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上,空氣清冽如洗,黑衣在半空中翻飛,烈烈作響。舒蝤梟裻
鳳無霜馬力全開,流雲在她身後拉出細長的白線,速度快的令人乍舌。
迎面而來的風聲嗚嗚,在週身肌膚拉出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她卻眉頭緊蹙,不管不顧的全力向前。
以她現在的實力,那速度自然不能同往日相提並論,再加上多汨羅森林本就與金國邊緣相接壤,不過眨眼間,她便看到了接連城池絕稱不上高聳巍峨的城牆。
鳳無霜猛地剎住腳步,身形如同電子控制般精準的停下,週身的浮雲卻被風吹動,從她身邊無聲無息的竄出,很遠之後方才停下。高空風鳴,她的長髮在半空中飛舞,絲絲縷縷,反射出陽光無暖意的光澤。
腳之下,浮雲底,她看到連接一片的城池,廢墟破敗,有哀鳴和痛哭被風遙遙捧起,飄散在蒼穹中。
鳳無霜抿住唇,唇線如刀刃僵硬,身隨心動,朝金國京都而去。
一路上哀鳴緩緩,坍塌的建築翻出發黑的青磚,裂痕處張牙舞爪,從中折斷的大樹淒涼猙獰,不時可聞痛哭哀嚎的聲音。有人在焚燒紙錢,深灰的煙霧混雜著黑色的紙灰漫天飛揚。
昔日繁華奢靡的土地斑駁破碎,金雕湮滅,玉琢成粉,無數金光閃爍的物品被埋在廢墟之下,光澤染灰。她記憶中那個鶯歌燕舞全身銅臭的金國被重重哀鳴所掩蓋,鋪天蓋地的悲慟和血腥氣,如潮水一般鋪散開來。
慘不忍睹,便是如此。
越是看到這樣的場景,鳳無霜的心便越是跳的急促,額頭滲出涔涔的冷汗,不知是恐懼,還是心慌。
她下意識的咬牙,這種心臟被高高提起不得落地的擔憂,緊張失措到全身冒冷汗的不知所措感,對於她而言,這樣的感覺無疑是特別陌生的,陌生到讓她完全無法對症下藥。
在以前,她的身邊只有風無行一個人的時候,兩人的性格都獨立倔強,她從來不為風無行的安全擔憂,因為她知道,這種擔憂放在無行身上純粹是庸人自擾。
——她們能力相當,性格相近,亦都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她們是戰友、是親人、是朋友、亦是互相扶持的對象,卻極少為對方擔憂過。
因為誰都不需要。
當這樣的兩人站到一起的時候,字典裡根本不會出現「擔憂」兩個字。
這是一種默契,更是一種植入骨髓的信賴。
而在穿越後,鳳無霜會關心夜祗的安全,就像之前他消失在灰色漩渦中;但那個時候她的心底深處依然是平靜的,不曾害怕,也不曾憂心,因為她也知道夜祗有自保的能力,她所要做的不過是找到他而已。
但是現在,在金國內的那些人卻根本無法和風無行、夜祗相提並論,他們沒有自保的能力。
因為關心,所以失措,因為清楚底細,所以憂心安全。
鳳無霜嘴唇緊抿,飛行的速度驟然加快,掠過了周邊城鎮的慘狀,逕直飛向京城所在。
她對金國的京城不算熟悉,但也絕不陌生,所以在乍一看到那幾乎完全變成廢墟的城牆時,她下意識的一愣,目光飄向城中最顯眼的皇宮。
瓊樓玉宇不復,足足三分之二的皇宮變成了一片殘骸,金色的琉璃瓦混著斷裂的大紅長柱,倒塌在黑色的土壤與碎裂的白玉石階上,鮮明的顏色被灰塵掩蓋,一片渾濁不清。
無數鎧甲森嚴的士兵持刀林立,密密麻麻的包圍了整個皇宮,從高空上看下去,他們身上黑紅交錯的鎧甲反射出森然的光,每個人的表情都凜冽嚴肅,表情深處,難以掩蓋的恐慌和失措如潛伏在暗中的蛇,蜷捲纏繞,齜牙咧嘴。
內侍在包圍圈中走動頻繁,腳步匆匆,手中捧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低著頭,像一隻隻不知困乏的螞蟻。還有不少人在廢墟般清理,但比對起那龐大的建築殘骸,他們渺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鳳無霜很快便在這片殘骸中找到了她曾居住過的地方,連同鳳洛的居住點、御書房、大雄寶殿甚至蘇綰綰的閨房,紅牆金瓦,白玉石雕,被破壞的淒厲一片,再不見過去的奢華高貴。
鳳無霜深深的吸了口氣,涼風從口腔灌入,勉強定了定躁動的心。
她從高空上落下去,落在那一片廢墟旁邊,如此突如其來的出場瞬間引起了侍衛和內侍的警惕。
「什麼人!」有人厲聲呵斥,無數把冷冰冰的長戟瞬間指向她,無數內侍倉皇後退,士兵匆匆而來,瞬間將她包圍在其中。
鳳無霜抬起頭,皺眉看著這些人臉上的驚慌失措,那是一種大難之後的恐慌和不安,好些人握著長戟的手甚至在發顫,冷汗流的就像在面對一隻洪水猛獸。
她眉頭驟緊,神色冷硬如鐵,「你們的長公主在哪?帶我去見她!」
如此強硬的口氣讓這些士兵們錯愕了一瞬,隨後密麻如蝗蟲一般的士兵自兩邊分開,一個面容剛毅的鐵甲男子快步從人群中走出,站到最前方來,與她四目交接。
這男子面容平庸,眼神卻是冷硬堅硬,肩膀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有鮮血從中沁出來,紅了一片。
很面熟的人,但鳳無霜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他了。
倒是這男子看了鳳無霜半晌,眼神突然一滯,臉上露出驚喜和驚愕交錯的表情。「你……你是追風公子?」
鳳無霜愣了愣,突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道:「你是蘇綰綰的貼身侍衛?!」
她記得在第一次見到蘇綰綰的時候,她送她回城,便是這個男人領著士兵在城門口迎接。
確認相識之後,男子的表情鬆緩了不少,抬手抱了個拳,「追風公子,皇上和長公主等你很久了,請跟我來。」
他說著便扭身,對包圍住鳳無霜的一眾士兵道:「沒你們的事了,站回自己的崗位上去!」
眾士兵立刻露出大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也不敢多朝鳳無霜打量,便各自散去,各就各位。
男子扭頭,朝鳳無霜迎了迎,「請。」
說著,他朝那僅剩下的半邊皇宮而去。
鳳無霜二話的跟上,男子的腳程很快,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的朝宮殿中而走。
剛剛踏上裂紋密佈的玉石台階,鳳無霜腳步突然一頓,鼻尖聞到了從皇宮內傳來的濃郁苦澀的中藥味道,刺的人鼻尖發癢,幾乎忍不住要重重打個噴嚏。
有藥味,是誰受傷了?
她皺眉望向那侍衛,後者卻看都不看他,逕直走上前,守在宮門入口處的士兵一見是他,立刻便要行禮,男子擺擺手,扭頭卻看見鳳無霜站在原地不動,皺了皺眉。「怎麼了?」
鳳無霜回過神來,眉頭卻蹙的更緊了。「長公主他們沒事吧?」
男子臉色稍緩,口氣卻依然冷定。「沒事。」
鳳無霜卻不敢放心,「那這股藥味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刺人,男子下意識的錯開和她的對視,只是道:「公子進去便知道了,請。」
鳳無霜滿心狐疑,卻也實在憂心,懶的再多詢問,立刻大跨步的走上去。
男子並未和她一同進入殿內,只是在和她擦肩而過的瞬間道:「皇上和長公主都在內殿,公子自行進去即可。」
鳳無霜還來不及說話,男子已經轉身,毫不猶豫的朝來時的方向離開。
鳳無霜只好自行朝裡走。才剛踏入宮殿的大門,一股濃郁到催人欲吐的中藥味便混合著血腥氣鋪天蓋地而來,熏得她呼吸一滯,胃裡下意識的翻湧,眉頭皺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從殿門朝裡望,陽光燦爛的冬日上午,殿內卻點著明晃晃的白燭,燭火如流芒幽幽跳動著。殿頂有些被破壞了,一束束金光從空洞中落下來,在白玉製的地面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有塵土在光中飛舞,給這雍容的宮殿平添了幾分頹敗之氣。
那光束是暖色的,卻如同深冬荒野白雪上的日頭,被風一吹,暖意盡散。
一種說不出來的驚慌突然間如尖錐刺心,迫得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手腳僵硬的站在宮殿門口,居然有些邁不動腳。
正巧這時有宮人捧著水盆和托盤從殿內走出,乍一見鳳無霜像個門神似的堵在門口,都被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年歲大點的宮人上前一步,大著膽子呵斥道:「你是什麼人?站在這裡想幹什麼?」
鳳無霜被她斥的回過神來,眼睛不受控制的朝他們手中捧著的東西上一瞥,眼裡瞬間撞進了一片猩紅。
——水盆中腥氣四溢的血水,托盤裡被血染透的紗布,破碎的皮肉沫子掛在上面,耀武揚威一般。
鳳無霜的手腳突然一涼,背後激靈靈的滲出一片冷汗,她抿了抿唇,只覺口喉乾涉,說話的聲音完全不像自己。「這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