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不來,我就沒辦法向嫂子交代了。、.」德志說。
「嫂子會體諒的,她是通情達理的,我相信不會找我麻煩的。」德志又補充說道。
「你覺得我們今天該幹什麼?」尹懋問。
德志想了想,心裡不清楚,到底要幹什麼,這要和九書記商量之後才能決定。九書記回到山上的家,把德志和尹懋放在老家,老家就是路邊的小木屋,這樣一個家,根本不像有人住過,膽子小的,還真害怕。好在德志和尹懋都是男人,對自己很有信心,也就不怕什麼了。
藉著早晨的亮光看到小木屋外牆上已經佈滿了灰塵,縫隙間的灰,不是大風無法吹落,房頂上的瓦片因雨水雪水的沖刷倒顯得乾淨,瓦片之間長著的小寶塔形狀的東西,頑強地在瓦溝中生長,這種小東西的生命力如此之強,戰勝嚴寒和酷暑,只要有一點灰塵、雨水和空氣,就能見證生命的奇跡。
德志對尹懋說:「不如主動出擊,九書記對我們不是很瞭解,需要多溝通,才能理解我們為什麼來村裡,來村裡做什麼,為了誰來的,為了什麼目的來做水利項目,最好開個幾次群眾會,他就懂了。」
尹懋說:「沒用。我們上面走的路線就是與政府合作,實際上政府比我們有錢多了,他們習慣了用政府的手段做事。我們是非政府機構,作法與他們不同。但是,我們領導非要我們和政府攪合在一起,事情就不好辦了,非常棘手,弄得我們既不像政府機構,又不像民間機構。」
正說著話,九書記出現了,開始是個小黑點,他們都不在意,因為是山區,山大人稀,出現一個活動的東西,極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尹懋和德志都看到了他,他的影子越來越大,最後完全出現在他們面前。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我剛喂完豬。還沒過早。我想你們肯定也沒過早。就下來看看你們,然後再商量一下今天的工作。」九書記說,「哎,對了,你們洗臉了沒?」
「沒有,沒有找到水。」德志說。
「正因為沒有水,才請你們來。」九書記笑著說。
「那附近的村民在哪裡取水?」德志問道。
「諾,就在那邊。」九書記說著,手指著那小木屋。
德志順著九書記手指的方向一看,那裡哪裡有水,分明是剛才去的廁所,那小木屋旁邊難道有水可取嗎?
九書記看出來他們的疑惑,他解釋說:「不是在廁所裡取水,是在廁所那邊。」
德志仔細一看,原來在廁所和去一組的大路之間,有一條溝,溝旁邊是水田,水田上面是漸行漸高的大路,大路下面就是取水處。
那取水處和廁所隔著兩幢民房。德志一看,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飲用水標準,肯定不行,不用化驗,就知道那水肯定受到了污染。離大路不遠,離農田不遠,離廁所不遠,差不多在五十米範圍之內。那水還敢喝,敢用嗎?
看看九書記,德志忍住了給他上衛生課,只是笑了笑,不說話,尹懋說:「那我們去打點水,看看水量水質怎樣。」
「好的,你們去吧,我把房間收拾收拾。」九書記說。
德志和尹懋各提著一個水桶往水井處走去。從那農戶家繞過去就是水井,說是水井,其實不是水井,而是一個山洞。山洞竟然在大路下面,那山洞顯然經過人們將泥土挖走之後形成的。
山洞不大,成人可以直立,再高點的人恐怕要彎腰才能進出。有石階上下,石階顯然沒被水泥漿砌過,石頭已經踩得亮晶晶的,可以看得見人的影子,這光滑的青石板,穿硬底鞋的恐怕要摔跤。山洞裡有一汪水,看起來倒也乾淨,德志和尹懋各自打了一桶,然後提著往回走。
德志經歷過提水的事,所以不算陌生。
德志他們去的地方都是缺水的地方,才去的時候,總有一段時間是要和當地人一樣挑水或提水生活的。這不奇怪,人人都是這樣,家家都要靠人力取水。
比如說,德志在巴東白虎坡村的時候,到項目快結束的時候,德志還是沒能吃上機構援助的自來水,因這自來水扯皮拉筋的事多如牛毛,雖說水管都到戶了,但是,就是沒有水來。聽說當德志撤走後,村裡農戶才吃到自來水,不是基金會的功勞,而是算在了政府頭上,政府又重新更換了鍍鋅水管,加強了管理,才有水吃,這也只是聽說,卻沒有親見。
在白虎坡村做項目,德志差不多只要在村裡,就要提水生活。那水是到坡上那一家去提,即余哥比較愛去的那一家,男人在北方挖煤,很少回來,余哥常常去女主人家,直到後來德志分管白虎坡村後,他到了魏家村,才中斷了他們的關係。德志提水不是到她家水缸裡舀,為的是避嫌,怕人家說長道短的,惹出是非來。
德志一般要爬山,到她家的水池那裡提水。奇怪,到處都缺水,惟獨她家的水池的水是滿的,而且從來都不乾枯。據說,在附近有一處水源,被她男人發現,於是開發出來,做了水池,一家人解決了吃水難題,男人也就安心地在外打工了。
這處水源的水量,非常小,僅能供他一家吃的,沒有第二家和她共享那一處水源,因此,德志常常去水池裡取水,當然,是打開水龍頭後接水,然後再提著水桶下山,到了住處差不多水要潑灑八分之一,這個不奇怪,誰讓德志從小吃自來水,吃慣了,當然不用去提水或挑水了。
在白虎坡村的日子,德志學會了提水,知道靠自己的雙手,才能生活,否則,就只能過著沒有水的生活。那種生活,對於稍微愛乾淨的人來說,無異於一場巨大的折磨。
在白虎坡村,德志練就了提水的本事,沒想到換了新項目點,這種生活又要繼續,好在不是常常呆在這個地方,可以換著到紅田村去,那裡有水。
奇怪得很,越是高山,越有水出,紅田在高山之頂,水卻豐富,基金會之所以要去黃田村解決吃水困難問題,原因是幫他們解決十年或百年不遇的乾旱而去的,其實,這樣的乾旱天氣非常罕見,他們有足夠的水,可以用來飲用、甚至用來灌溉,因紅田是出稻米的地方。
想著這兩個地方可以交替進行,德志的心情逐漸好起來。將水提到小木屋,九書記就用電水壺燒水,德志和尹懋都還沒有洗漱,燒熱了水,他們兩位都用得著。
洗臉刷牙完畢,九書記帶著兩位去供銷社吃早飯。
九書記說:「這是工作隊的食堂,兩位老人負責工作隊人員的伙食,按月結賬,從他們的工資裡扣錢。不怕他們不出錢,老人的女兒在鄉財政所工作,不怕他們拖欠伙食費。」
九書記說完,兩位老人笑了,男主人說:「哪裡,是他們書記厲害,要求他們按月結算伙食費,一旦受到拖欠的投訴,馬上就通報批評,不光要補足欠款,還要罰款。」
德志說:「真的?」
女主人說:「那還有假?他們工作隊的離開家,住在村裡,也挺辛苦,這四人,管理這附近四個行政村。」
德志心想,這女人不簡單,常常和當官的打交道,素質就是不一般,竟然還知道行政村。
「書記,他們工作隊的人呢?」尹懋問道。
「下隊裡去了,他們的任務也很緊,每天都要到村組裡轉,督促煙農發展煙葉,完不成任務,一定會受罰,完成了,不用說,有獎金還有獎狀。」九書記說。
德志心想,這鄉黨委書記也真有意思,把鄉政府當成一家公司來管理了,鄉幹部就是公司員工,獎勤罰懶,天天敦促煙農種煙,抓生產,保任務,天天抓經濟,哪裡有時間管理別的呢?
這個疑問,德志沒有想通,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有多少利益鏈條,也不知道書記能從中得到什麼回報。
九書記好像對種煙表現得非常冷淡。
吃完早餐,九書記說:「我想帶你們去一組看看,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以?」
尹懋說:「算了,下次再去。我們這次來已經完成了任務,就是先請村書記幫我們找房子,現在,房子已經落實,就沒必要來耽誤九書記了。」
「我專門來陪你們,說不上耽誤,為村民辦好事,怎麼能說耽誤呢?」九書記說。
「我們想先回縣城一次,把東西搬過來,這樣,晚上就不用打攪九書記了。自己也方便些。免得害得九書記從山上跑到山下,跑來跑去的,非常辛苦。不知九書記是什麼意見?」尹懋說。
「我本來安排你們今天和我一起走訪農戶的,既然尹先生這麼說,那麼,我再改變計劃,聽說下午要去曉關開會。我也擔心,我去開會,把你們倆放在這裡也不太好,畢竟人生地不熟的。」九書記說。
「那好吧,書記,你就放心地開會去吧。我們收拾一下,準備離開,走訪村民就放在下一次了好嗎?」德志說。
德志想,尹懋肯定不習慣睡九書記家的床,寧願睡自己的,那樣,才感覺到踏實。九書記可能也領悟到這個問題,只是假裝不知道,裝糊塗,讓德志他們自己決定去留。
「那好吧,書記,我們馬上就走,上午還有時間,你去忙你的吧。」尹懋說。
德志心想,他是想支走九書記。支走了九書記,你到人家木屋裡幹什麼,走的時候誰來鎖門?
真是有點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