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北風正烈。
隔著冰層對峙的雙方依然相安無事,各自點起了警戒的火把,若有人從遠方看過去,就會看到彷彿隔著黑暗之河的星空,繁星點點中間,是巨大且深沉的黑暗,使得雙方涇渭分明。
當然,這只是表象,因為雙方都缺乏隱蔽接近對方的手段,所以對敵人的真正部署都無從得知。
從這個角度來說,閻柔更佔優勢,綿延數里的營盤,足夠他在其中做出更多的佈置。而太史慈這邊,翻來覆去就是那十幾艘船,兵力上限、船隊動向都是一目瞭然,計謀什麼的自然也無從談起。
這項優勢在一定程度上麻痺了閻柔,他關注的重點,始終都是青州船隊的整體動向,對船隊內部的調動卻沒什麼興趣。
因此,當太史慈將所有戰士全部集中到旗艦上,開始突襲前最後的動員時,閻柔軍瞭望手的回報依然是:一切正常。
太史慈站在船艙頂上,看向即將要追隨在自己身後,向軍力十倍於己的強敵發動攻擊的戰士們,心情如海潮般翻湧起伏。
夜裡太黑,為了不引起敵營的警惕,船隊也沒有特意增加照明度,僅有的幾支火把被猛烈的海風吹得飄搖不定,忽明忽暗,即便以太史慈的眼力,也無法看清所有戰士的臉。
不過沒關係,用不著用眼去看,只要他想,所有人的音容都會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之中。
「作戰計劃,大家應該都清楚了,如果有人還不清楚,就快點向自己的隊官詢問,不要等事到臨頭時出錯。現在。本將要和你們說的,不是作戰的步驟和方式,而是這場戰鬥的必要性……」
太史慈的訓話和他的戰鬥風格一樣,乾脆直接,直入主題。
「敵人,比咱們強很多,即便突襲順利實施,此戰也是凶險異常。而我軍的戰略形勢雖然有些不利,但也談不上多危險。自主公起兵開始,比這凶險的大風大浪多著呢,與那時相比,現在的形勢算是很不錯了。」
「坦白說,這一仗即便取得全勝。也起不到決定性作用,蹋頓的主力大軍還在,響應閻柔號召的兩萬雜胡也還在,東線的形勢不會發生太大變化。此外,閻柔也有誘敵的意思,很可能擺了個內緊外松的陣勢,等著咱們入彀。」
「可能有人會想。既然如此,何必還非要打這一仗呢?」
「為了建功立業?不,某自初平元年追隨主公至今,身經何止百戰?就算躺在從前的功勞簿上。也足夠下半輩子逍遙了,沒必要冒這九死一生的風險,去取這不甚大的一樁功勞。而你們……」
「這裡有從一開始就追隨某左右的老兵,也有剛加入不久的新兵。不論怎樣的身份,卻都是經過嚴格的挑選和訓練。自己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將軍府也花費了很多資源才造就出來的。似乎,將你們投入到這樣一場戰鬥中,也很虧本,不如回去漂渝津堅守,等反擊時再一展身手。」
太史慈這五百兵被王羽以海軍陸戰隊命名,不過嚴格來說,這支部隊並不屬於海軍的戰鬥序列,而是隱霧軍的一個分支。
追隨太史慈東渡,鏖戰三韓的那兩百壯士,就是從隱霧軍中抽調選拔出來的,其餘的新兵,則是在回歸之後補充進來,先前接受的,也是和隱霧軍新兵一樣的軍事訓練。
所以太史慈才會說,讓他們去冒險是虧本買賣。這句話不是太史慈的原創,而是將軍府中文職幕僚,在統計過隱霧軍的消耗,並與其他各軍做過對比之後得出來的結論。
論單兵的消耗,六軍之中,唯有親衛鐵騎能與隱霧軍的作戰部隊相比擬,而前者可是具裝鐵騎,實戰中威力絕倫,完全可以以一當十,而隱霧軍卻需要在特殊環境下,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功用。
比較起來,確實很虧。
太史慈心知,王羽輕兵南下徐州,沒有帶親衛鐵騎,而是帶了魏延新成軍的五百隱霧,未嘗沒有給整編後的隱霧軍展示戰力的機會,正名的意思。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自河北大戰整軍之後,論擴充之速,消耗比例之強,選拔新兵的優先度之高,隱霧軍可謂駐軍之首。
這裡指的擴充,不是單純人員上的擴充,而是系統化的擴充。
截至目前,隱霧軍內部已經有了幾大系統。
賈詡的諜報部門依然如故,負責暗殺等黑暗行動的行動組從中剝離,在徐庶在王羽的指示下成立教導隊之後,指揮權移交到了潘璋和馬忠手上。魏延的部隊則屬於作戰序列,是王羽確定成立海軍陸戰隊之前,唯一擺在檯面上的隱霧部隊。
只憑目前的五大分支,隱霧軍就足以自成系統了,如果再考慮到後勤供應方面,隱霧軍和其餘五軍簡直有天差地別。
隱霧軍有個專門的裝備製造司,從屬於將作司之下,但接受的卻是王羽的直接領導,這個部門的主管正是黃月英。
這個部門專門實驗並生產新裝備,只要有新裝備通過技術驗收,第一個列裝的必定是隱霧軍,在這方面,連親衛鐵騎和專攻遠程兵器的雷霆軍都比不了。
也就是魏延在徐州表現得不錯,徐庶在并州打得也是有聲有色,軍中這才沒有多少異聲,但隨著北疆大戰的開始,隱霧軍的表現就差強人意了。
消耗的資源不比其他各部少,但戰略上的作用卻很有限,幕僚們沒少拿這事兒向王羽提出勸諫。眾人都認為,除了諜報系統和教導隊有必要存留,海軍陸戰隊值得商榷,其他部隊其實都可以酌情削減,取消了。
魏延的特種作戰部隊兵太少,實戰效果也有限。前次在徐州是在王羽的親自指揮之下,所以戰功彪炳,等到北疆大戰一起。魏延立下的功勞就遠不如前了。
在冀北戰場,起決定性作用的是趙雲的騎兵,在范陽戰場,魏延幾乎沒能起到任何作用,一直等到王羽親自率兵趕到,這才平定了范陽的局勢。
幕僚們認為,與其將消耗巨大的尖兵政策進行到底,還不如改弦易轍,精確定位魏延這支部隊。按照普通戰鬥部隊的模式予以擴充,變成真正可以獨當一面的戰力。
而暗殺刺客部隊,其實沒有太大必要。經過了王羽刺董,徐庶在徐州搞出的暗殺狂潮之後,諸侯們無不引以為戒。大幅增強了自己以及軍中重要人物身邊的護衛。
現在如果再要用暗殺、行刺解決問題,成功的希望不會完全沒有,但成本和支出一定會相當之大,得不償失。
對此,太史慈是很不爽的,特別是在海軍陸戰隊成立之後。
隱霧軍的前身——特戰隊本來就是在太史慈手裡成長起來的,他算是元老級人物了。雖然因為他自己不貪戀權柄。很快就將部隊指揮權移交給了徐庶,但心裡還是隱隱以這支部隊的戰績而自豪的。
現在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初始位置,太史慈倒也沒什麼不滿。反正有仗打就好,但有人看輕隱霧軍這種事,他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的。
這一次突襲戰,決定因素有很多。但從太史慈主觀上而言,他就是想轟轟烈烈的戰上一場。為隱霧軍正名!用事實告訴那些只會盯著數據看的文臣,主公精心打造出來的這支軍隊,是有其價值所在,和存在必要的!
士兵們屏息靜氣的聽著,深沉的夜幕也擋不住他們眼中的精光,死死攥著的拳頭,更是清晰的表明了他們內心的不平靜。
但沒人喧嘩出聲,現在不需要用語言表達決心,當然也不會有人提出異議。
若說在太史慈訓話之前,還有人覺得不以為然。那麼,當太史慈給這一戰詮釋出了這層特別的意義之後,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戰的勢在必行,在這樣的決心面前,語言是蒼白無力的,用刀槍來說話,才是一名戰士應有的作為。
「當年建立特戰隊的時候,主公曾對某說過,特戰隊就是全軍的尖刀,應該一往無前,寧折不彎!人多人少都不是理由,吃不吃虧也不需要考慮,尖刀的使命,就是替主公分憂,讓敵人喪膽,這,才是隱霧軍真正的精神!」
太史慈猛一揮手,沉聲斷喝:「今天,我將帶著你們,為隱霧軍正名!讓所有曾經看輕咱們的人都大吃一驚,讓他們重新正視主公一手打造出來的強兵!所有以隱霧為名,為榮的人,隨我來,殺他個天翻地覆!」
「誓死追隨!」眾人齊聲響應。
一直對太史慈的決策持保留態度的陳撼是第一個行動起來的,他指揮著水手們,將事先準備好的長木板從船舷伸出去,斜斜的搭在冰層和船舷之間,不停的低聲敦促:「再近點,再近一點!」
「陳司馬,不能再近了,再近的話,船底很容易撞到浮冰,會漏水的!」水手提醒道。
「漏就漏吧。」陳撼輕鬆答道:「某只恨不能追隨子義將軍一道出擊殺敵,若是船沉了,那也算是破釜沉舟,將來也是一段佳話呢。移近些,把踏板伸得更遠些,讓陸戰隊的兄弟少冒點風險!」
「喏!」
水手忙活的時候,其他人也沒閒著,太史慈第一個完成了準備工作,等船挺穩,陳撼打出了完成的手勢,他環視身遭,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是!」
「很好,出發!」太史慈點點,飛身一躍,精準的落在了斜向的踏板之上,隨著一陣尖利的摩擦聲響起,他瞬間加速,沿著踏板飛速而下,轉瞬間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在他身後,忠勇的戰士們魚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