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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九三章 胡塵遮天 文 / 鱸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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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事一度陷入了膠著。

    公孫軍生剮叛徒,先聲奪人,但畢竟不是很擅長攻城,準備的攻城器械也太過簡陋了些。而守城的數百殘兵本是劉虞的門客,後來由麴義全權負責整訓。麴義的先登營本就有敢死隊的味道,這些門客經他的訓練後,也算是名符其實的死士了。

    居庸城不大,某種程度上也有利於兵少的一方集中兵力,結果就是劉虞硬生生頂住了公孫瓚的猛攻。

    當然,守軍畢竟勢窮力孤,防守完全是靠人命往上添,攻城戰進行了三個多時辰,攻擊一方和防守一方的傷亡率幾乎持平。

    而公孫軍高達兩萬之眾,有的是人力可以輪換,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傷亡,但劉虞軍卻只能死撐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慘烈的攻防戰從清晨一直進行到了下午,冬天日短,太陽在中天沒停留多久,就開始向西傾斜,像是被慘烈的戰鬥嚇到了一樣。

    劉虞很清楚,離黑夜越近,生的希望就越高。在冬夜裡強行攻城,對士兵的傷害實在太大,黑暗和寒冷的共同作用下,非戰鬥減員會大幅增加,只要公孫瓚還有一絲理智尚存,就不會發瘋連夜攻城。

    但這這個認知並不能給他帶來希望,就算對兵事再沒瞭解,到了日頭西斜的那一刻,他也意識到末日的來臨了。

    他的五百親衛只剩下了最後二三十個,敵人卻像是無窮無盡一般蜂擁殺上。

    公孫軍的雲梯雖少,但居庸城的城牆也實在太矮,訓練有素的騎兵可以很輕鬆的從馬上拋出鉤索,直接蕩上城牆。

    更可怕的還是弓箭,每兩撥攻擊的間隙。都有成片的箭雨將城頭整個覆蓋,造成大量殺傷。被守軍用戰刀驅使助戰的千餘民壯,至少有半數是死於這樣的攻擊之下。

    對守軍造成嚴重殺傷的,是那些時不時會在激戰之中竄上來的冷箭。公孫軍中神射手的比率比普通的軍隊高出一大截,居庸城低矮的城頭正利於他們全面發揮。

    「吾乃漢室宗親,朝之重臣,竟死於此乎?」斜倚在城樓的窗口前,劉虞發出了不甘的吶喊。

    他不甘心啊,如果上天一定要磨練自己。至少也要讓自己撐過今天吧?許攸正在草原上奔走,鮮卑的軍隊正在集結,只要再多一天,援軍就會蜂擁而至!上天怎能如此吝嗇,連這麼卑微的願望都不給自己呢?

    也許。如同子圖說的那樣,援兵不會來了吧?自己已經被拋棄了,所以,有沒有那一天時間,已經無關緊要了。

    可他依然覺得憤懣,以自己的身份,怎麼能以這種形式。死在這種地方呢?

    自己這樣的人,縱然要死,也應該在金鑾玉闕之中,群臣環繞之下。鄭重交託國事之後,方闔然長逝,引動滿城慟哭之聲,天下同哀。而不是像個老鼠一樣躲在城樓裡。苟延殘喘,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死狗一樣拖出去示眾。然後慘遭千刀萬剮之刑。

    整個上午,劉虞腦海中都充斥著王門慘死的模樣,他的風寒本就很重,再受了這樣的刺激,竟是直接倒地不起,眼見著就垂垂待死了。

    劉虞並不以此為憂,反倒有些慶幸,如果就這麼死了,就不用忍受公孫匹夫的羞辱了,將來史書上,也會記載自己誓死不屈,抱病督戰,最後光榮戰死的光輝事跡。

    他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希望親衛們再多支撐一些時間,哪怕只是片刻也好,以成就自己的英名。

    ……

    田豫看看天色,又向周圍的曠野眺望了幾眼,眉宇間閃過一絲憂色,眼見城頭上劉虞的親衛還在負隅頑抗,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提出了諫言:「主公,居庸城孤懸在外,不宜多做停留,劉虞如今已經勢窮,何必還拘泥於生擒?不如還是放火燒掉城樓,盡早收兵吧。」

    「這是什麼話?」公孫瓚濃眉一軒,看向田豫,眼中已經帶了不滿神色,他用馬鞭指點著城頭:「老匹夫欺吾久矣,今天不把他拖出來示眾,讓所有人都看看他到底是沽名釣譽,還是真的表裡如一,吾豈能甘心?」

    「鮮於輔、閻柔那一干雜胡已經在薊縣被吾擊敗,一路追擊至今,也不見他們的蹤影,顯然已然知機,遁逃往塞外去了。檀石槐死後,鮮卑人便已外強中乾,便是沒有鵬舉賢弟的大軍,他們又豈敢造次?無須多慮!」

    「可是……」田豫還想再勸,公孫瓚卻猛一擺手,斷喝道:「不必多說,別說鮮卑人未必會來,就算魁頭、騫曼和解,並肩而來,又何懼之有?鵬舉賢弟北上雖是一片盛情,但某縱橫北疆幾十載,豈有托庇於人之理?他們不來便罷,若敢來時,正要他們見識漢軍的威武!」

    田豫知道勸不動公孫瓚,看看城頭,歎息著按上了刀柄。勸不動公孫瓚,就只能盡快解決戰鬥,劉虞殘存的親衛中,頗有幾個武藝高強的,只要除掉這幾個人,就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

    忽然,遠處傳來劇烈的馬蹄聲。田豫和公孫瓚都是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幾乎同時扭過了頭去張望。在暗紅色的天空下,他們看見了一面揮舞著的白旗,白旗後,是橫亙整個曠野的黑線。

    雖然是白旗,但沒人會將對方當成來投效的義勇,因為白旗上是有圖案的——那是一匹狼,張牙舞爪,凶相畢露的凶狼!

    「鮮卑王旗……是魁頭!」田豫失聲叫道。草原的遊牧部族拿來做圖騰的東西很多,其中狼,和中原的龍一樣,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有資格將狼做為圖騰,畫在戰旗上的,只有稱雄草原的鮮卑人,而鮮卑人中,名義上的王者,正是中部鮮卑的魁頭。

    「騫曼也來了。好賊子,竟然真的和解了!」公孫瓚眼中精光閃爍,緊緊的盯著緊隨在白狼旗之後的一桿黑狼旗。旗上的狼沒之前那匹那麼張揚,像是一隻狼崽子,檀石槐之後的鮮卑大人是和連,騫曼正是和連之子!

    「傳我將令,後隊變前隊,準備迎敵!」公孫瓚雖驚不亂,振臂高呼。眼下的形勢雖然凶險。但他打了一輩子仗,類似的凶險場面不知經歷過多少,哪裡會被嚇到?

    「喏!」之前的擔憂一掃而空,田豫眾將慨然應諾。

    已經出現的敵人就超過了萬數,看這架勢。胡騎至少也有三萬,超過五萬也不奇怪。但沒什麼,做為漢軍之中最善戰的邊軍,何懼以寡敵眾?

    「準備迎敵!」

    「嗚嗚嗚……」襲擊者和抗爭者同時吹響了號角聲,一方凶殘而勢在必得,一方堅定而誓不低頭,看起來是個平分秋色的場面。

    然而。下一刻,更多的號角聲和更大的煙塵從西北方驟然升起,很快瀰漫了整個天空,遮天蔽日。公孫瓚和田豫眾將盡皆色變。

    煙塵之中,不斷有畫著各種動物的旗子若隱若現,有狗,有狐狸。有馬、兔子,甚至還有天鵝!

    畫工很差。狐狸看起來像狗,狗看起來像馬,只有天鵝看起來還像那麼一回事。但幽州眾將的心都是猛然一沉,這些看似可笑的破爛旗子背後,代表的意義卻一點都不可笑。

    狐狸,是中部鮮卑中,除了分裂的王帳之外,最強大的慕容部的象徵。其首領慕容弘狡詐多智,在鮮卑族中向有狡狐之稱,在魁頭和騫曼的爭端中,他一直左右搖擺,大撈好處,在短短十年內,將勢力擴大了好幾倍。

    魁頭、騫曼之後,慕容部的出現,代表著中部鮮卑全部力量的集中!

    而狗、馬、兔子等圖騰,代表的意義更加驚人——彌加、闕機、素利,他們是東部鮮卑的三大首領!

    彌加對檀石槐忠心耿耿,故而以忠犬自命;闕機不擅機變,為人踏實勤懇;素利打仗韌性不足,逃跑卻很快,在部族衝突中極少吃虧,所以是兔子……他們的出現,代表著東部和中部兩大鮮卑勢力已經聯手。

    而天鵝……公孫瓚對其代表的意義並不是非常熟悉,只是聽人說過,似乎西部鮮卑的拓跋部是以此為圖騰的。

    西部鮮卑東起上谷、西至烏孫,部落分散在極其廣闊的區域內,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根本無法完成集結。拓跋部離得最近,所以他們出現了……

    在檀石槐死後,四分五裂的鮮卑部族再次集結在了一起!

    煙塵蔽日,胡塵滔天,天空都變得陰暗起來,胡騎叫囂呼喝著縱馬狂奔,瞬間鋪滿了整個曠野,無邊無際的衝殺而來。鮮卑胡酋全數在此,兵馬何止十萬?

    「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城樓上,像是只剩了最後一口氣的劉虞猛然跳起,欣喜若狂的望著漫天的胡塵,狂笑不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公孫匹夫,今次看你還不死?」

    魏攸在一旁看得已經呆了,不是為了援兵的到來,而是被劉虞的瘋狂嚇到了。

    這樣的胡騎大軍,會這麼巧,在最後一刻趕到?不可能的。再怎麼樂觀的思考,也只能得出對方把居庸城當做棋子,利用守軍最後的力量對公孫軍造成消耗,然後再發動進攻的結論。連拓跋部都來了,之前的準備工作何止數月?

    不單是棋子,而且是棄子!

    如果鮮卑人有心營救劉虞,只要早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就足夠了,他們都用不著發動進攻,只要讓公孫瓚發現他們的存在,後者就只能放棄對居庸城的圍攻。

    可是他們沒有,他們將劉虞最後一點剩餘價值都利用起來了……嗯,或許還不止,等到劉虞死後,他們還可以舉起為劉虞報仇的旗號,繼續與青州軍作戰。

    聽說人之將死時的頭腦格外清楚,魏攸覺得自己現在就是這樣,前因後果一瞬間就想得清楚透徹了。可劉虞呢,他這樣興奮,難道是說,他自以為還有生機?又或者是……

    「國讓,燒了城樓!」雖然意識到了形勢的危急,但公孫瓚還是忍受不了宿敵的囂張。

    「燒吧,燒吧!公孫匹夫,就算死,我也要拉著你一起!」劉虞揮舞著雙手,瘋狂大笑:「吾乃漢室宗親,朝廷棟樑,豈是……」

    聲音戛然而止,劉虞就保持著那個張牙舞爪的姿勢,中止了所有動作,看起來就像是一陣寒風吹過,把他整個人給凍結了一樣。

    「主公!」魏攸大驚撲上,用手指在劉虞鼻下一探,發現氣息已然冰冷,後者最後的興奮竟然是迴光返照,就這麼死了。

    魏攸終於明白了,原來主公什麼都明白,他知道自己的可悲和可憐,只是始終不承認,最後的瘋狂舉動,看似對公孫瓚的嘲笑,其實何嘗不是他對自己的嘲弄呢?

    田豫看向公孫瓚,後者堅定點頭:「點火!」

    帶著一縷縷青煙,幾十支火箭被射上了城樓,強勁北風中,烈火熊熊燃起,公孫瓚最後望了一眼居庸城,奮然轉身,揚起手中長槊,振臂高呼:「兒郎們,隨我……殺胡!」

    「殺胡!」兩萬邊軍同聲吶喊,迎著漫天胡塵,毅然決然的迎擊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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