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年初制訂的計劃,蒯、蔡二人也是要來洛陽走一朝的,不過,計劃中的目的和眼下肯定是天差地別。
計劃中,他們要來朝見天子,接受敕封,而現在,他們是來服軟求饒的。
養尊處優慣了,連曹操都曾倒笈相迎,擺出極高的接待規格,冷丁變成要低聲下氣的磕頭哀告,兩人還真是挺不適應的。
可沒辦法,形勢比人強,這時候再不服軟,整個家族怕是都要玉石俱焚,萬劫不復了。
只不過,在進城的時候,兩人不但沒有垂頭喪氣,反而興致勃勃的討論得火熱。
「異度,我覺得這次有戲。」蔡瑁信誓旦旦的說著:「你想啊,之前那位一直駐馬河陽,為什麼咱們一到,就改成在洛陽接待了?這是多明顯的暗示啊!勸進,肯定是勸進!把握住這個機會,就能立功贖罪!」
「只有這點證據沒法說明什麼吧?」蒯越搖頭不迭,一臉的不贊同:「要說勸進,在你我之前可也不少了吧?論名聲,孔文舉、楊文先,還有鄭康成那些個,又有哪個比你我差了?」
「不同,不同的……」蔡瑁一邊搖頭,一邊打手勢讓車伕給出城的車馬讓路:「阿福,避著點,別和人爭道!」
由於沒經歷激戰,洛陽城很快就恢復了,繁榮更勝從前,除了直通皇宮的谷、夏二門之外,其他十座城門都是滿負荷的運轉,到處都是車水馬龍,人氣鼎沸的景象。
先出後進也是這裡的規矩之意,不過,要是有荊州的熟人看到蔡瑁主動讓路,肯定會翹舌不下,蔡家這個混世魔王居然也有這麼謙恭禮讓的時候?
由此可見,人的性格固然有天生的因素,但最能對其造成影響的還是環境使然。
「你說的那三位,名聲確實不小,可他們是什麼身份啊?」蔡瑁扳起手指,一一計數:「孔文舉,就是祖上有點蔭庇,一幫讀書讀壞了腦子的儒士瞎追捧;鄭康成?呵,那不就是個老書蟲麼?除了他那些弟子,誰買他的帳?再有弘農楊氏……」
他突然露出一個滿是嘲意的冷笑:「弘農那地方幾年打了多少仗?現在還有什麼弘農楊氏嗎?他就是個破落戶啊!」
蔡瑁深吸一口氣,不無自傲的做出了總結:「這世道,要當天子,那些讀書人肯定是靠不住的,必須得靠咱們這些真正有實力的世家出頭才行!不然你以為那位幹嘛耽擱這麼久呢?」
蒯越微微頷首,不置可否的答道:「德珪兄所言,確實也有些道理,不過……」
「還有什麼不過的?到時候你只管看蔡某來說,若是說中了,你就跟進,萬一錯了,你就當不認識我,如何?」蔡瑁老大不耐煩的跺了跺腳,蒯越的遲疑固然讓他不爽,更不爽的則是車駕在城門口等得太久了。
沒人出來迎接也就罷了,這都小半個時辰了,居然連城門都沒進去,這讓人如何能不鬱悶?
「德珪兄言重了,你我兩家同氣連枝,這時候還分什麼彼此?小弟只是在想,那位從來一言九鼎,既然他當日曾經當眾立誓,這出爾反爾恐怕……」
蒯越壓低聲音,急促說道:「這些虛名什麼的倒還罷了,可政策總不會變吧?他現在已經封了四路諸侯出去,特別是遼東那二位,據說,公孫度在夏天之前,已經基本掃平了高句麗,已經站穩了腳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向夫余、高車開戰了呢!」
「你再仔細想想,那位若是違喏稱帝,那這幾路諸侯又要如何自處?他們還敢肆無忌憚的向外用兵麼?難道他們就不知道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嗎?當年信布彭越殷鑒不遠,難道就沒人引以為戒麼?」
韓信、英布、彭越合稱漢初三大名將,最後的下場也是一模一樣,都是因為謀反被族誅。雖是罪名鑿鑿,但天下明眼人多得是,又有哪個會看不出,這就是所謂的功高震主呢?
有念及及此,蒯越當然不敢隨便下結論。
「若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就算開頭幾年太平無事,將來肯定又是一場削藩、清君側的混戰,那位精明得不似凡人,你覺得他會行此不智之舉麼?」
「這……」蔡瑁眉頭皺成了一團,強自反駁道:「就算不稱帝,這幾路諸侯也未必肯一直老老實實的吧?手中有權,麾下有兵,難道就一點別的想法都沒有?」
「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蒯越攤攤手,苦笑搖頭,接著又是語重心長的說道:「總之,非常人行非常之事,你我兩家皆今非昔比,比起逢迎上意,平步青雲,還是鎮之以靜來得穩妥。」
「……嗯,還是異度賢弟想得周道。」蔡瑁沉吟半晌,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帶點不甘心的嘟囔著:「管他是不是要身登大寶,這天威難測倒是做了個十足十,不坐那個位置更好,不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夥兒可怎麼活呢?」
二人經由津門入城,一路上經過的都是繁華鬧市,等到了北宮,竟然已到了黃昏時分,蒯越倒是還沉得住氣,蔡瑁急得直如熱鍋螞蟻一般。
因為猜不到王羽的心思,也就不敢保證於禁會不會發動突然襲擊,萬一手上那一萬多荊州兵也被打殘了,那兩家怕是徹底沒有利用價值了。
不管怎麼樣,兩家手上還有兵,在亂世之中,這就是最有價值的籌碼。
或許真是籌碼的作用,二人進宮倒是很痛快,這邊通報上去,沒過多一會兒,就有命令傳出來,讓二人覲見。
這又是個不合常規的安排,正常來說,使者到達當日通報一聲,然後會擇日接見,留點時間給使者整理行裝,沐浴更衣什麼的,現在這個似乎有點爽快過頭了。
儘管如此,兩人卻也不敢怠慢,將衣冠整理一番,就隨著侍衛進宮去了。一路穿過重重樓閣宮殿,很快發現,這裡既看不見宮娥彩嬪,也找不到宦官下侍的影子,只有披甲持銳的戰士,好好一個皇宮,竟變成了個大兵營。
同樣讓他們想不通的是,王羽接見他們的地點,既不是正殿德陽店,也不是通常用來小規模議事的崇德、崇政二殿,而是用來放置皇室收藏的平洪殿。
反正客隨主便,二人也沒心思吐槽這些安排了,一心只想著快點見到王羽,得個准信兒算了。
結果,走到平洪殿前,兩人又是大吃一驚。
不是因為宮殿有什麼問題,只是在殿前候著的那一群峨冠袍帶的人!他們認識其中好幾個,最讓他們震驚的就是為首的那位——這人,分明就是荀彧啊!
他們感到詫異,荀彧同樣吃驚不小,他腦筋轉得也快,當即就知道這二位所為何來了,嘴角也是溢出一絲苦笑。
他向蒯、蔡拱拱手,道:「二位也是為了荊州事來的吧?剛巧,不妨與彧一同等候。」
「讓文若先生見笑了,不過……」荀彧這個招呼打得不無嘲諷之意,蔡瑁的臉頓時就拉下來了,要不是蒯越一把扯住,說不定會直接反唇相譏,在這裡鬧上一場。
攔下蔡瑁,蒯越忽作長歎:「大勢所趨,焉能不來?」
聽了這話,荀彧也沒了爭高下的心思,轉頭看看身後長長的隊伍,喟然歎道:「大勢所趨麼?果然如此……」
一聲歎罷,他的情緒反倒恢復了正常,指著身後眾人,一一向蒯、蔡二人介紹起來。
蒯越、蔡瑁本來只是認識其中一兩成,等荀彧這麼一介紹,發現好多都是久聞大名之人。什麼濟陰王家、東平畢家、穎川孫氏、吳氏,河內名門趙氏等等等等……
不用說,這些人來的目的無非就是剛才討論過的那些,這些世家之前也多半都站錯了隊,這個時候不盡早來負荊請罪,等到人家主動開始清算就連後悔藥都沒的吃了。
一番『久仰、久仰』的寒暄後,蔡瑁扯住了有些交情的趙咨問道:「君初,你在此等候多久了?」
「其實也是剛到,王驃騎放出話來,是要等人到齊了才……卻沒想到姍姍來遲的是德珪兄。」
「……」蔡瑁頓時啞住,蒯越接著問道:「王驃騎現在正在殿中?」
「不錯。」趙咨點點頭,看出二人仍是疑惑未解,於是低聲解釋道:「是益州回信了。」
「益州?劉君郎?」蒯越眼中精光一閃:「這麼說,是這邊主動勸降的?」
「對,但結果很讓人意外,劉君郎竟然言辭拒絕了,還殺了送信的使者!」
蔡瑁、蒯越嚇得一激靈:「他哪來這麼大膽子?」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益州太閉塞了,以至於搞不清楚中原形勢了吧?」趙咨搖搖頭,表情中不無幸災樂禍的意味。
如今青州軍大勢已成,只要王羽不對世家豪門進逼太甚,中原就不可能再有什麼反覆了。他們這些順應時勢的人最怕什麼?怕就怕沒人頑抗到底,沒人吸引驃騎軍的火力。這和大家一起從獅虎爪下逃生是一個道理,不需要比獅虎跑的快,只要比自己人跑的快就夠了。
本來要頑抗到底的是三家,可現在曹操顯然扛不住了,江東軍損兵折將,似乎也不大能指望得上,要是益州也望風而降,那大家身上的壓力可就大了。
劉焉發瘋,正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