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空曠,萬籟俱寂,這把梯子被推倒下去,發出重重的響聲,瞬間將正在值夜的老張頭吸引了過來,同時剛剛進入淺眠中的姚全書也被驚醒。殢殩獍曉
「發生什麼事了?誰在那邊?」老張頭將手電往這邊一掃,人也一陣風般地小跑過來。
老張頭今天五十多歲,是和姚全書一個村的,孩子們外出務工,膝下一個孫子孫女都在上小學,他便來這邊賺點生活費。而且,他在這裡也能證明一下沈心棠和姚全書的清白。
「張叔,你快過來幫我把梯子豎起來一下!」沈心棠連忙跑到房頂邊沿,沖老張頭喊了一句。
「好勒!」老張頭便跑近前來,找到地上躺著的梯子,丟下手電桶,將梯子豎了起來。
「就算你把竹竿都扔了,梯子也撤了,只要我在房頂上,我就瘋魔一晚上,誰也別想安心睡覺!」花文軒猜出她的心思,所以搶先威脅般地說道。
「好啊,你就在這裡瘋好了!」沈心棠突然嫵媚一笑,得意般地挑眉說道,「那我去小姚家借宿一晚好了。」
剛從房間跑出來一頭霧水的姚全書一聽這話頓時蒙了,心裡不由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算了,我投降!」不管她說的是不是真的,花文軒都不想嘗試了,他蔫了吧唧地說道,「你下去睡覺吧,我不鬧你就是了。不過,」他忽然湊近她耳邊說道,「我還是睡在你上面的哦。」
他的意思只是說,他睡在她屋頂的上面,但他偏偏又說得曖昧兮兮的,沈心棠當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的。
她以前經常遭到他或者陸白的調戲,現在沒那麼害羞了,只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照他身上啐了一口:「流氓!」
「我可什麼都沒干啊?」他一臉無辜地攤了攤手。
梯子已經架好,沈心棠便順著梯子爬了下來,回到自己房間裡,重重地將門一關,悶不吭聲地睡覺去了。
姚全書眼巴巴地看著沈心棠回到了房間,激盪了半天的心情瞬間又灰暗失落起來。這讓他想起一個笑話,說是晚上小孩哭鬧,大人便恫嚇說再哭就把他丟去餵狼,結果那隻狼等了一晚上也沒見小孩被丟出來。
其實也是他自己想多了吧?姚全書垂頭喪氣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花文軒果然沒再吵鬧,房頂上經常打掃,也不是多髒。他盤腿坐了下來,打開手機突然想到要不要搖一搖她的微信號?
不過想起當日市長千金問他要了微信號後,他就沒再用這個東西了,而且也不確定她也有在用微信的,不要搖到姚全書的就好玩了。
他脫下西服外套,疊在一起放好當作枕頭,然後枕著衣服躺了下去。天邊星辰明滅,圓月之中有一絲晦色,真是一個淒涼的夜晚啊!
想他堂堂一個公司總裁,平常錦衣玉食高床軟枕的,沒想到淪落到睡人家房頂,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而他非但不能抱怨,還要甘之如飴,真真不是一般的苦逼。
山風徐來,吹在身上有些涼意,饒是他體熱似火,若是這樣露天裡睡上一晚,估計會感冒的吧?
要是能下一場雨就好了。花文軒心裡如是想著。
在堅硬的房頂地面上輾轉反側半天,他怎麼也無法入睡。吊了身子下去,盡量離沈心棠的窗戶近一點,他輕聲問道:「阿棠,你睡了嗎?」
沒有回應。不知道沈心棠是睡著了還是故意不理她。12ryh。
「阿棠,我們都不年輕了,我們已經錯過了十年,又荒廢了三年,人生又有幾個十三年呢?」他不管她有沒有在聽,自顧自地傾訴道,「這三年來,我無時不刻不在想著你,我想著有朝一日找到你,我要把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當成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來度過。我每一天的期待,就是能夠得到你的消息,每次看到什麼好東西,首先就想著要和你分享。阿棠,你對我來說,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的存在,如果不是想著你,如果不是還有愛,我不過就是一部機械麻木的賺錢工具而已。阿棠,我知道我以前傷害了你,讓你傷心難過,三年的刑期還不夠嗎?那就和我在一起,天天折磨我好不好?我願用一輩子來贖罪!」
四週一片安靜,除了偶爾的蟲聲唧唧與呱呱蛙鳴,沒有任何回應。
花文軒歎了口氣,保持這個姿勢久了也有點累,他只得怏怏地縮了回來。
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到了半夜裡,竟然真的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一開始是豆點大的,稀稀疏疏的,緊接著便如篩子篩下直線般嘩啦啦砸在身上。本來是太過睏倦好不容易才慢慢睡過去的花文軒頓時被驚醒了來,雨點砸在臉上有些微痛,他卻興奮得如中獎似的一躍而起。
然後,他抓起地上的外套,狼狽地頂在了頭上,也不喊人,也沒有別的動作,只默默地立在雨裡。
可見上天垂憐,老天也被他感動了吧?
雨勢迅猛,漸漸凝結成霧似的,幾乎要看不清遠方的事物。
值夜的老張頭撐了一把雨傘出來,架了梯子爬上去,隔著雨簾對他喊道:「年輕人,你下來避一避雨吧,小心淋壞啦!」
「我沒關係!」他大聲回答道,好像故意要讓別人聽到一般,「我老婆罰我睡屋頂,沒有她的赦令,我不敢下去!」
於是老張頭又咚咚咚地下來了,畢竟是老人心慈,生怕他淋了雨生病了去醫院既花錢又遭罪,他感覺平常沈心棠也很和氣,就跟自家閨女似的。於是他斗膽去敲了沈心棠的房門,大聲喊道:「小沈啊,下雨啦!那個年輕人不肯下來!」
「他愛下來不下來!」房間裡沈心棠咕噥了一聲,翻個身又睡去了。是他自己要找虐,又不是她虐他的。
老張頭見裡面沒動靜,敲了幾下便放棄了,又重新咚咚咚爬上梯子,把自己手裡的雨傘遞給花文軒:「小伙子,你不下來就算了,先用雨傘遮一下吧!」
「不用了,大爺,我沒事!」花文軒拒絕了他的好意。
「唉,年輕人,多珍惜一下自己。你都不愛惜自己,別人又怎麼會愛惜你呢?」老張搖了搖頭,慢慢扶著梯子走了下來。
花文軒臉上苦笑一下,他又何嘗不知道是這個道理呢?但是為了挽回伊人的心,他三百六十計只要有用的都想試一下。
老張頭下了梯子,默默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雨勢越來越大,從窗戶外面嘩嘩地傾注下來,如潑如注。沈心棠本來就懷著心事無法深眠,這一下被驚醒,翻來覆去地也睡不著了。
仔細想想一個男人會執著地尋找她三年,為了她做了那麼多事,這樣的誠意該有多麼打動人心?何況她心裡本來就是對他有情的。
如果說當初他有錯,那她就沒錯了嗎?
他遭遇了唐韻嬌與葉清歡的糾纏,但他卻始終堅定不移地選擇愛她,而她呢,卻在陸白的威逼無賴下轉投了他的懷抱,而花文軒始終堅守著她,一直等她回心轉意。
他做到這個份上,也夠了吧?
她又不是冷血動物,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或許她自己也是在逃避吧,覺得自己辜負他的情意,有點自卑了吧?
三年的時間,足可將當日的怨恨與糾結淡去,只剩下無盡的惆悵。為她,為花文軒,也為陸白。
對於花文軒,她是有點抱歉的。可對於陸白,她完全可以理直氣壯。
所以她選擇了趕走陸白,而給了花文軒機會。
其實,在每次和母親的通話過程中,偶爾聽到花文軒為她做的事,她心裡還是頗感動容的,甚至也曾經想過是不是乾脆把自己的行蹤告訴他,然後和他重修舊好。
只是這樣的衝動總在一夜夢醒後又消逝無痕。
就這樣慢慢地遺忘吧!
誰知道意外的讓他知道了她的行蹤,他又巴巴地跑了來,低聲下氣地討好她,像他那樣風光無限人人追捧的傢伙,在她面前放下自尊和驕傲,也難怪村裡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邊幫他說話了。
難道她一生就打算孤獨終老嗎?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於熱烈澎湃的愛情已經沒那麼憧憬,她更期望的是細水長流的脈脈溫情,不會因一時的激情而消退,也不會因天長日久而厭煩,要溫柔,有耐心……
唉,怎麼想都覺得花文軒更適合長相廝守啊,如果錯過了他,還能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麼?
他既然已經放下身段來了,也用時間證明了他的誠意,現在老天也在幫他,她是不是應該順勢而為呢?
啊,感覺會不會有點像在作秀呢?他一來,她立馬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了。
於是她翻過來,翻過去,一會兒起身,一會兒又躺下,總是舉棋不定的。
雨越下越大,那傢伙還在房頂淋著雨。搞這一套有意思嗎?
沈心棠終於果斷地找出傘來,打開門衝了出來。
她一手撐傘一手扶著梯子爬了上去,花文軒躲在西裝外套下的俊臉便逐漸瀰漫開了笑意。
「喂,你這是在幹嘛呢?演韓劇嗎?」沈心棠沒好氣地瞪著他,「趕緊給我下來!」
「是,老婆叫我下去我就下去!」他忙不迭地奔了過來,跟著沈心棠下了梯子。
因為他身上淋濕了,沈心棠只得把姚全書叫醒了,讓他找件衣服給花文軒換了。結果姚全書的褲子穿在他身上倒像七分褲似的,他又沒帶多餘的換洗衣服來,雖然有點嫌棄,也只得先湊合著穿了。
他本來滿心以為沈心棠會讓他留宿香閨,沒想到她果斷趕他去辦公室的桌子上睡。花文軒無奈,只得抱著被子怏怏地去了。
將桌面整理乾淨,文件筆筒話機擺件什麼的先收起來,他又在沈心棠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左右環顧一番,牆壁上沒有什麼裝飾,只一邊貼一張大幅的世界地圖,另一邊高懸了一個掛鐘。山野寂寞,他家的阿棠卻在這裡度過了三個春秋,恐怕也只有她那樣安靜平和的性子,才能在這裡一住就是三年吧!換了其他人來,不要早就發瘋了?尤其是他的親妹子花敏萱那樣的。
下意識地拉開桌下面的第一格抽屜,裡面放了一份文件,透過透明的塑膠外殼,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一排醒目的標題:「關於集資開辦炒貨加工廠可行性評估報告」,裡面詳細分析了工廠的地理位置、投入產出比、物流運輸、銷售管理、風險與收益、股東分紅等各項分類說明,最後總結前期需募集資金四百七十三萬左右。
報告的擬定日期就在上個月,也就是說,她目前這筆資金應該還沒有募集到位的。
他的阿棠,現在也變成女強人了呢。
四百萬對她來說也許不容易籌措到,除非是拿靠山農場去抵押貸款,不過阿棠不是冒險型的人,估計她不會用這個方法的。
四百萬對他而言自然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她真的要留下來做這件事嗎?她有了牽掛,就更不容易跟他走了吧?
女人有了事業心,也可以將其他一切都拋卻的,尤其像他這個不受她待見的男人。
花文軒歎了口氣,有些躊躇地把文件重新放回抽屜裡。15460487
就在他把文件重新放回去時,目光突然落在了抽屜裡的那張報紙上。
原來這份文件下面還壓了一張報紙,這張報紙是發行量較大的一款經濟時報,他及他的公司也經常出現在這份報紙上。
報紙上的一處角落裡有他和夥伴們意氣風發的合影,那是今年年初公司在紐交所成功上市後登上時報時記者來做採訪拍的照片之一。
他有些受寵若驚地將那份報紙取了出來,再看看抽屜裡,已經沒有別的報紙了,可見這應該是她特別珍藏的一份了吧?
就是說,其實她心裡,還是在意他的。不然,她怎麼會把這份有他照片的報紙珍而重之地放在抽屜裡呢?是不是常常在一個人的時候,會把這張報紙拿出來,再細細凝視他的模樣呢?
花文軒臉上的笑容漸漸瀰漫開來,心裡說不出的激盪歡喜。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啊。
第二天醒來,雨住雲收,天氣又恢復了晴朗清明的景象。
花文軒昨晚讓司機給他準備了洗漱用品和替換的衣服,讓他一早送來,並順便買了四份早餐。本來還說讓司機順便買束花來的,誰知道山下集市上竟然沒有花店的。花文軒便也只得作罷了。
吃過早飯,姚全書照例要清潔豬舍,沈心棠則去地頭采割草料。
花文軒便自告奮勇地跟著去割草。
這種草料比較容易成活的,所以灑上草籽後也不用太過照料,成熟采割後幾天又會長出來,真是多快好省。
這一片山地都是沈心棠租用的,她隨便想種哪裡就種哪裡。
根據這兩年的經驗,她把不生黑松露的地方平了出來,專用來種草料和日常蔬果用。這片農場也是不生黑松露的。
沈心棠割得又快又好,花文軒就是去打醬油的。他好像在跟草料較勁一樣,一根一根地數,眼神專注而執著,沈心棠都擔心他眼珠子是不是要掉出來了。
結果她裝滿一筐的時候,花文軒那只筐裡還不到三分之一。
她也不以為意,反正沒指望他來幹活的。
「你不累嗎?幹嘛非要找那根四葉的幸運草啊?」沈心棠白了他一眼,接著割了草料往他的竹筐裡放。
「嗯,我想試試看。」他直起身來,扭了扭腰,「我一向運氣很好的,真的。」
就像昨晚,要不是被趕去辦公室,他又怎麼會知道她的心意?
「哎,那個是什麼樹啊?」花文軒突然指著上面鬱鬱蔥蔥的高大林木說道。
這裡是一片野生的榛樹林,此時樹枝處正葳蕤地綻放著蕉黃色的花蕊,清晨的露水沾染其上,陽光照射下煞是可愛。
「是榛樹。」沈心棠淡淡地回答道,繼續埋頭割自己的草料。
「是結榛子的那個嗎?都開花了呢。」他自言自語似地說道。「啊,這麼一大片山林,每年會結好多榛子呢。我記得以前蘇東坡有詩贊荔枝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阿棠你不會是被榛子迷住了所以一直呆在這裡的吧?難怪我們阿棠越來越年輕,聽說榛子滋陰養顏的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睃巡著她,不無調侃地說道,「阿棠越來越像蘿莉,而我,則越來越像大叔啦。」
沈心棠斜了他一眼,卻在他俏皮溫柔的面容裡微微失神。
時光好像倏然回到了十三年前,初戀時節,她也是這樣去到河的對面割草料,他也興興頭頭跟著去,結果調皮地去拔起了人家地裡的花生,還一驚一乍地說原來花生是長在地裡的啊……
突然想起曾經在書上看過的一段話,那段話大意是這樣的:世上最難得的,是肯花時間陪你的人。誰的時間都有價值,把時間分給了你,就等於把自己的世界分給了你。世界那麼大,有人肯陪你,是多大的情分!人們總給「愛」添加各種含義,其實這個字的解釋也很簡單,就是——有個人,直到最後也沒走。
當初,她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曾經感動得淚流滿面。
兜兜轉轉,經歷了這麼多年如許多事,他,依然還在她身邊。
他自己經營著那麼大的公司,每天都有許多需要處理的事,他卻因為得到了她的消息,拋下這一切果斷找了過來,還因為她的不曾表態,就這樣毫不怨言地留守下來。
他對她的愛勿庸質疑,他對她的情深沉若斯。
她應該感到慶幸,即使曾經錯過,當她冷靜回眸的時刻,他依然不離不棄,溫柔深情地站在她的身邊。
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睛微微濕潤了起來,她趕緊別過頭去,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割草料。
花文軒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還在自顧自地想引導她說道:「不知道這一片山林每年產多少榛子啊?啊,對了,不如我們合作吧,把農場裡的榛子放到我們網站去賣……」
「啊」的一聲驚呼,打斷了花文軒的談興,他朝她轉眼看去,緊張地問道,「怎麼了?」
「不小心割到手指了!」她站起身來,想要把手抬高過心臟以減少出血,卻因為蹲的姿勢太久,突然起身便有些暈眩,腳下一晃,身子便搖搖欲墜起來。
他趕緊衝上前去,伸手一把扶住了她。
十三年前那個青澀的少年和現在的場景重疊在一起,她恍然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初戀時光。野空什電淺。
「我看看你的手!」他扶穩了她,比她還心痛著急地查看她手上的傷勢,一邊從身上摸紙巾,細細地替她擦拭傷口。「走,我送你回去清洗一下,家裡有創可貼什麼的嗎?」
他溫暖寬厚的左手輕托著她的手指,右手握著柔軟紙巾,靈活修長的手指正在做著擦拭的動作,焦急緊張的雙眼在不經意見瞥到她的眼光時微微一滯。
她正微仰著臉,怔怔地盯著他看。
「怎麼了?」他輕笑出聲,被她這樣的怪異眼神看得有些發蒙。她的眼睛裡蒙著一層霧色,不知道是疼的還是什麼,顯得水濛濛的灩瀲動人,看得他心神一蕩,「我臉上有不對勁的地方嗎?」
她突然輕輕踮起腳尖,湊在他唇邊輕輕一吻。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她向他動情一笑,「你要想清楚哦,被我纏上了就永遠也甩不掉了哦。」
花文軒的手一抖,那張紙巾便輕飄飄地掉落在了地上。
他欣喜若狂地望向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開來,他伸手抵在她腦後,低下頭來,深深地吻住了她的柔軟雙唇。
她閉上雙眼,靜靜地享受著這個熱烈而纏綿的深吻。
從今天起,無論富貴貧窮、疾病健康、都要相愛相依,互相扶持,再不分離!
日月為證,他們都將是彼此的唯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