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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追,就是兩三個時辰過去。直到從種種跡象都可以判斷出,除了魁頭的本部外,胡騎已經不復千人以上的建制,眾將這才收兵回營。
再追也沒什麼意義了,弱勢數量的步兵對上優勢騎兵,即使打贏,也不可能圍殲對方,追的太過深入,反而會承擔不必要的風險。
實際上,在這種氣候條件下,單獨逃到荒野裡的胡騎,至少有一半會死於饑寒。
幽州雖然地僻,倒也不至於沒有人煙,但自從鮮卑大軍入關以來,幽州被禍害的實在太慘,眼下只有漁陽、范陽、燕國的南部還算有些人氣,其他地方,用十室九空來形容,可能都過於樂觀。眼下的幽州,特別是西關以西這兩個郡,荒涼的景象,跟塞外荒漠也差不多了。
王羽沒加入追擊,他本以為公孫瓚會出城來見自己,結果等了老半天,卻不見公孫瓚的蹤影,倒是等來了黃澤。
看到黃澤,王羽頓時恍然,他知道那路援兵到底是哪兒來的了。
當日他派了一隊斥候精銳出關送信,結果在路上遭遇胡虜殘害百姓,斥候們怒而出手,盡屠了押送百姓的胡兵。之後那對斥候分成了死路,兩路繼續趕往原來的目的地,一路回薊縣報信,黃澤則是一個人留了下來,引導難民自救並逃亡。
剛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王羽大吃了一驚。這任務太過凶險,而且黃忠迄今尚無子嗣,對這個侄子看得頗重,這要是有個萬一,他回高唐後可怎麼向老將交代?
現在看看,黃澤的任務完成的居然還不錯,帶來的難民足有一千多人,可見他這段時間沒光顧著逃難,而是一邊游擊,一邊解救其他人。非但如此,在最後的決戰關頭,他還把隊伍拉來了居庸城。
看著一臉風霜的部將,王羽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誇他?肯定不行啊!
先前他自作主張留下解救災民還算有情可原,換成王羽自己,說不定也會做同樣的事。但最後這一招實在太冒險了,一千多災民,充其量只能虛張聲勢一下,如果被識破,不用多,只要鮮卑人分出數百騎兵,連同黃澤在內,這一千多人沒一個能活下來。
罵他?王羽也罵不出口。
看對方風塵僕僕的樣子,八成也是兼程趕過來的。這一千多人的虛張聲勢沒起到逆轉乾坤的作用,卻切實的加速了胡騎的崩潰,使得慕容鋒的借刀殺人,驅虎吞狼之計沒能盡收全功。
以胡騎最後的反撲勢頭來看,若沒有黃澤的虛張聲勢,漢軍想要徹底壓制並擊潰他們,至少要多打上小半個時辰。在那樣的激戰中,半個時辰的時間,可能就意味著上千忠勇士兵的傷亡。
從這個角度來說,黃澤是有功的。
「你啊你,讓本將說你點什麼好?」王羽最終也只能搖頭苦笑了。
「末將也沒想到主公和諸位同僚如此神威,兩萬步卒竟然摧枯拉朽的打敗了十萬胡騎!末將聞訊時,還以為戰事會膠著一段時間,想著虛張聲勢一下,說不定能打亂胡騎的部署,給大軍營造戰機呢,誰知道……」
剛見到王羽的時候,黃澤還有些惴惴的,見王羽這麼一笑,他放心了,嘻嘻笑道:「嘖嘖,早知如此,末將就一個人回來了,在陣前也找幾個胡酋殺殺,省得讓子義將軍一個人把功勞都搶光了……」
黃澤知道主公對自家人隨和,不過還是存了點小心,特意提起了太史慈。
若論擅自做主,冒險行事,全軍上下,沒人比太史慈更會亂來了。河北大戰時,主公讓他騷擾敵後,接應友軍,結果他開闢了個敵後戰場;東渡三韓,主公的命令是探路,建立幾個據點,結果他把三韓攪得天翻地覆,差點連三韓的國王都給抓了。
比起太史慈的自作主張,他這次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當然,比太史慈更愛冒險的人也有,面前的這位主公就是了。單比膽量,主公若是自居第二,恐怕天下間就沒人敢稱第一了。說到底,這就是什麼主將帶什麼兵啊。
他這點小心思,當然瞞不過王羽,但後者也只有苦笑的份兒,沒辦法,這也是諸葛亮反覆提醒自己的副作用之一。
「黃水木,你這廝專好在背後編排人!」王羽搖搖頭,正想著勉勵對方幾句,忽聽一把雄壯的聲音響起。
用不著抬頭去看,王羽便聽出來人是誰了,他覺得很納悶,抬頭看看天,疑道:「居然是你第一個回來了?子義,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
大軍追擊的速度很快,等到胡騎徹底潰散後,主力部隊已經追出了十幾里地,王羽根本沒辦法下達收兵的命令,只能任由眾將自行判斷,何時應該結束追擊。
太史慈最是好戰,小仗能都讓他打成大場面,今天這麼大的場面,他應該是一直窮追不捨,最後回來才對,結果他居然第一個回來了,由不得王羽不驚訝。
「爭功勞,誰能爭過夫人啊?」太史慈三兩步走到王羽面前,拱手為禮,瞥了黃澤一眼,悻悻歎道:「那鐵騎簡直就是一群怪獸,被他們撞上的,想留個全屍都難,那叫一個兇猛,夫人也是……誒,早知道這樣,俺就不應該去三韓,領著鐵騎打仗才是真的威風啊。」
讓他鬱悶的不只是這些。
今天這仗,從戰略來說,王羽是最出彩的,他一手主導了這場長途奔襲的經典戰役;從戰術運用來說,張遼在最後關頭的指揮可圈可點;就連黃澤虛張聲勢的時機都值得一提。
不過,這些不是太史慈最在意的,他本來也沒把自己當成指揮若定的儒將,真正讓他感到被搶了風頭的人,是呂綺玲。
這位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兇猛!從一開戰,她就始終衝殺在前,那桿畫戟如同入海的蛟龍,翻江倒海,殺人無數。在大戰中段,她一度孤身入陣,被數百敵軍團團包圍,結果她就那麼硬生生的堅持了下來,這份勇武和膽魄,實在令人驚歎。
可太史慈就憋屈了。
在呂綺玲嫁過來之前,這種單騎陷陣,斬將奪旗的風頭可一向都是非自己莫屬的,現在完了,連後悔都來不及了。
那位大小姐可不是普通的武將,而是主公的不知道第幾位夫人!現在親衛鐵騎已經由她執掌了,自己就算再受看重,還能搶回來不成?
一想到今後每逢大戰,呂綺玲必代替王羽衝殺在前,太史慈的心吶,一下就從裡涼到外,哭的心都有了。隨便跳槽這種事,果然要不得哇。
他是個肚子很淺的人,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這番話他雖然刻意避諱了,可語氣裡那股子酸意卻是遮都遮不住。黃澤和親兵們都是引俊不止,要不是在王羽面前,恐怕都笑開了。
王羽也是莞爾,拍拍這位勇將的肩膀,安慰道:「子義不需煩惱,要率鐵騎上陣,機會還是有的。」
「怎麼可能?除非……」太史慈在王羽臉上端詳了一下,又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原來是這樣啊!好,太好了!這仗也打完了,接下來就是春天了,主公您可千萬不能放鬆啊。」
「什麼春天,又放鬆的?而且,誰告訴你仗打完了?」王羽莫名其妙,心想子義是不是太傷心,有點失心瘋了,不然怎麼胡言亂語呢?
「還有的打?」太史慈也是一愣,黃澤的耳朵也豎起來了。青州這幫驕兵悍將從來不怕和強敵交手,怕的只有沒仗打,一聽王羽這話,連親兵們都興奮起來。
「當然有的打,鮮卑人又沒無條件投降……」王羽擺擺手道:「這事回頭軍議上再說,先說說你剛才的胡言亂語是怎麼回事?」
「啊……」太史慈嘴裡打了個磕絆,被王羽逼視著瞪了好一會兒,才含含糊糊的答道:「那個就是……春天麼,主公您和夫人反正也定親了……等到夫人有了喜……咳咳,反正主公您懂的。」眼看王羽臉色不對,他趕忙話鋒一轉,問道:「不然,主公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懂,當然懂,不光王羽懂了,黃澤等人也懂了,心中都道:好在夫人不在,不然的話,還不得找這個口沒遮攔且沒口德的傢伙決鬥啊。
「你這傢伙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王羽直接給太史慈來了個脖摟,沒好氣的斥道:「接下來北疆還有仗要打,兩支騎軍要擴充,到時候我會將文遠調出來,正好你去給綺玲幫忙……」
今天呂綺玲單騎踏陣,不光張遼心驚肉跳,王羽也好一陣擔心。
一開始,他向呂布求親,存的純粹是功利心,但相處了一段時間後,他和女孩之間的感情也變得深厚起來。在古代,夫妻並肩上沙場作戰的經歷,絕對是獨一無二的。
他現在有點理解諸葛亮等幕僚們的心情了,戰場上刀劍無眼,隨時會遭遇風險,看著自己在意的人出生入死,的確很考驗心臟。
讓女孩放棄軍權肯定不行,畢竟這是早就說好的,真要強行推動此事,說不定會惹火女孩,並引起并州軍的疑慮。
就算太史慈不抱怨,王羽也打算將太史慈調回親衛鐵騎來。
張遼的長處主要還是體現在軍略上,他的武藝其實和張頜差不多,算不上頂尖。今天那種狀況,張遼無能為力,換成太史慈的話,突破包圍圈又有何難?反正鐵騎的戰法也沒太多講究,就是硬打硬衝,讓張遼一直給呂綺玲當副將,實在太屈才了。
解釋了一通,太史慈終於釋懷,又高興起來:「對了,主公,仗打完這麼久了,公孫將軍怎麼還沒出來?難不成他還要擺架子,想讓主公您主動去拜見他不成?」
「子義,且慎言!某已經遣人去探問了,汝當稍安勿躁才是。」聽太史慈說的露骨,王羽連忙喝止。公孫瓚很驕傲沒錯,但他不是那種不通情理之人,當日在洛陽,他接受了自己援助的錢糧後,還是當面道過謝的。
抬頭向居庸城望了一眼,王羽心下的疑團越來越多,一股不祥的預感悄然升起。
「主公……」
「王君侯……」
正思忖間,黑暗中有人快步走來,王羽定睛一看,前面的是自己派出的信使,後面的卻是鄒丹!
此君也經歷了大半天的苦戰,身上破碎的衣甲還沒整理,血跡殷然,藉著火把的光芒可以看到,幾個巨大的傷口向外翻轉著,觸目驚心。不過,最讓王羽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鄒丹臉上的淚痕!
王羽心中猛然一凜:「子桓,伯珪兄他……」
鄒丹伏地大哭:「王君侯,請您趕快進城去看看吧,再晚恐怕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