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山脈就像是一條分界線,將中原和塞外精準的分割開來。
進入山區之後,大雪就一直在下,沒完沒了。
大軍已經在雪地裡走了兩天了,前方至少還有一半的路要走。就秦風的經驗而言,即便是以耐凍著稱的丁零人也不敢在雪地裡像這樣不間斷地行軍。
虧了隨軍的將士基本上都出身於冀北或幽州,否則,就算經過了嚴格的訓練,秦風也不敢擔保會不會出現大幅的非戰鬥減員,塞北的冬,不是光靠耐力就能撐得過去的。
「還要很遠麼?這鬼天氣,連個太陽的影子都看不到!難怪叫白山呢,看這樣子,這雪能下一冬。」雖說是老資格的邊軍,但秦風基本沒來過白山這邊,因為公孫瓚的作戰方向從來都不在這裡。
檀石槐死後,鮮卑一直都處於四分五裂之中,特別是中部鮮卑,一年之中,萬人規模的大型內戰就至少要打上十幾場,自然無瑕旁顧。因此,其威脅遠不如實力遠遜,但始終保持團結的烏丸和東部鮮卑,公孫瓚自然沒空理會他們。
等到劉虞到了幽州之後,幽州就分成了兩個部分,差不多是以潞河為界,西面的四個半郡是劉虞的勢力範圍,東邊的兩個半是公孫瓚的,在河北大戰之前,兩邊一直涇渭分明,秦風當然沒有機會來代郡。
「照這個速度,恐怕還得走兩三天,虧得趙將軍帶得馬多,足夠輪換。」秦風右側,田豫一邊抹著臉上的雪水,一邊回答。
雪太大了,自入冬來積累至今。厚厚的雪層下面全都是冰,戰馬和騎手稍不謹慎就會摔個重的。好在士卒們都是在塞上長大,從小像胡兒一樣用慣了坐騎,不至於摔倒後立刻失去重新爬上馬鞍的勇氣。
「路遠師疲,縱僥倖取勝,所得亦不足誇,若是撲空,那就……」秦風呼出了一口白氣,看向田豫的目光中帶著濃濃的質疑味道:「國讓。你真的是從居庸城突圍來的?帶的是將軍的手令?」
從一開始,他就不贊成這個長途奔襲的提議。
按照田豫所說,居庸城那一戰,公孫軍久戰力疲的時候遭到胡虜大軍的圍攻,雖然奮力一戰。殺傷甚眾,沒讓胡人佔到多大便宜,但終究眾寡不敵,只剩下了數千殘兵退入孤城,形勢可說是萬分危急。
趙雲出擊代郡,以策應公孫軍的消息,在戰前就已經通報給公孫瓚。在那種危急關頭,公孫瓚派田豫突圍向代郡,顯然是要求援才合情理。
可田豫卻說,公孫瓚建議趙雲出塞。長途奔襲鮮卑部落,要不是瞭解田豫的為人,知道對方不會叛降胡虜,秦風真有心把對方拿下。嚴刑拷問一番的衝動。
這提議分明就不在理啊!
隨著鮮卑大軍一同入關的,有很多部眾。有大有小,這些部落如今散佈各處,涿鹿、下洛、潘縣等城池皆入其手,整個上谷郡都是烏煙瘴氣的。
如果要打擊鮮卑人的後方,這些部落就是很不錯的目標。胡虜不會守城,佔了縣城也沒用,憑借趙雲的指揮才能和疾風騎兵的精銳,橫掃上谷郡的鮮卑部落又有何難?
通過這樣的戰法,可以有效的牽制居庸城下的鮮卑大軍,比直接去救援更穩妥,也比出塞偷襲彈汗山什麼的靠譜得多!
即便對鮮卑人的兵力優勢和機動力有所顧忌,也有其他策略可選啊。居庸之戰後,鮮卑人很快分兵南下,經當城、代縣,過飛狐道,一路攻向廣昌城。
廣昌那裡應該有羽林軍守著呢,如果疾風騎兵配合得好,說不定有機會和羽林軍來個前後夾擊,甕中捉鱉,把這支鮮卑軍給全殲在飛狐道。
相對而言,出塞偷襲彈汗山的策略簡直弱爆了。
沒錯,彈汗山是鮮卑人的王帳所在,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但草原的規矩和中原不一樣,鮮卑人是遊牧為生,不會始終停留在一個地方。只有在春夏之際,水草最茂盛的時候,鮮卑王帳才會出現在彈汗山,其他時間,王帳多半也是居無定所的。
如果彈汗山沒人,這次奔襲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霍驃騎封狼居胥,得享大名,是因為他在狼居胥山這個具有特別意義的地方,打平了匈奴王帳,其意義,就像是有人打進長安或洛陽,殲滅了天子御營一樣。
若是換成初平元年那種情況,董卓和天子都走了,洛陽只剩下一座空城,占來又有何用?頂多是名士清談的時候,做為談資,拿來吹噓炫耀罷了。
所以,秦風對田豫轉達的建議一千,一萬個不理解。加上對故主的牽掛,他的心情就像是此刻的天氣一般,晦暗陰沉,風雪交加。
心情如此,秦風的語氣當然也不可能客氣,那句質問十足像是審訊俘虜一樣。換成脾氣差點的人,說不得要反唇相譏或者冷眼相對,田豫卻展現出了和他的年齡卻完全不相符的涵養和城府。
「秦將軍過慮了。」風雪之中,他露出了一個和煦如春的笑容:「主公遣至此求援、引路,其實是經過反覆斟酌的。誠然,以疾風騎兵的戰力,若是一心牽制,也能給鮮卑人造成相當大的麻煩,不過,那樣做對整個戰局的幫助卻很有限。」
「哦?請國讓兄詳細說說。」一直沉默趕路的趙雲回過頭來。
因為一直沒說話也沒什麼動作,他的頭盔,乃至眉毛上都覆了一層霜,看起來很是滑稽。但無論是田豫還是秦風,都沒有發笑的意思,正是因為趙雲身先士卒的作用,這支部隊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經過了長距離的行軍,士氣卻得以一直保持在出發時的水準。
「鮮卑重新聯合,應該是出於塞上諸部對驃騎將軍的顧忌,加上許攸遊說的結果。鮮卑人既然來了,烏丸人想必也不會甘於寂寞。若不是夫余、丁零與鮮卑仇隙極深。高句麗被遼東太守壓制得太慘,恐怕來助戰的敵人還不止這些……」
「幽州軍戰敗後,漢軍將會全面受敵,正如鮮卑主力分兵攻打飛狐道一樣,烏丸人肯定會猛攻東線,若驃騎將軍急於救人,就會落入胡虜的圈套,三面開戰,處處受敵。最後露出破綻,為胡虜所趁。」
「所以,主公認為,無論直接還是間接,只要子龍將軍捲入救援作戰。後果就是先後將整個青州軍的主力都捲進來,導致無論在哪個戰場上,都無法佔據絕對優勢,最後打成一場消耗戰。鮮卑人的整體策略,就是建立在這個前提上的。」
秦風詫異問道:「跟我軍拼消耗?就草原上的那點男丁,他們怎麼敢?」
「別忘了,有許攸在。胡虜對中原的形勢就洞若觀火,他們知道現在面對的只有青、幽兩家,中原的其他諸侯,不但不會幫忙。反而會落井下石,此外……」田豫解釋道:「多消耗一些中小部落,對鮮卑的主帥們也是很有益處的。」
「這話怎麼講?」秦風訝然,趙雲臉上則是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鮮卑的內亂持續得太久了。就算沒有騫曼和魁頭爭單于之位,幾個著名的大人也都願意聽命。鮮卑也沒辦法恢復到檀石槐時代的局面……」
歷史總是有著種種巧合,在三國時代,中原陷入了長久的戰亂,無獨有偶一般,這個時代的鮮卑,也變得四分五裂。
只要有野心,能拉起一支人馬,就可以找個地方稱王稱霸,這種情況不單發生在中原,同樣也發生在草原上。因為草原過於廣闊的地域和相對少得多的人口,這種混亂的規模和複雜性也更嚴重。
公孫瓚認為,鮮卑雖然重新聯合,但那只是在劉虞在草原上的名望,加上許攸的口才,以及青州軍帶來的強大壓力之下產生的特殊效果。
就算這一仗打贏了,但只要沒有重創青州軍,無法趁勢攻入冀州,或者這一仗輸了,王羽沒有追進草原,那鮮卑人很快就會回到從前的狀態。
胡人雖然普遍智商低下,但魁頭、騫曼、慕容鋒這些部落領袖卻沒一個傻子,他們不可能沒有任何想法。
「所以,鮮卑人做了幾手準備,最壞的情況下,他們也要藉機完成整合部落的目的。隨軍入關的那些部落,俱非各頭領的嫡系,而是來趁火打劫,對王帳和各頭領陽奉陰違的那些小部落。用這些不聽話的部落消耗漢軍,對鮮卑的高層來說,是很划算的買賣。」
田豫沉聲說道:「子龍將軍若是攻入上谷,表面上牽制了鮮卑的兵力,但實際上卻正中了鮮卑人的下懷,還很容易給驃騎將軍傳遞錯誤的信號,導致他對戰局產生錯誤的判斷!」
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情況,由於胡騎的全面入侵,青州軍的兵力變得不那麼充裕,王羽要解居庸之圍,沒辦法集中全力,只會根據戰局的變化,盡可能的帶出更多軍力赴援。
趙雲若是進入上谷作戰,薊縣肯定能得到消息,很可能會推斷鮮卑須得分兵往援,並以此擬定作戰計劃。可實際上,鮮卑人對那些部落卻不怎麼在意,這就形成了誤判。
搞不好,王羽會把自己搭進去都說不準。
想明其中的緣故,趙雲也是驚歎不已:「公孫將軍在居庸之戰時,就想得如此深遠了嗎?」
「主公說,打敗仗是他的錯,他可以付出代價來彌補,但若驃騎將軍和大漢百姓被他連累,也付出沉重的代價,他的罪過就大了。所以,他希望子龍將軍你不要去上谷,而是出塞去尋找鮮卑王帳!據主公的判斷,鮮卑王帳十有**就在彈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