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前鋒在對岸站穩了腳,江東軍士氣大振,視如雨般的矢石於不顧,潮湧般向浮橋上湧去。
跟隨孫策北上的這三萬人馬,都是這些年他橫行江表之際聚攏起來的,身上早已打上了深刻的江東小霸王烙印。
從各種意義上來講,今天這一戰都不遜於當年項羽渡漳水,在鉅鹿城下大破秦軍那一仗。在懷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加上能夠發揮所長的戰場的雙重影響下,這支軍隊爆發出來的力量只能用恐怖來形容。
築橋的民夫都受到了影響,手上的速度驟然加快。不管戰爭最終的勝負如何,只要把橋造好,他們就可能活著撤出戰場,而不是客死他鄉,連屍骨都不能入土為安。
借助前鋒的掩護,另外兩座浮橋先後落成,向前輸送兵力的速度,激增三倍。饒是如此,江東軍依然覺得不夠快,他們將剩餘的木筏利用起來,往返於滔滔濁浪,遮天矢石之間,竟是要以此為補充,輸送兵力!
在這股狂熱的驅使下,橋頭的先鋒竟是以少敵多,將青州軍的方陣打得節節後退,騰出來的空間越來越大,更多的江東軍湧上河床,衝向敵陣。
守河岸的青州軍以民兵為主,擋不住江東精銳的猛攻倒也不奇怪。其實他們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若換成普通的烏合之眾,被抱著必死決心的江東軍這麼一衝,也許整個軍陣都會被擊穿。
對此,青州軍自然無法坐視。
守險的關鍵不是完全讓敵人過不了河,而是要趁著敵軍立足未穩之際發動圍攻,形成局部的兵力優勢,大量殺傷敵人,瓦解敵軍士氣。如果輕易的讓敵軍在灘頭站穩腳跟,那麼,隨著敵軍渡河的兵力的增加,形勢就要發生逆轉了。
江東軍迅猛的攻勢主要就是從陳武這一點上發動的,在規模相對有限的纏鬥中。勇將的作用可以發揮到最大。陳到久經戰場,自然不會不明白這一點,以青州軍目前的陣容,他也是責無旁貸。
只見青州軍陣向兩側一分,身披銀甲,手持長槍的陳到帶著百餘親衛衝了出來,目標直指正在人群中狂砍猛殺的陳武!
「擋我者死!」陳到大聲怒吼,長槍化作一道烏龍,刺穿迎上來的一名軍侯。右臂上挑左臂下壓,槍桿陡然一沉。竟是將敵人的身體挑在半空。當做武器甩進了前面的人潮之中。
有名已經受傷倒地的江東軍試圖滾上前趁機抱住他的大腿。還沒等滾到位置,陳到已經感覺到了危險,靈活的一個閃避,手中槍鋒倒轉。準確的刺入了偷襲者的咽喉,奪去了對方最後一絲生機。
陳到厲聲冷笑,踩過對方的身體,長鋒再度向前。挑飛兩面木盾,刺死盾後的刀手,如猛虎下山,蛟龍騰淵,硬是將江東軍的勢頭給打了回去,在人群中開出了一條通道來。
沿著主將殺出的血路。親兵們結隊湧上,將敵陣中的豁口撕得越來越大。
「賊子休得猖狂,給我拿命來!」陳武眼看不好,怒吼一聲,揮刀殺上。被陳到殺得東倒西歪的江東軍頓時精神一振。明知不敵,只為拖延時間也要浴血奮戰到底。
陳武看也不看纏鬥中的小兵一眼,一心頂住了陳到。吼聲未落,刀光已到了跟前,閃電般劈出一道雪練,只要砍中,肯定能將敵人剁成兩半。
陳到急速轉身,用槍刃部分側敲上去的同時,身形再閃,來了個連消帶躲。但陳武的刀法之高,比他他預料還要高出幾分,他進步揉身,刀鋒猛地畫了道弧線,居然脫離了與槍鋒的接觸,拖著電光,斜斜斬向陳到的腰肋。
這一刀若是被砍中,陳到非得被一刀兩斷不可。好在陳到亦非弱者,手中長槍雖然施展不開,但身形卻非常敏捷,腳踏連環,竟是純憑步伐躲過了陳武這必殺一刀。
佔到先機的陳武一刀緊似一刀,刀刀不離陳到的脖頸和兩肋,將狂猛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而陳到卻也不落下風,槍走輕靈,身似游魚,將敏捷和靈巧詮釋得淋漓盡致,兩人就這麼鬥了個旗鼓相當。
陳武這個矛頭被擋住,江東軍的攻勢也是隨之一滯。
青州軍擺出來的是經典的長矛方陣,接戰的面積越大,才越有利於發揮威力。在接觸面只有幾十,甚至幾個人的戰鬥中,槍矛陣的威力發揮不出,純憑民兵的戰力,自然不是江東精銳的對手。
不過,隨著戰線越拉越長,長矛陣的威力正在顯現出來。本來憑著陳武的突擊,還可以在矛陣中硬撕開缺口,進而擴大戰果,但陳武一旦被擋住,江東軍的推進速度立刻就緩下來了。
兩軍進入了短暫的僵持狀態。
當然,平衡不可能維持很久。
看到這一幕,孫策胸中的熊熊戰意再也無法抑制,他將甩披風向身後一甩,提起戰戟,將鋒刃指向對岸,大喝一聲:「兒郎們,隨我殺敵!」
「願為主公效死!」霎時間,數千人的齊聲怒吼,將震天的喊殺聲都壓了過去,翻湧奔騰的波濤都為之戰慄。
朱桓這次沒有勸諫,他知道勸不住,這支軍隊的靈魂就是這位縱橫無敵的江東小霸王。他們習慣了跟隨在武功蓋世的主公身邊作戰,孫策親臨一線,還是在中軍指揮,江東軍在這兩種狀態下展現出的氣勢是全然不同的。
有孫策親臨一線,三萬江東軍的戰力可以當做五萬人,或是更多來用。若在前方廝殺的不是陳武而是孫策,即便陳到從一開始就現身,形勢也不可能比現在好,說不定反而更糟。
當初孫策在彭城舉兵南下,廣陵破笮融,渡江擊劉繇都是以弱勝強,靠的是什麼?不是計謀,唯有勇氣。
今天,江東軍又一次面臨著不進則亡的局面,若說有帶領大伙突圍而出,殺出生天的希望,也只有一往無前的跟在主公身後才能尋找得到了。
「嗚嗚……嗚嗚……」孫策出陣的動靜非同小可,江東軍這邊固然是士氣狂振。戰鬥陡升,對岸的青州中軍也是一陣騷亂,片刻後,竟然直接燃起了狼煙!
「這個時候升狼煙?莫非還有埋伏?」身後傳來了劉備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疑慮。
「或許吧。」朱桓側頭看向劉備,眼神頗為冷淡。他一直不喜歡劉備,沒什麼理由,就是一種直覺,他總覺得對方城府太深,私心太重。
雖然朱桓自己也不是純粹大公無私的人。但他和劉備是兩回事。至少他從沒算計過盟友甚至主君。劉備當年在公孫瓚手下。始終是有所保留,一直惦記著渾水摸魚,給自己撈一塊地盤。後來事敗,隨許攸去了豫州。卻仍然死性不改,整天惦念著徐州盟友的家當。
在下邳為王羽所敗後,此人又投了袁術。後者待他不薄,不但給予庇護,而且還委以重任,結果到了關鍵時刻,他又是毅然反水。
那些大義什麼的都是扯淡,朱桓半個字都不信,他只看結果。
現在劉備在淮南已經得到了一塊地盤。兵馬逾萬。此戰若勝,他近水樓台,大可提兵北上,參與對中原的瓜分;若戰事不利,無功而返他也沒什麼損失。他佔下的那塊地盤毗鄰江夏,中間隔著連綿大別山,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即便青州軍發動南征,承受最大壓力的也是佔據了半個豫州和九江的江東軍,劉備仍然能得到渾水摸魚的機會。
再說這次北上,名義上是劉備出謀劃策,充當了急先鋒,可他幹了什麼呢?先後兩次策反不成,放的謠言也沒有奏效,身邊更是只帶了幾百親衛,完全就是出工不出力啊。
朱桓是個直爽脾氣,沒有皮裡陽秋,口蜜腹劍的手段,面對劉備時,臉色自然不好看,也懶得回答對方的問題。
埋伏,確實有可能存在。江東軍在戰前很是研究過一番,認為最大的威脅來自於張遼、黃忠。
夏侯淵部在任城已經和青州軍交過手了,連吃了好幾場敗仗,潰不成軍。現在的兵馬是原來的殘餘部隊加上增援部隊混雜而成,總數只有兩萬四千多,兵力雖高於前,但戰力卻值得商榷。
張遼部在先前的戰鬥中連戰連勝,沒有太大傷亡,即便要回援青州去對付夏侯淵,也不需要全軍回返,大可分兵兩路。一路去追夏侯淵,配合當地的民兵將其擋在濟南;另一路則埋伏在黃河南岸,等大戰打起來之後,擇機加入戰團,突襲被大河截成兩端的江東軍。
正因如此,朱桓和劉備才會在原地按兵不動,嚴加戒備。
除此之外,敵軍還能指望的援軍,也只有從清河、陽平,乃至魏郡趕來的民兵了。這些民兵離得遠,戰力也差,根本不足為患,朱桓覺得,劉備突然跑過來提起這個話題,純粹就是沒話找話,套近乎來了。
也不怪朱桓警惕性太高,實在是這段時間,被劉備明裡暗裡套過近乎的江東武將很多,除了韓當、黃蓋幾個老傢伙,其他人多半都被他若有若無的試探過。
目的麼,無非是暗地拉攏,挖牆角唄,也難怪朱桓厭惡對方。
吃了冷臉,劉備卻沒多少自覺,自顧自的說著,一臉憂色:「休穆將軍不可大意,青州軍中多有智者,未必推斷不出今日局面,萬一設下針對性的計策,那……」
「劉使君多慮了。」朱桓不耐煩的揮揮手,做了個趕蒼蠅似的動作,冷聲道:「眼下青州精銳盡出,除非張遼、黃忠置青州安危於不顧,全軍來襲,否則還能有什麼危險?」
「這……」劉備微微語滯,眼神飄忽起來。就在這時,在目光偏移的剎那,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突然襲上心頭,他失聲大叫道:「啊!」
朱桓被他嚇了一跳,循著他的眼神看過去,臉色頓時也是慘白。
只見波濤洶湧的河面上,突然出現了一片黑影!
那是幾十艘首尖尾寬,吃水極深的戰船!
這些船不知從而來,目標卻極其明確,它們順著洪流直衝下來!
「青州水軍!」朱桓失聲驚叫。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還沒等恐慌散佈開來,在和水軍完全相反的方向,又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
「嗚……」那聲音彷彿龍吟虎嘯,雖被距離削弱了音量,但氣勢卻絲毫不減,前一刻還綿延在天邊不知遠處,頃刻間就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方。
號角聲漸漸可聞,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巨大。
突然,天地之間衝出一桿大旗,一桿紅底黑字的漢字大旗。它就像一柄橫亙天地的利劍,破天而出!
緊接著,黑色潮水湧了出來,無數戰旗迎風招展,獵獵生威。
緊挨著漢字大旗的是兩桿將旗,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即便相隔十數里,旗上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
「翊師將軍!」
「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