辯駁了一句。
說完之後,他又覺得自己這有包庇的嫌疑,八成宸瀚聽了也不會高興,在他心裡,以然待他再差,她還是美好的,是所有女人鎖望塵莫及的。
「子初,我會讓她回去的。」
他的聲音裡透著淡定微冷和隱隱傲然,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冷宸瀚。
韓子初知道如今他也束手無策了,何況隔得是這般的遙遠,具體的就看宸瀚如何決定了。
唯一希望的是他的心能夠稍微狠點,更期盼的是方以然的心,能夠因為宸瀚柔軟幾分。
跟韓子初結束通話之後,冷宸瀚也有了幾分睏意,他趴在桌上睡了一覺,可是坐著輪椅趴著,分外的吃力。
當他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左腿還抽筋,身上的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難受不堪。
他維持那個僵硬的動作好久,自從動了手術後,他做稍微複雜點的動作都吃力。
睡覺的時候,還喜歡用個軟枕墊在腰部下頭睡舒服點,許是平日裡經常借助腰部借力,他的腰都粗了不少,後背處腰部的皮膚,都變得粗糙了。
以然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到晚上十點都沒醒來,冷宸瀚用微波爐熱了冰箱裡的剩飯將就了下,然後睡在了沙發上。
他有點潔癖,除了手術期間那段時間裡無法親自動手洗澡,後來自己的動作稍微能夠自如了些,便習慣每天潔身一次。
尤其是手術後,他落下了個毛病,便是動不動就出過多的冷汗,醫生說他的身體還未康復,免疫能力也大大地不如以前。
今晚,因為某人霸佔了他的臥室,他連浴室都不能動用了,臥室跟浴室的一體的,他真擔心洗澡的動靜把她吵醒,她會闖進來。
以她現在的雷霆之姿,還真是極有可能的。
這一年多來的歷練,真讓她長大不少,手段也蠻橫無禮了不少。
他閉上眼晴,用力的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是要趕走她的,而不能被她給氣跑,這兒是他的住處。
以然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八點了,她在浴室裡用清水稍微打理了下自己便轉了出來。
她昨天睡得渾然忘我,瞧得出來這張床後來並沒有人睡過的跡象,除了自己,換而言之,昨晚是她一個人睡在這張床上,那他昨晚是怎麼渡過的呢?
這套房子,據她所知,就一間臥室一張床。
答案,並不撲朔迷離,而是很快就昭然若揭了。
以然一出臥室,入眼處便是客廳的沙發,上頭躺著一個人,身子不自然地拱了起來,可能是不習慣睡這。
他身上就蓋了一件單薄的西裝外套,身上穿著的是家居服,所以還算自在,最刺目的依舊是那條空蕩蕩的褲管。
以然儘管竭力克制自己的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那一處,可是就是阻止不了自己這突兀的行為。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兩下,然後睜開了眼,準確無誤地迎上了以然的視線。
其實,他早就醒來了,在她靠近自己的時候,他就醒來了,他一貫淺眠,何況這沙發著實睡得有些累人。
他的上半身癱軟在沙發上,連慢慢直起身子,背影雖極力壓抑,但仍是克制不住的顫抖,但他最終只是一咬牙,一言不發地坐了起來。
在旁人而言,是個極為簡單的動作,對他而言,卻難於登天。
既然她非要留下來,他就乾脆也抽絲剝繭把他最糟糕的一面通通展現給她看,她最好意識到他成了個殘廢,一個沒用的殘廢,離開了事。
他悶聲不吭的動作,加諸臉上蒙上了一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霜,猶如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到了以然的臉上,力道很大。
他坐上了輪椅,從沙發上挪到輪椅很短的距離,可是這動作,難度係數比輪椅到沙發上來得高。
或許因為她的存在,他發揮失常了,身子笨重地側過輪椅往地上跌去。
以然猝不及防,她儘管試圖挽救,可也沒來得及,他最終臀部著地,狠狠摔了一跤。
他如今的身子,根本就承受不起這樣的一跤,一陣兵荒馬亂後,望著他慘白的臉色,她著急焦慮地打算送他去醫院。
並不是她大驚小怪,而是他光潔的額頭上冷汗豆大豆大地滾落,她從來沒有接觸經歷過這樣的場面。
她在這並沒有什麼熟人,連去醫院的路途都不熟悉,還真是手忙腳亂。
「不用麻煩了。」
他看出了她的意圖之後,斷然拒絕了她的好意。
他在地上坐了起來,甚至拒絕了她扶起他的念頭。
「你要上醫院。」
她強調道。
此時的以然,已經忘記了自己來此的初衷。
看著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摔得這樣的慘,她的心,終究沒有那麼狠了,或許她的心,在決定留下來的時候,就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連她自己都沒要察覺到。
「我不去。」
他咬牙切齒地道,說完,便扭過頭不去甩她。
兩個人僵持不下,對峙了大半個小時後,他稍微恢復了些體力,他的目光一直在衡量如何才能順利地回到沙發上或者輪椅上。
當然,要是借助她的幫助,自然是不用費太多的氣力。
可他並不想,他更加不想的是在她面前用爬的,他所坐的距離跟沙發有點距離,可輪椅之於他而言,又過高了,根本就不可能。
他笑得苦澀,雖然是不惜在她面前露出自己狼狽的一面,可是在她面前爬,他真的做不到。
以然一顆七巧玲瓏心,自然也會想到他唯一能夠做到的便是爬了。
她蹙了蹙眉,退讓了一步,「我先去廚房做點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