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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速,加速,黏住他們,黏住他們!」李通雙目血紅,用盡渾身的力量大聲呼喝。
他熟讀兵書,久經戰陣,哪裡還不知道,現在自己這支部隊已經到了極端危險的邊緣?對方也是在行險,只要自己這邊衝勢夠快,夠猛,就可以在對方沒有徹底完成陣型變幻之前,以排山倒海之勢,一舉將敵人擊潰。
但反過來,若是黏不住的話……李通心底如海潮般震顫不休。
曹操視王羽為生平大敵,對青州軍的研究一直就沒放鬆過,李通從軍時間雖晚,卻是率眾來投,從一開始就極受重視,各種軍事機密幾乎都資格過目。
眼前這一幕他從未見過,卻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他想了又想,終於想起了當初平原大戰之中的一個細節,那時趙雲率領的輕騎兵,不正是使用了類似的戰術,避過去卑率領的胡騎先鋒的鋒芒,將其包圍起來,奠定了那一戰的優勢嗎?
若非趙雲這出其不意的一招,徹底攪亂了於夫羅的思路,無論青州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完成對兩萬胡騎的全殲。
李通本以為趙雲的奇謀能夠奏效,完全是利用了胡人的蠢笨,可現在他卻有種非常不妙的感覺,這支名震天下的疾風騎兵,很可能有著比名聲還強大的力量。
即便沒有李通的催促,騎兵們也知道到了關鍵時刻,最前排的騎兵不再顧惜一直被視為同生共死的夥伴的戰馬,用靴子上的馬刺拚命踢打,將戰馬的腹部踢得鮮血淋漓。人也在馬背上站了起來,身體前傾,為的只是能提前哪怕只是一次呼吸的時間,攻擊到敵人的陣列。
戰馬被劇痛刺激的快要發瘋,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前一刻還保持整齊的陣列,一下子炸開,像是一群被激怒的馬蜂,蜂擁向前撞去。
騎兵都殺紅眼了,他們積蓄的力量和勢頭也是相當的可怕,但他們面對的同樣是一群勇士,眼見著敵人亡命加速,難以避開,前兩排的疾風輕騎自發的變更了軍令,調轉馬頭,以同樣無畏的姿態反向撞了過去。
他們對已經遞到身前的矛鋒視而不見,大笑著引弓搭箭……
乍分即合,乍合又分!
虎豹騎排的是個方陣,即便騎士已經中箭身亡,馬也不會停下,它們被兩邊的同伴夾著,根本無法轉向,只能直直的向前猛撞。虎豹騎的陣列如此密集,撞在其中一人身上,就好像是整個馬隊的力量撞了上去。
進行對撞的幾十名疾風騎兵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連人帶馬都被撞倒,雖然也換來了敵人的傷亡,但卻無法阻擋敵人陣列的前壓。
他們都不可能活下來,直接就被戰馬踩踏成了肉泥。但他們的犧牲也沒有白費,因為他們沒有後退,和正在變幻陣列的同袍之間拉開了距離。
他們雖然沒有起到攔截的作用,僅僅是換來了那極為短暫的一個停頓,但對整個戰局來說,這個停頓至關重要。
「風形水勢,轉!」
秦風拚命睜大眼睛,卻怎樣都不肯回頭去看,他很怕自己會忍不住,流出眼淚來。男兒馬上取功名,戰死沙場是本分,但這種為了整體的勝利,毫不猶豫自我犧牲的行為,還是讓人彌足感動的。
當然,秦風不會在眼下這種關頭做兒女之態,向兄弟們致敬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讓他們的犧牲白費,以他們的犧牲換來的戰機為契機,贏得這場戰鬥。
彷彿帷幕拉開,又像是水流衝擊在江心的砥柱磐石上,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向兩側分開。
輕騎如風,陣列如水!
無論虎豹騎的前鋒如何努力,都抓不住對方的影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疾風騎兵們在自己的眼前跑過。
在空曠的河洛平原上,對戰的千餘人馬就像一縷青煙,但青煙之中所蘊涵的殺氣卻令天上的陽光都變得寒冷。沒有人招展如林的旗幟,也沒有助威的角鼓聲,瑟瑟馬蹄聲是風中的唯一旋律。
「彎弓……疊射……全力攻殺!」秦風振臂狂吼,狀若瘋虎。
馬蹄帶起的煙塵翻捲,越來越快,越來越濃,猛然間,煙塵的軌跡折轉,無數支利箭升入半空。
「殺!」騎兵們虎目含淚,彎弓搭箭的動作卻一絲不苟。
羽箭撕破空氣的聲音淒厲刺耳,從兩翼方向交織發射,像是憑空張開了一張專為收割生命的大網,直接將虎豹騎的陣列籠罩其中。
交叉火力,本就是遠程攻擊最有效的發威方式,即便手持盾牌,也擋不住從兩個方向飛來的羽箭。更何況疾風騎兵的騎射又何止只是從兩個方向射擊?他們依靠密切的配合,在直射的同時,還發動了覆蓋式的拋射攻擊。
彷彿一陣狂風刮過了麥地,虎豹騎的將士整片整片的被殺傷,不斷有人落馬,不斷有戰馬發出淒厲的嘶鳴。他們的陣列太過密集,在正面衝撞中佔據了絕對的上風,但在面對中遠距離的騎射殺傷時,卻彷彿一群活靶子一般。
「弩手在哪裡,還擊,還擊啊!」在前鋒的衝擊被避開的那一瞬間,李通就知道今天這仗有敗無勝了,他現在只想著怎麼才能把更多的人帶回去。
相對於弓騎兵來說,弩騎兵需要的訓練程度較低,殺傷力更強,是很有針對性的一個兵種。
李通不求弩騎兵能反敗為勝,騎弩是要下馬才能裝填的,在這樣的激戰之中,不可能有第二次射擊的機會,他只想讓敵人有所顧忌,打亂對方的攻擊節奏,以便趁機拉開距離,這樣才有機會重整旗鼓,或捲土重來,返身作戰,或者乾脆認栽,直接撤退。
持弩的騎兵多被佈置在陣列前方,這時他們也顧不得許多,拚命打馬向兩翼移動,不斷有人和同伴發生碰撞,連人帶馬的摔倒在塵埃中,但倖存者卻連眼皮也沒跳一下,只是專注的看向外圍,找到射擊的空間就是抬手一箭射出。
漫天白羽呼嘯著撲向狂奔中的輕騎,死亡的風聲在戰馬前後呼嘯,有人在奔馳中落地,有無主的戰馬悲嘶著逃向戰場之外。大部分疾風騎兵卻依舊在疾馳,邊疾馳邊彎弓搭箭。
弩騎兵射來的羽箭大部分都失去了目標,命中速移動的戰馬需要非常好的射藝,何況射手也是同樣在狂奔的戰馬上呢?
而且,在戰場上,弓弩的威力本來也只能通過齊射的方式體現出來,弩騎兵們雖然勇氣十足,卻沒辦法形成齊射,乍看聲勢浩大,其實零零散散的射擊完全談不上什麼威力,就像是一把砂石丟進了奔流的江河之中,只激起了幾朵不起眼的小水花而已。
「風!」秦風和吳彩分兵兩路,互相之間根本看不見對方,卻神奇的保持著相同的頻率,在同一時間發出了第二輪齊射的號令。
箭網再次交織成形,在虎豹騎的陣列之中又圈出了一塊死亡地帶。
李通的心都在滴血。
不比那些慕名來投的文臣武將,他是率眾投靠的曹操。虎豹騎是仿照青州風火騎兵而設的編制,有著近衛軍的性質,在此軍軍中當個副將,比出外鎮守一方的地位還要高。他的資格本來是不夠的,是靠了交出原有的部眾,這才換來了今天的地位。
這一仗若只是敗了,他還有立功贖罪的機會。可若是敗得太慘,就算主公寬宏大量,也不可能繼續委以重任了。大戰之前已經準備就緒,各軍都早有其主,也磨合得差不多了,自己沒了嫡系部隊,還想把別人擠掉,來個李代桃僵不成?
在兩軍發生接觸之前和碰撞之初,各自的損失都不過三五十而已,可單是在疾風騎兵變陣,發動奔射的這兩輪打擊中,墜馬的虎豹騎至少也有一兩百,卻連對方的皮毛都沒傷到,實在是太慘了。
「傳我將令,全力向前,不許回頭!」李通終於還是認命了。
既然打不過,那就跑吧,反正自己這邊的馬力佔優,敵人再怎麼逆天,兩支隊伍交錯而過這麼點時間,頂多也只能再射出一輪齊射而已,等交錯過去了,再想追擊,就得兜轉馬頭,那需要的時間就比較長了。
這樣的損失,自己還承受得起!
李通咬著牙,用極為凶厲的目光望向敵軍右翼,他知道敵人的主將就在那裡,他想記住對方的樣子,以待將來復仇。
這一看不要緊,李通又是大吃一驚,他看到了疾風騎兵的最新動向,在兩輪聲勢浩大的齊射之後,他們卻沒有再接再厲的意思,而是再次撥轉馬頭,斜斜的衝向了虎豹騎陣列的後半段!
可以說,疾風騎兵已經將『離合』二字發揮到了極致,在這樣的變向疾馳之中,他們竟然還能互相靠近,結成密集的楔形陣,然後棄弓抽刀,在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中,將虎豹騎的陣列攔腰截斷!
虎豹騎的密集陣列利於正面衝擊,但對側翼的防護卻相當有限。倒不是李通指揮水準太差,他統帥的可是一支輕騎兵,誰聽說過騎兵的側翼會被人包抄,從側面打擊的?
然而,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卻活生生的發生在了他的面前。後軍的騎兵顯然措手不及,手中的長矛重槊也是難以施展,轉眼間就被疾風騎兵砍得人仰馬翻,一副全無還手之力的樣子。
「父親,咱們殺回去,殺回去啊!」耳邊傳來李緒帶著哭音的喊叫聲,李通的手緩緩抬起,彷彿手上有千斤重物,很快又是頹然落下,再開口時,聲音已是暗啞低沉,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到了。
「咱們敗了,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