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故事本身來看,還找不到明顯的破綻……
「我並沒有叫你相信。舒殢殩獍」七夕說道,「簇水公子會救宣情,就是因為宣情重傷之前,跟他說了一句話,卻沒有說完。」
「不要殺七夕大人……她是好人……如果繼續讓魚仙大人掌管洞天……我們會……」宣情沾滿鮮血的手指在沙地上划動的畫面很快浮現在冷冰眼前。
究竟是先入為主的觀念為真,還是七夕口中自說自話的故事更加可信,冷冰已經完全喪失了判斷力。證據。沒有證據。既沒有證據證明七夕的話是真的,也沒有任何跡象能推斷出,她只是在信口雌黃。
「除了依賴自己的判斷,你還有第二種選擇。」七夕提醒道,「你現在就轉過身去,走出我的彩虹迷陣,問問簇水公子,你到底該相信誰?」
對了。去問大哥!這世上沒有他看不透的人心,沒有他想不通的機關!他的判斷力值得相信!
冷冰已經感覺到,七夕在她背後架起了一座彩虹橋。只要踏上她所指的途徑,就可以順利走出迷陣,跟大哥和黎辰一起做決定了麼?
又或者……踏上敵人鋪設的橋樑,注定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冷冰的手心已經因緊張捏出了汗。她攤開手掌,晶瑩的汗水迎著彩虹的光芒,竟隱隱得……透出一股血腥味來。
她機敏得轉過自己的手背。是剛才擦去臉上彩虹晶滴時留下的紅痕!不是晶滴?是血?
是誰的血……不是她自己的,該不會是七夕的!
莫非在剛才的雲幻零斬下,她已經受傷了!
為了掩飾受傷,所以才架設彩虹迷陣,加之對冷冰言語相誘麼?
差一點就上當了。冷冰淡淡笑道:「不必了。我相信你剛才所說的話。是我們……錯怪你了。」
四下寂靜無聲。浮雲緩緩流動,彩虹被太陽炫目的白光吞噬乾淨,不留一絲痕跡。
冷冰慢慢抬起頭。美睫自下而上剪出萬里無雲的天空。她頭頂的幻象世界已經開始無聲得崩塌,亂石落木的陰影只在瞬間便將冷冰嬌弱的身體覆蓋!
反應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聲音如斷線的風箏一般生生從彩虹迷陣中抽離。天空無聲得坍塌著,彩虹般的碎影覆蓋上雲層,一重又一重,那片潔白也越來越陰沉,越來越不堪重負。
只剩那抹冷酷而優雅的微笑,如同螢光蝴蝶翩躚而過——
「嗤——」
纖細的劍氣割裂了蝴蝶撲閃的光翅。比蝴蝶更靈動的雙劍,已經從後面架上了她的脖子。她指尖不熄的火焰微微顫抖,如同在夜風中飄搖。
幻境已如紙錢般被風雪摧殘一地。幻境消失,對決的兩人又回到了真實的環境——沉魚外殿中。
與先前不同的是,冷冰站在玉座前的階梯上,手中的雙劍交叉,架住了比她高很多的七夕的脖子。
這才是真正的,勝負已決。
冷冰的注意力仍集中在被她制伏的危險女人身上。她沒有注意到黎辰和夏孤臨的目光,一個欣然欣慰,一個不動聲色。
還沒結束。
「這就是你的決定麼?」七夕冷然道,「可惜。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你都保不了那個人……」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麼?
不,不應該是那樣。七夕何等精明,絕對不會為了一條笨魚搭上她自己的性命。笨蛋鹹魚現在應該還活著!
「把鹹……把魚仙大人交出來!」
劍刃將七夕的雪頸映成了冰藍色。她不說話,不怕死麼?她以為冷冰真的不敢殺她麼?
「幻虛傳人,如果你真的想救那條蠢魚,你就殺了我。」七夕忽然說道,「只要我在一天,那條魚的處境就永遠不會安全。」
她終於吐露了實情。從一開始結交江城子,到後來利用鮫人,控制白癡魚仙,她只有一個目的:佔有這片海底世界。只要是她看上的東西,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弄到手裡。
那條看似呆蠢的臭魚卻忽然想到了邀請六大門派和六公子來海中赴宴的計策,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事到如今,居然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用劍架上了脖子。
可笑。還真是可笑!
但是……還沒結束!
「幻虛傳人冷冰……你殺了我呀?你殺了我,就再沒有人可以威脅那條笨魚的地位了……如果你放了我,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會回來……讓這南海之隅,永無太平!」
冷冰手中緊握著劍,她隨時都可以割破七夕的喉嚨,也割斷她挑釁的言語。可是,非這樣不可麼?只有殺掉一個人才能保護另一個人麼?可惡,這個女人不是得道成仙了麼,居然沒有一點慈悲心腸!
「你為何不殺我?你不敢麼!」
「哧!」
一枝紅香幾乎是擦著七夕這句話最後一個字的尾音疾飛過來,數片鮮紅的花瓣隨風舞落,染血留香。
一枝玫瑰,不偏不倚正刺進了七夕的心口。嬌艷的花朵彷彿吸飽了鮮血,開得傾國傾城。
南黎辰、夏孤臨、冷冰,三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在玫瑰花冠上燃燒了起來。七夕平靜如水的眼神也終於慢慢下降,落到自己胸口那飲血而放的毒花上。
一片,寂靜,連花的呼吸都幾不可聞。
「她不敢,我敢。」
大殿宮柱的陰影之後,走出了兩個人。一個人——和一條魚。
冷冰從未見過眼光如此肅殺無情的花深深。是她射出的玫瑰花?是她對七夕出了殺招?真不敢相信,這個對敵人毫不容情的冰冷少女,正是昔日那個嗓音甜美,眼神無邪,愛挖苦人愛裝可愛的小姑娘。
原來她消失了這半日,都是為了去營救那個笨蛋鹹魚。可是,她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這麼驕傲的一個人,難道會對一條笨魚產生同情麼?又或者,她真的……很善良?
善良。用這個詞來形容花深深,真的有點噁心……她是殺人不眨眼還差不多。
總之,危機暫時解除。為了防止七夕在斷氣之前再有什麼動作,冷冰沒有收劍。
七夕的手慢慢向上移,摀住了不斷流血的傷口。她指尖上燃燒的陰火終於只剩一點薄弱的微光,而鮮血卻在她星輝般的曳地長裙上奔湧,如被天雷攔腰斬斷的星流。
「我……還沒有輸。」七夕的嘴角也開始淌下鮮血,「簇水公子……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我要……挑戰你心中……所謂的……道義……」
臨死還不忘蠱惑別人?冷冰正欲出言阻止,她身前的七夕卻安安靜靜,不發一言。
冷冰看到夏孤臨皺起了眉頭。
什麼?七夕已經……死了?
如同冰雕一般佇立著,心臟不再跳動,陰火不再燃燒,天空中屬於她的那顆星星,也不再照耀著她前進的道路。
她的生命,已在這一刻終止。
冷冰手中的魂劍光芒頹然褪去。從輸贏,到生死,為了心中的**……值得麼?
冷冰抬睫,看到了夏孤臨微微不安的眼神。七夕死前,說要挑戰夏孤臨的……道義?她不是還沒來得及說就死了麼?為何夏大哥還會如此難以平靜?
難道……七夕是用傳音入密只對他一個人說了什麼話麼?
「我們走吧。」
夏孤臨最後看了一眼七夕的屍體,轉身便走。南黎辰也看出夏孤臨的眼神不大對勁,好像在判斷,在權衡,在做決定——而不是疑惑的眼神。不管他聽七夕說了什麼,他似乎已經毫不質疑得相信了。
「大哥!」
冷冰疾奔了過來,拉了南黎辰的手,不由分說去追夏孤臨。其實南黎辰還算冷靜,只是冷冰一味得擔心夏孤臨中了七夕臨死前設下的魔障,自己剛剛經歷一場惡戰,連個關心的機會都不給黎辰,拉著他的手又是一陣狂奔……
誰都沒顧得上花深深,還有她身側那條鹹魚。空蕩蕩的外殿,因激戰而變得破爛不堪。被劍劈碎的貝殼桌椅,傾倒的燈柱,紗幔,還有地板上新鮮的血滴,如玉色湖泊中盛放的紅蓮。
「多謝姑娘出手相救。」鹹魚對花深深拱了拱手——蟹鉗。
「呵,不用謝我……」花深深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澀,「我也嘗過那種被當成傀儡的滋味。救你……只不過是想救過去的自己罷了。」
花深深一個不小心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她只是沒想到,笨鹹魚居然得寸進尺得追問起來:「哦?什麼時候?姑娘也曾……」
「跟你沒關的事不要問那麼多!」花深深轉身捏住了鹹魚的魚鱗,「我說你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以真面目示人?你不知道你現在難看得像條死魚嗎?」
「諸位冒死相救,江某自當結草啣環以報大恩,待到銀傘舞會之時,江某自然會向大家說明一切……」
「慢著。」花深深狡黠得一笑,「你可別忘了,把你從那個古怪結界裡救出來的人是我,幫你殺掉仇人的也是我,你的恩人自然也只有我。你若真心想報答,報答我一個人就夠了。」
丑魚吧嗒吧嗒眼睛,那成熟的話音和這一臉死相實在是很不搭:「好。就依姑娘的意思。今晚戌時,螺殼塔相見。」
誰說鹹魚是笨蛋,這般懂得聽別人話裡的意思,可比冷冰那傢伙——聰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