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鳳無霜?
驚愕的人不單單只是這些看戲的旁觀者,身處這場事件中心的人更是覺得莫名其妙,獨孤軒一瞬間皺緊了眉頭,總算是從高頭大馬上跳了下來,踏過滿地的鮮血屍骸,走到那慘不忍睹的新娘身邊。舒嘜鎷灞癹
俯下身子,他定睛一看,眼裡頓時閃過不可思議的神色。
的確不是鳳無霜。
他曾和鳳無霜在街上有過一面之緣,而她的那一張臉又極具「特色」性質,根本沒有假裝或者掩飾的可能性,偌大的紅斑上,承載的不單單都是鳳無霜十數年的屈辱,也是一種對身份最直觀的確認。
所以只單單一眼,獨孤軒便能在心裡下了定言。
心念一轉,他微微鬆了口氣,如果不是鳳無霜本人,那麼「她」的慘死就不成立,對於鳳家那邊,他也算有個比較好的交代。
但在這一點之後,新的疑問接踵而至,宛若滔天的洪水,呼叫著能將他整個人淹沒。
如果坐上花轎的新娘不是鳳無霜,那麼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人?
她是怎麼有機會假扮的鳳無霜坐上花轎的?鳳無霜本人呢?鳳家是否知道他們的三小姐已經被人掉了包?
能在水深萬丈的朝堂裡和皇帝周璇這麼多年,獨孤軒的腦袋也絕非一般人可比,比起其他人來說,他最先想到的並非是那些可有可無的「勁爆信息」,而是這次事件中清晰可見的龐大謎團。
第一,這個代替鳳無霜上轎的女子是誰?有誰敢冒著欺君的風險假冒王妃?
第二,新娘被掉包,作為新娘娘家的鳳家,是否知情?
第三,真正的新娘去哪了?是死還是活?
第四,掉包新娘的人有什麼目的?這個「目的」是針對鳳家,還是針對他?
第五,這次的刺殺事件,幕後主使者是誰?有沒有可能是金鑾寶殿上的「哪一位」?
獨孤軒瞇起眼睛,腦子的記憶翻湧,一些他並沒有過多在意的細節問題隨著記憶的回撥突然清晰起來,他試圖在自己有限的記憶中找出新娘是在什麼時候被掉包的。
花轎剛剛抬起,便招來了鋪天的箭雨,幾乎沒有人反應過來,坐在花轎中的新娘便橫死當場。而死在花轎裡的人並非鳳無霜,由此可以推斷,新娘是在上轎之前、也就是在鳳家中完成掉包的。
這麼說起來,那個和他一起敬茶的新娘,也一定不是真的鳳無霜,因為從敬茶之後,對方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來完成新娘的掉包。
前段時間,皇帝為了表示對他娶妻的「祝賀」,特別下了一道命令,新娘穿戴的一切都是皇宮特製的,普天之下獨一無二,製作之前從未透出半點風聲,並且送到鳳府的時間還不過兩天,根本不可能被人照樣複製一套一模一樣的出來……這就直接排除了有兩個「新娘」的可能性。
這樣的話……
獨孤軒更大程度的瞇起眼睛,本就狹長的眼眸幾乎瞇成了一條細縫,寒光在裡面流轉閃爍,有種睿智而深不可測的光芒。
根據以上的推測說起來……當這個「新娘」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就已經被掉了包了。
敬茶的時候她拒絕撩起喜帕、動作肢體的僵硬、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的古怪行跡、甚至是身高體型上的細微差異……都無比鮮明的將事實鋪在了獨孤軒面前,只可惜,當時的他只顧著心中不暢,並沒有多做注意。
這樣一來就可以推斷,新娘是還沒出閣的時候便已經被替換了,也就是說,這種替換是在鳳家完成的,也只有鳳家中人能夠做到……
換句話來說,也有可能是鳳無霜自己做的!
獨孤軒記得那個少女,雖然消瘦羸弱,一雙眼睛卻雪亮如刃,能為了一個下人當街和人對峙,甚至連出手都是一擊必殺,毫無半點怯懦的模樣。
這些已經充分說明,她和外面傳言中的那個「鳳無霜」並不一樣。
如果不是別人長達十幾年的利用謠言惡意中傷她,那麼這種鮮明的對比,只有一種解釋——以往的一切,都是她故意裝出來的!
什麼廢物!什麼懦弱!什麼無用!
甚至可能她臉上那塊駭人的紅斑,都是她自己裝出來的!
轉瞬之間,獨孤軒複雜過人的腦子已經想到了千百種的情況,聯想起自己當初和鳳無霜的初見,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十分深刻,並且敏銳而直接的發現了這個少女堅韌桀驁的性格。
他本該在第一時間意識到她本人和傳言中那種鮮明的對比,可惜因為那一道荒謬的遺囑,他心中對鳳無霜有一定程度的偏見,這才沒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靜,從而錯失了發現這一巨大破綻的最佳時機!
而現在,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反而打破了他心中那層固執己見的偏見,整個人在危機下本能一般冷靜了下來,將自己對鳳無霜的印象和傳言中鳳無霜的形象一對比,他才發現自己錯的多麼荒謬!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居然末本倒置,犯下這種幼稚至極的錯誤!
他輕信謠言,因為偏見而下意識的不願對鳳無霜多做琢磨,從而忽略了她性格轉變中的巨大偏差,這種的程度的偏差,足可以證明很多問題!
鳳無霜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女子,常年被鳳家流放在外,對於整個京都裡的人來說,她是比陌生人還陌生人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人花上十幾年的時間惡意放出謠言來中傷她的形象……
這樣一來,她性格中的巨大偏差便只有一個解釋——那些謠言,都是假的!
她以往那些怯懦無能廢物無用,統統都是裝的!
原因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獨孤軒終於發現,他對這個即將成為他自己妻子的少女,根本一點都不瞭解!
一個能把真實性格隱藏這麼多年的人,心智的深沉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了。
這樣的一個人,還有什麼是不可能做到的?!
鳳無霜對他是全無好感,再加上一副特立獨行的性格和深不可測的心智,她會弄出一個替身來代替自己下嫁,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她自己做的,那麼,她應該已經離開京都了。
若是鳳無霜知道了獨孤軒此刻的想法,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對這個少年豎起大拇指,誇獎一句聰明!
沒有證據、沒有線索,僅憑記憶裡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這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便能依靠他那得天獨厚的腦袋推算出大致的經過,即便中間有一些偏差,但最終的結論,卻是正中紅心,毫無偏差!
掉包新娘,自然是鳳無霜自己動的手。
但是偽裝真實性格,她卻沒有做,只不過是因為一場狗血的穿越,靈魂易主之下,她根本不是從前那個「鳳無霜」,性格產生偏差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可惜,這些事情除了她本人之外,根本沒人知道,獨孤軒會在察覺到這個破綻之後對她以往的性格產生懷疑,也並不難理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是千百年來無數歷史前輩早已經確定的事情。
沒有人能夠真的蛻變到脫胎換骨的境界,即便表面做到的,在那個人的不為人所知的地方,一定還殘留著原本的性格。
但是鳳無霜和「鳳無霜」之間,根本毫無相像之處。
在鳳無霜自己眼裡,這很自然,但是落在其他人眼裡,排除了蛻變的可能性,第一反應就是這兩種性格之間,必定有一項是假裝的。
辣手無情、殺伐果決,這種性格不是一般人能裝的出來的,即便是裝,也不能裝的像鳳無霜一樣真實。
但是相對的,「鳳無霜」的懦弱無能,就要容易偽裝的多。
所以,幾乎只有交睫的時間,獨孤軒便在心裡肯定,那謠言中的「鳳無霜」,一定是她自己刻意裝給外人看的。
想到這裡,獨孤軒的眼裡泛出淺淺的一線嘲諷,不是嘲諷鳳無霜,而是嘲諷他自己。
他居然會真的以為那個少女如傳言中一般無用,甚至為了要娶這種女人而暗中感到羞恥和屈辱。
卻不知,這個被他貶入塵埃的人,在暗處是用怎樣一副嘲諷的表情看到他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人。
輸了!
他徹徹底底的輸了!
輸給了這個被自己看不起的「未婚妻」,並再沒有能往回的機會了。
以鳳無霜的性格,估計任何人在她眼裡,都不會有第二次機會——錯把珍珠當魚目的人,就不配再擁有珍珠了。
錯過便是錯過,想要這種特立獨行的女子回頭,不啻癡人說夢。
這種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心中突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像是淤塞了粘稠的血塊,堵塞在胸口上,悶悶的呼吸不暢。
沒有感情基礎,便談不上什麼難過後悔,只是覺得惋惜。
獨孤軒隱隱覺得,他可能真的過錯了一塊珍寶,並且再也沒有重新得到的機會了。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再不看地上那血肉模糊的紅衣女子,掉頭便要離開。
罷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王爺!」獨孤軒才剛剛轉身,身後突然傳來手下之人再度錯愕的驚叫,霎時間蓋過在場眾多的議論聲,言語中的驚駭難以細語。「您看這個人……」
「又怎麼了?」獨孤軒淡淡的扭過頭,目光掃過發出驚叫的那個下手,如寒冰一般。
那人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有些畏懼他突然間冰冷的眼神,卻似真的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大著膽子對上他的眼神,指著那紅衣新娘的手指,居然有些微微發顫。
而他的聲音裡,也難以自控的染了一抹說不出來的驚懼,幾乎要帶上了哭腔。
「王爺……這個女的……好像是……司徒家的小小姐……」
結結巴巴,一句話說下來,被不自然的中斷了好幾次,說到最後那幾個,那人更是脖頸一縮,突然感覺身後一片嗖嗖的涼意,冷汗濕了整個脊背。
司徒家的小小姐?
獨孤軒愣了一愣,微微皺起眉頭,眼神中略帶了一絲疑惑,似乎極力在腦子裡尋找這麼個人的記憶,片刻後,他喃喃的低語道:「是她……?」
對於司徒芸,獨孤軒只依稀記得,那是個年輕明媚卻刁蠻任性的小姐,性格說是單純,還不如說是「單蠢」,做事常不經頭腦,並且每次見他都是一副臉紅心跳的模樣,很是讓獨孤軒不喜,自然也不會做多打量。
最後一次見司徒芸,似乎還是好幾個月前的皇宮宴會上的事了,到現在,他連司徒芸到底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但是再怎麼不喜,也不代表就能漠視司徒芸死去,更何況,是死在這種情況下。
獨孤軒再度皺起了眉頭,重新走到那紅衣女子身邊,俯下身子仔細瞧了瞧,但卻沒能再瞧出個所以然來,他對司徒芸的印象本就不深,而後者又不像是鳳無霜那般頂著一張標誌性的臉,想要讓獨孤軒記住,的確不是太容易。
瞧來瞧去也沒瞧出個名堂來,獨孤軒索性皺眉問周邊人道:「你確定她是司徒芸?」
那年輕的男子哭喪著臉點點頭,又生怕獨孤軒不相信,點完頭還補充道:「小的曾經有幸見過司徒小姐好幾次,不會認錯的!」
雖然這張臉實在慘白扭曲的嚇人,絲毫沒有司徒芸「生前」那種嬌俏可人的模樣,但是五官總不會錯,他可以打包票,這張臉絕對是司徒芸的!
聽到自己手下如此確定的回答,獨孤軒的眉頭突然舒展了一瞬,卻又很快的再次皺緊!看著死去的紅衣女子,他眼裡有莫名的光芒飛閃。
如果這個掉包的新娘是司徒芸,那麼這件事……就比他推算的更加複雜了!
而這個時間,在花轎斜上方的高層酒樓包廂中,司徒青腳下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雙目瞪的像老牛一樣,血絲瀰漫,臉色慘白而扭曲,死死的盯著樓下那女子曝露出來的熟悉的面容,崩潰一般咆哮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芸兒!?她不是在家裡嗎?怎麼會坐在花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