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高處為白色,尚在半空中就變成了粉紅色。打在人體上之後立刻變成了鮮紅色,然後在地面上與血融為一體,再分不清哪裡是血,哪裡是雨水。
青州軍的反擊來的果決而犀利,打頭陣的全是白馬義從的老兵!這些人的箭射得又快又準,被當做目標的人剛剛看到雨幕中閃過的寒芒,羽箭的鋒鏃就已經到了面前。
數百名騎兵連驚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便栽倒了下去,紅色的血冒著熱氣從傷口噴向天空,和粉色的雨交織在一起落回大地,為紅色的河流再增添濃濃的一重。
這已經不是戰鬥了,完全就是謀殺。
殺人者用雨水作掩護,根本不必考慮自身會蒙受什麼風險,只管盡情地掠奪生命即可。而剛經歷過苦戰,或是全神戒備身側的弩手的被殺者,根本看不到風險從哪裡來,當他們看到雨幕後邊的寒光,死神的鐮刀便已經搭上了他們的肩膀。
「集中列陣,集中列陣!」龐德大聲叫喊,試圖組織起一波反攻,壓制敵軍的騎射。
義從老兵的騎射雖然很厲害,在這樣的惡劣天候下也能取準,但也不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箭矢的威力應該是被削弱了的。若是紙甲依然有效,這樣的攻擊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可眼下是全軍卸甲,西涼騎兵身上只有一件布衣,防禦力近乎於無。
不盡快壓制住敵軍的騎射,就只有干挨打無法還手的份兒了。
以目前的態勢,想反攻是很難的,雖然雙方相向對沖,接近的速度極快。但在青州步卒的干擾下,西涼軍的騎兵陣列變得非常鬆散。
不是所有騎兵都有龐德的武藝,敢於硬衝青州軍擺在陣前的拒馬長矛陣。面對青州連弩的威脅,他們本能的採取了拉開彼此的距離,不讓敵人得到集中攢射機會的辦法。
如果敵人只有青州步卒,這辦法倒也沒錯,可是,在面對青州精騎奇兵突出的要命時刻,一盤散沙般的西涼騎軍,就完全是待宰的羔羊了。
悍勇者迎著羽箭衝了上去,結果被活生生地射成了刺蝟。如果他們身後有足夠的同伴,那麼這樣的犧牲,至少可以為後續者開闢道路,贏得空間和時間。
然而,跟在他們身後的人很少,因為身邊的同伴太少,很多人失去了勇氣。沒辦法掉頭逃跑,他們就利用騎術,使了個鐙裡藏身的手段,認為這樣就可以不被敵軍當成靶子。結果事與願違,幾道寒芒伴著雨滴飛來,射穿單薄的布衣,將他們統統砸進紅色的泥漿當中。
前後不過是數息工夫,對於在生死邊緣徘徊的西涼前軍來說,卻如同熬了幾百年一般漫長。他們絕望地尖叫著,用所有能說出的詞彙來大聲詛咒。詛咒那個謀殺者,詛咒把雨水都用作殺人工具的惡鬼。
回答他們的卻只有綿綿雷聲,以及一支支閃著寒光的鋒鏃!
白馬義從身後,數不清的黑影緊緊跟隨,疾風騎兵的主力也來了,以義從老兵為鋒刃,結成了一個龐大的鋒矢陣,急速攻來!
與之相伴的,是雨點般飛來的羽箭!
西涼騎兵既來不及結陣抵擋,也沒有有效的反制手段,甚至連敵人的模樣都看不清楚,看到的只有從雨幕中躥出來的那一道道寒芒。
如果有人從空中往下看就會驚奇的發現,在青州騎兵的鋒矢大陣前面五十步的距離內,竟然完全沒有人!準確的說,是一個活人都沒有,就像是有一條無形的界線似的,踏進入就死,躲開界線之外就能得到生存的機會。
「放冷箭的算什麼好漢,有本事的出來和爺爺一戰……啊!」一名軍侯舉刀向天,破口大罵,希望以激將法,激得敵人放下弓箭,與他面對面。回答他的依舊是一根冷箭,從喉節射進去,從脖頸後鑽出來,同時帶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出來,青州鼠輩,藏頭露尾算什麼本事?南安龐令明在此,鼠輩可敢一戰!」數息之間,身邊的將士便死傷慘重,龐德睚眥欲裂,瘋狂的怒吼著衝上前去。手中的長柄大刀揮舞得如同風車一般,將雨滴和流失一起向外猛砸。
在他的激勵下,跟在他身邊的幾十名親衛也是奮勇追隨,一起闖入了那條無形的生死線。
虧了有龐德這個主力在前面開路,這一行人的命運比其他反衝者好得多,如願以償的衝到了敵軍面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匹神駿的白馬!
那是一匹來自草原的,純白色的駿馬,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身體比尋常戰馬高於一個頭,寬出半個肩膀,彷彿傳說中的天馬,讓人只要看了一眼,就捨不得移開視線。
敢在臨陣之際騎白馬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被重重保護的最高統帥,沒有親臨戰陣的習慣那種;還有一種就是武藝高強的猛將。
因為白馬太顯眼了,騎白馬出陣,簡直就像是在向敵人發出挑釁或是召喚,只要敢於出現在敵人的攻擊範圍之內,就會受到集中攻擊。
公孫瓚建立白馬義從,未嘗不是為自己打掩護的意思。他是個經常身先士卒的主將,但武藝卻不是一流,若沒有義從的存在,恐怕他早就戰死沙場了。
龐德自己也是騎白馬的,對此多少有些瞭解。一看到敵人的戰馬,他就知道是個勁敵,心臟猛一收縮,緊握刀柄的手上也滲出了冷汗。
馬背上的敵將根本不理睬任何人的挑釁,利落地收起弓,手中銀槍一抖,挽了個斗大的槍花,從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疾刺過來,輕而易舉的鑽過了龐德舞出來的刀網,直奔他的咽喉刺來。
龐德大吃一驚,再顧不得其他,百忙之中用刀柄猛磕,險之又險的架開了這一槍。可是,還沒等他重整架勢,籌謀反擊之策,敵將的銀槍已經再次到了面前!
天知道敵將到底是什麼時候收槍再刺的,龐德百忙之中又是以刀柄橫架,這才勉強擋開這一槍。然而,這遠不是結束,第三槍、第四槍竟是接踵而來,彷彿充斥天地的雨點一般,連綿不絕,一絲一毫的間斷都沒有,讓人透不過氣來。
僅僅是二馬對沖的工夫,敵將竟然連刺十二槍,那桿銀槍完全就像是活了過來,變成了在雲霧中行雲布雨的那條銀龍,見首不見尾,莫測高深。
龐德武藝雖高,但又何曾見過這樣的槍術,被殺得手忙腳亂,汗流浹背的同時,一個名字也是浮上心間。
「趙雲!」龐德心中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哀鳴。
這名孤身突前的敵將,只可能是疾風騎軍的主將趙雲。此人行事低調,名聲與其戰績、武藝全然不相符,但論威脅,在青州諸將中堪稱翹楚。
龐德之所以有這樣的評價,不是因為趙雲的武藝如何高強,關鍵是,趙雲統率的是那支疾風輕騎!這支輕騎本來就是青州軍中最犀利的一把尖刀,和趙雲的指揮才能結合在一起,一下子就變得比前身白馬義從還可怕了。
龐德的哀鳴並不是因為在單挑中落了下風,他只是通過趙雲出現的位置,判斷出了青州軍的戰術。
趙雲最擅長的是尋找敵陣破綻,加以針對性的攻擊。可現在,他卻不是在軍中指揮,而是獨自突前,利用自己的武藝為大軍開道。
這說明什麼?說明青州軍不打算玩虛虛實實的那一套了,這次發動的就是致命一擊!
前軍的戰線已經亂套了,肯定會被擊穿,青州軍這全力一擊,目標除了馬超,還能是誰?
像是頓悟一般,龐德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這是典型的穿心戰術!此前的所有佈置,都只是為了這一刻而已!
趙雲並沒有和龐德糾纏的意思,二馬交錯而過,他連頭也沒回一下,逕直衝向了龐德身後的親兵。這次他換了單手持槍,左手在背後一抹,把青虹劍也給拽出來了。他用寶劍撥開刺向自己的槍頭,右臂急揮,銀槍再次幻化出了蛟龍的影子。
親兵們接連墜落馬下,彷彿失去了提線的皮偶。
殺散龐德親衛,他單手擎槍向前方一指,千萬名騎兵齊聲吶喊,排成數把鋼刀,狠狠的砍在了西涼騎軍散亂的軍陣上,同樣也砍在了龐德的心頭。
與趙雲交手之後,龐德並沒有繼續向前衝,前方是上萬騎兵結成的密集的騎兵陣列,就算是他,被捲進去也只有死路一條。他也沒有回身接戰,而是斜刺裡跑了出去,看起來很像是落荒而逃。
西涼兵將這情景看在眼中,本來已經低迷到谷底的士氣,再弱三分。連勇猛無敵的龐將軍都逃了,這仗還有什麼好打的?
士氣盡喪,陣型散亂的西涼軍怎可能擋住如此一支虎狼之師?在疾風輕騎將戰刀、馬槊舉起來的那一瞬間,殺戮已經開始。數千名輕甲騎兵分成數個小隊,風一樣捲向敵陣。
攻勢之順利,唯有用刀切熱豆腐方能形容。
看了這情景,龐德心頭有如在滴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逃開,不是貪生怕死,只是想留得有用之身,尋找反敗為勝,至少不要大敗的契機而已。
此刻,西涼的二十餘萬大軍之中,只有他窺破了青州軍的戰略,所以,也只有他,才有破壞敵軍戰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