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烈!」撕心裂肺的呼聲在多處同時響起,曹操對親族將領的重視,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有促進凝聚力的效果。眼見曹休的將旗傾倒,步了夏侯尚的後塵,曹、夏侯兩姓的將領無不悲慟欲絕。
騎兵對攻的攻防轉換太快,戰鬥也太激烈,沒有前方、後方的區別,兩下一衝,兩邊的前鋒就分別殺到對方的後軍了。在這種情況下,將旗傾倒也屬正常,不能代表著軍隊的潰敗或主將的身死。
不過,以目前的態勢來看,曹休十有**已經殉難了。
他的中軍是迎著疾風騎兵的鋒銳撞上去的,碰撞之後,青州軍的鋒矢大陣前後拉得有點開,隊列也變得鬆散了些,但整體陣型依舊完整。而豹騎卻像是撞上礁石的潮水一樣,一下被撞碎,被壓迫著向兩側分流開去。
戰爭中有一個基本慣性,前進的方向總是很容易向弱勢方轉移,兵聖他老人家說兵形象水就是這個道理。說白了,有軟柿子的話,誰願意去往石頭上撞呢?
先前豹騎全力反撲,那是有曹休領頭。現在,最勇猛的主將和他的親衛已經被敵人踩在了馬蹄下,氣勢頓時為止一滯,難以遏制的恐懼頓時散播開來。雖然不至於沒了戰意,但騎兵們都不願意繼續往趙雲槍刃上撞了,都指望著從戰線的其他地方打開缺口。
殊不知這個苗頭一起,很快就變了味。開始騎兵們只是想避強擊弱,結果變了方向才發現,前方根本找不到合適的突破口。
鋒矢陣的兩翼是兩個斜面,從正面衝過去的話,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對面敵騎的長槊,側面同樣會受到威脅。
近處,是斜面前方的騎兵,側擊過來的長刀馬槊;遠處,則是一波接一波的箭雨!
如果曹休還在,或許有辦法做出調整,但曹休一死,各自為戰的豹騎完全找不到破局的方法。即使有一些眼光在水準以上的武將,也沒辦法將自己的觀點傳達給所有人,只能是被人潮裹著,身不由己的與敵人擦肩而過。
曹休還有兩個副將,夏侯尚身死,其兄夏侯德還在,不過在這種時候,他卻只是通過號角傳令,命令軍隊保持現狀,等到了敵軍後面之後再重新整隊,來個銜尾追殺。
但很顯然,他這個命令有些想當然了。
繞到敵軍後面反轉追殺這種事不是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但那得是非常精銳的部隊,事先有所佈置才行。在當年的高唐大戰中,趙雲就曾用這一招對付過匈奴騎兵,可豹騎最匱乏的就是彼此間的默契,根本沒辦法完成這麼高難度的戰術配合。
對來自中軍的命令不以為然,一些人乾脆自行出擊,試圖以勇氣來感召同袍,繼續奮戰下去。可少數人在面對結成陣勢的敵人時,顯得是那樣的無力,就像是一顆小石子,砸進了茫茫黃河水中似的,連濺起的水花都看不真切。
鋒矢陣中伸出了一排排的長槊,從不同的角度,像是參差不齊的鋸齒,但殺傷力卻無可置疑,撞上去的勇士紛紛濺血落馬,墜入塵埃。
此外,還有不少人已是直接殺向了秦風、方悅的側翼。那兩路騎兵的人數不多,各自只有千餘人,但造成的殺傷卻很不小,不能置之不理。
各自為戰的結果就是,就在曹操等人悲慟於曹休、夏侯尚慘死的片刻工夫,豹騎的整個陣型都變得亂七八糟,一團散沙了。
疾風騎兵的數量和豹騎相差不多,即便戰力超出,也做不到摧枯拉朽的直接將敵軍斬殺殆盡。可豹騎的陣勢這一亂,疾風騎兵竟是毫不費力的開闢出了一條道路來!
聽到瞭望手的示警,曹操再按捺不住,親自登上敵樓,俯瞰戰場。
只見一道亮白色的光,正如離弦之箭,高速地撕開己方的防線。
對方來勢之快,彷彿風雷乍動,縱然拉長的陣線中有無數的漏洞可以打擊和切斷,可是被打散的豹騎完全被其不顧一切的突進所震撼,根本無無力組織起有效的反攻。驚恐不安的戰士們像是被利刃劈開的海潮一樣分散開去。
「不如暫緩攻城,先集中精兵良將來抵擋青州兵馬吧?」
「那怎麼行,只差最後一把勁就能拿下呂布了,這個時候放棄,可不光是前功盡棄那麼簡單。以呂布的虎狼之性,搞不好會被他反咬一口也未可知呀!」
「那怎麼辦?文烈、伯仁將軍先後陣亡,豹騎已經被……總之,現在調勇將回援還算是亡羊補牢,若是再被青州軍衝破幾道防線,那可就……」
「公仁兄慎言,慎言吶!」
敵樓下傳來幕僚們低沉而激烈的私語,曹操卻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到了此刻,他也止不住的後悔起來,早知如此,就不應該把許褚和典韋這兩大猛將都調去攻城。許褚也是虎豹騎的副將之人,時常會領軍出戰,若和趙雲針鋒相對的是許褚,也許形勢就不會變得這麼糟糕了吧?
不過現在說這樣似乎也有點晚了。從城內傳出的軍情顯示,許褚、典韋已經攻上了北城樓,正率兵圍攻呂布。魏延和高順的人馬被夏侯惇堵在了城下,呂布身邊只有曹性和兩百不到的殘兵,強弱懸殊至此,應該很快就能傳來好消息才對。
是暫緩對付呂布,集中力量對付青州軍?還是先肅清身後,抓幾個活口什麼的,回過頭來威脅王羽?曹操一時間也拿捏不定了。這種時候能為他解憂的,當然只有郭嘉。
「奉孝,你怎麼想?」
「主公,臣以為,城內的殘兵已不足為患,而仗已是如火如荼至此,即便抓到一兩個活口,恐怕也是於事無補,何況以呂布的性情,他既然血戰至今,恐怕也不可能……」
郭嘉稍稍停頓,給曹操留下消化理解的時間,然後語重心長說道::「不如早調精兵良將來援,以免萬一啊!」
臨陣運籌並非郭嘉所長,但分析戰局倒是問題不大。前方形勢不妙,而曹營中最能打的幾名武將卻還都在城裡,多少有些本末倒置了。
「……」曹操低頭不語,猶豫不決,過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抬起頭來,眼中精芒閃爍:「奉孝言之有理,就這麼辦罷!」
「嗚嗚嗚……」
聽到城外傳來的號角聲,夏侯惇等人先是一愣,既而都是大吃一驚!
「這是主公要求攻城部隊暫緩攻勢,撤兵回援的號令?」侯成不確定的看向新主子夏侯惇。
「沒錯,若非如此,這號角聲也不會這麼急促!」夏侯惇面沉似水,點點頭,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可是,王羽的援兵不是剛到不久麼,也就是一頓飯的工夫,就打得城外的五萬大軍難以招架了?這,這怎麼可能呢?」侯成一陣心悸氣短,心跳得像是打鼓一樣,氣也有些喘不上來了。
「當初他入濮陽的也不過數百騎而已,結果如何?」侯成慌不擇言,一時卻是忽略了夏侯惇的感受,令得後者大為不滿。
「末……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末將只是,只是……」
夏侯惇冷喝一聲,打斷侯成:「行了,少說廢話,你帶三千人圍住高順、魏延,某親自出手,去會會他呂布,先讓仲康他們回援便是……就這麼回復主公!」交代幾句,夏侯惇帶了百多名親衛,提著點鋼槍,往城樓去了。
在此之前,夏侯惇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高順和魏延身上,陷陣營這支兵馬太難啃了,在巷戰之中簡直是如魚得水。要不是使出了無差別射擊的絕招,恐怕現在都圍不住他們。
在他想來,陷陣營這麼逆天的部隊應該是特例,呂布軍的主力是騎兵,在巷戰中應該施展不開,呂布在北城樓堅持這麼久,應該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才對。知道援軍到來,呂布肯定會帶著殘兵抱成一團死守,以拖延時間,等待城外打出結果,所以典、許才久攻不下。
夏侯惇倒是不會自大的以為,自己能完成典韋、許褚聯手都沒完成的事。他只是打算調兵遣將,至少能把呂布困在城頭,不讓主公擔心就可以了。
誰知道他這邊剛一露頭,守軍一聲忽哨,呼啦啦衝上來二十餘人,其中有人呼喝了一聲,戰刀向前指了指,所有人刀槍並舉,猛撲了上來。
夏侯惇雖驚不亂,帶著一隊親兵迎了上去,雙方立刻展開了激戰。
撲上來的這群守軍衣甲皆碎,連手中的兵器都是揀來的,看起來狼狽不堪,但個個如狼似虎,完全就是以命搏命的架勢。憑借高超的武藝,夏侯惇快速用長槍捅死了兩名敵手,身邊的護衛同時也倒下了兩個。
陣型一下子露出了缺口,這幫悍卒也立刻抓住了這個轉瞬即逝的戰機,不顧生死地湧上前,將夏侯惇身後,還在甬道上努力向上攀登的親衛沖了個七零八落。
「弓箭手上來!」夏侯惇驚怒交集,他沒想到敵軍竟然還有反撲的力量,竟是連城頭沒登上去,槍法在甬道上也施展不開,被打得步步後退,只能召喚城下的弓箭手助陣。
弓箭手快速搶上前,弓弦響處,數以百計的羽箭升上天空,傾斜的甬道上像是下了一陣雨。
有人被冷箭射中,居然在倒下的瞬間撲向了夏侯惇的親衛,抱著對方一同栽下了城牆。有人身中數箭,血流滿身,卻依然揮動著兵器,大呼酣戰,力敵數人亦不落下風……這波反撲,竟是就這麼將甬道給截斷了!
夏侯惇雖然驚異於這些悍卒的凶悍,但他自矜身份,當然不會回身去和一幫小卒纏鬥,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便轉身登上了城頭。
和預想的情形大相逕庭,城頭正在進行的,是一場對攻,典韋、許褚肩並肩的對戰呂布的一桿畫戟。守軍和攻城者也是針鋒相對,三百步長的城頭上,到處可見捉對廝殺的身影,兵器交擊聲不絕於耳,怎麼看都是勢均力敵的架勢。
可夏侯惇分明就瞭解過,城頭的呂布軍怎麼也不可能超過三百,而己方,單是許褚帶過來的宿衛就有三百多了!
更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面呢,看到夏侯惇的身影,許褚竟露出了喜色,大聲招呼著:「元讓將軍來得正好,速來助戰!」
夏侯惇差點呆住了,他怎麼也沒法理解,城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呂布在這種時候竟然不採取死守戰術,反而發動了反擊,而攻勢又是這般兇猛。
這一發呆,卻是差點要了他的老命。
「小心!」一支冷箭像是憑空出現似的,與許褚的示警聲幾乎同時到了面前。箭來的隱蔽,角度也極其刁鑽,等夏侯惇驚覺過來的時候,已經沒了躲閃的餘地,勉強側了一下身,但終究是沒能避過……
「啊!」夏侯惇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他用手捂著左眼,箭桿夾在指縫之中,鮮血涔涔而下!
……
半柱香的時間後,曹操得到了這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
夏侯惇傷目之後,依然不肯退後,精神可嘉,但肯定是壓制不住呂布了。三大猛將竟是反被呂布牢牢牽制住,即便以曹操的老謀深算,郭嘉的絕頂智謀,一時間也都是失聲無語。
「子和,子和,千萬莫要令孤失望啊!」最終,曹操也只能望北悲呼,將希望寄托在了另一名族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