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要走,不走怎麼辦?
龐德公可不是那種迂腐糊塗的老學究,如果只是曹操入主荊州,他倒還不是很擔心,自己的名聲擺在這兒,曹操還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自己為質,來威脅士元不成?
如果他真的那麼干了,或許能威脅到士元,可他先前營造出來的注重人才的形象也崩塌了,搞不好還會激得鹿門山的弟子們同仇敵愾,甚至整個荊襄的士人都會起來反對他,真真是得不償失。
可曹操顯然也不笨,他知道自己出手的結果,所以迂迴了一下,通過蔡、蒯兩家來動手。後者本就是荊襄豪族,即便沒有曹操,在江夏的局面崩盤後,他們同樣要對黃家下手。儘管蔡、黃兩家還有親戚關係,可在世家的處事原則中,親緣從來都是放在利益後面的。
龐家的產業也不小,龐德公和黃承彥走的又近,順手吞下也就吞下了,反正蔡家的目標就是做個土豪,而非成為諸侯,名聲什麼的,本來也不是特別看重。
曹操這般行事,只能瞞過普通百姓,卻瞞不住真正有眼光的人。可是,只要他有個借口能把事情圓上,也沒人會太較真,真正有眼光的人都是世事洞明之人,知道蔡家甘願做刀了,誰還敢輕易冒頭呢?
事不宜遲,龐德公也是當仁不讓,承擔起現場指揮的職責來。
行李細軟是早就收拾好的,拿起來就可以走,不過在這種危機關頭,數百老弱婦孺擠成一團,稍有一個指揮不當,很容易釀成大禍,也就是龐德公的威望夠高,指揮也得力,老弱們魚貫而出,陸續登舟,場面倒是井井有條。
若放在平時,黃承彥肯定是要讚歎幾句的,但現在正是千鈞一髮之際,他哪還有這個心情?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天下大勢變幻得如此之快,他本來只當月英遠嫁是一枚閒子,誰想到現在卻是在荊州的黃家主幹崩潰,閒子變成了最後的依靠,實讓人有種濃濃的不真實感。
從指揮若定的龐德公身邊經過時,黃承彥只是點了點頭,臨到出門,這才突然回過頭來,看向一位儀表堂堂的中年文士,開口問道:「胤誼,你當真不走?」
「無妨。」此人正是諸葛亮的叔父諸葛玄,他完全沒被周圍末日降臨般的氣氛影響,雲淡風輕的一笑道:「青州勢大,卻有木秀於林之憂,如今已遭天下之忌,恐怕……」
他這話有些答非所問,但黃承彥何等才智,聞絃歌而知雅意,當然明白,這是諸葛世家要多面下注了。雖然有些好奇,諸葛玄要如何在荊州劇變中既撇開和諸葛亮的關係,同時又要向曹操輸誠,但黃承彥已是無暇多想,點點頭,道聲『保重』,便腳步蹣跚的登船去了。
在整個疏散、登船的過程中,甘寧一直都和沒事人一樣,就那麼在牆邊一站,既不參與指揮,也不佈置警戒,直到所有人都登了船,這才抬眼看看四周,行若無事的問道:「可以了吧?」
「這一路就有勞甘壯士了。」龐德公城府甚深,雖然對甘寧的信心越來越少,但還是強打精神,拱手為禮。
「好說,好說。」甘寧大咧咧擺擺手,轉頭向船隊大聲吆喝:「兒郎們,揚帆,去青州了!」
「噢!」物以類聚,船上的水手剛剛也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架勢,聽甘寧這麼一吼,卻都興奮起來,回應極其熱烈,連上下游的兩路兵馬都被驚動了!
緊接著,此起彼伏的號令聲在上游響起,大片火光陡然亮起,匯聚成河,如同潮水一般向下游湧動過來,聲勢驚人!
「對面的人聽著,劉使君只是想邀請各位去襄陽城暫住,並無傷害之意,不必驚慌。若強行要走,撕破了臉面反而不美!須知,大兵合圍,諸位已是插翅難飛,還是給本將乖乖的罷,哈哈!」
下游倒是安靜些,不過從火光變幻的軌跡看來,攔截的船隻很可能已經將整個河面都封鎖住了,追兵中那個主事人的說法確實不誇張,眾人已經是無路可走了。
船艙中有人哭出聲來,也有人大聲抱怨著。
青州最早的一次邀請,還是在黃月英等人剛到青州不久的時候,隨後幾乎每隔一兩個月,都會舊事重提,特別是近幾個月,邀請已經變成了催促,可這邊就是遲遲形不成統一的意見,以至於一直耽擱到了現在。若是早些動身,又何至於今天這般窘迫?
先前持反對意見的人自然也是大聲反駁,反駁的理由中,甘寧的名字也是反覆被提起。
一葉知秋,青州那邊派來了這麼不靠譜的接應者,先前又一直執行著徹底的抑制豪強政策,可見王羽對這邊並非很重視,他要的只是龐統、黃月英的直系血親罷了,而非兩家人全部。
幸好走的是水路,否則用不著追兵衝到面前,這些烏合之眾也就崩潰了,若是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別說護送的只有一個甘寧,就算把趙雲、太史慈都派過來,恐怕也只能徒呼奈何。
龐德公表現得最為鎮定,他低聲向甘寧解釋道:「帶隊的是張允,此人與蔡瑁是表親,統領蔡家最精銳的一部分私兵,不可小覷!」
「某省得了,老丈放心登舟便是。」甘寧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他能很敏銳的感受到其他人的情緒,而且會根據對方的態度,做出不同的應對。對他保持尊敬的人,他會以禮相待,對他不客氣的人,他只會比對方更加強硬。
龐德公雖然對他信心不足,但卻一直保證了最起碼的禮貌,甘寧的回應自然也比對黃射等人客氣許多。
眼見眾人都上了船,淳於瓊有些鬼祟的湊了上來,陪著笑,低聲說道:「興霸賢弟,我呢,不擅長水戰,與其路上做個累贅,不如現在做個誘餌什麼的,也能分散一部分追兵的注意力,多少起點作用……不知賢弟意下如何?」
「誘餌?」甘寧微微一愣,似笑非笑的看向淳於瓊:「這麼說來,仲簡兄你也信不過某了?」
「哪能呢!」淳於瓊大駭,拚命搖著手,試圖辯解,但在甘寧犀利的眼神的逼視下,那些辯解的話卻始終難以出口:「俺就是……就是……」
「無妨。」窺破淳於瓊心意,甘寧卻並無追究之意,行若無事的一擺手,道:「仲簡兄只管去便是,若是比俺早到青州,還請和主公說一聲,就說君以國士待我,俺甘興霸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就這樣,來日青州再會罷!」
說完,他縱身飛躍,竟是直接從岸邊跳到了船頭,身形穩如山嶽,連晃都沒晃一下,下一刻,他高舉雙拳,在一陣叮叮噹噹,悅耳的鈴聲中,縱聲長呼:「揚旗,升帆!放舟南下,擋我者死!」
「擋我者死!」有這樣的首領在,水手們也完全不知恐懼為何物,大呼小叫的升起船帆,放舟順流而下。那船帆也是別具特色,五顏六色的,連朦朧的夜色都遮掩不住其光彩,在一片火把之中熠熠生輝。
呆呆的在岸邊看了一會兒,淳於瓊猛一哆嗦,被河風吹進領子裡了。他一縮脖,佝僂著胖大的身體鑽進了黑暗的角落中,一邊奔逃,一邊嘀嘀咕咕個不停。
「這個瘋子,還擋我者死呢……就他那幾百個人?別說數以千計的追兵了,恐怕連下游封鎖的那幾道關卡都過不去……明明已經告訴他了,為了防備江東軍突入,荊州軍在沔水下游足足佈置了十三道防線啊!難道他能一路過關斬將的衝過去嗎?這個瘋子,瘋子!」
似乎在為自己的膽怯找理由,淳於瓊說這『瘋子』二字時,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吼出來的。他的確很鬱悶,王羽的命令不是死命令,而是將情況說明之後,讓甘寧自行判斷。
按照淳於瓊的想法,這種必死的任務肯定是不能接的,結果甘寧竟是毫不猶豫的接了下來,所以說,這人就是個瘋子!淳於瓊還想多活幾年呢,哪怕是青州那邊的富貴享受不到,也要保住小命,所以寧可得罪甘寧,他也選擇自行逃亡。
追兵的注意力都在船隊上,即使事後搜捕殘餘,也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了,有這段時間的緩衝,他應該可以逃出很遠了。
不單是淳於瓊,有著類似判斷的人比比皆是,聽說追來的是張允後,船艙中不可抑制的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張允可是蔡家的頭號打手,特別是在水上,素有沔水龍王之稱!
這麼個煞神帶隊,又是人多勢眾,從上下游兩面夾擊,豈止是走投無路啊,完全是要化為齏粉的套路哇!
張允自己顯然也是這麼想的,聽到逃亡船隊上傳來的『擋我者死』的宣言,他冷笑有聲:「哪裡來的一群瘋子?」他惡狠狠的一揮手,喝道:「傳令下去,等下放手殺人便是,有了這幫蟊賊在,事後就可以上報成水匪搶劫,救援不及,以至於全家罹難了。」
「喏!」當即有人應命而去。張允餘恨未消的磨了磨牙:「連帆漆得花花綠綠的,以為青樓來招攬客人麼!」
高亢的鼓角聲陡然炸響,這既是荊州水軍在鼓舞士氣,同樣也是在傳達命令。隨著張允的最新指示下達至全軍,凌厲的殺氣頓時瀰漫開來,籠罩了寬闊的江面!
戰雲密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