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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間,鄰里之間借個道兒走,那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而在諸侯之間,借道,無疑是個重大問題。
秦借道韓魏伐齊,導致了商鞅變法後,秦國的第一場敗仗——觀澤之戰;魏文侯借道於趙攻中山,引發了趙利:越國而攻,終不能守的經典論述。
古往今來,因為借道而引發的政治爭端數不勝數,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借道伐虢的典故。因為太過經典,這個典故後來成了三十六計之一,流傳千古,為全世界的謀略家們所追捧。
而這也正是張燕所擔心的。
「魏郡羽林近兩萬之眾,再加上輔兵,怕不得有五六萬人,已經超過了我軍全數。這麼多人從境內通過,萬一突然翻臉相向,咱們那什麼抵禦?各位,此事當慎重考慮啊!」張燕語重心長的說著。
「要俺說呢,這就不算個事兒。」
王當盤腿歪坐著,懶洋洋開口道:「這地盤是驃騎將軍親自劃給咱們的,他用得著強奪麼?真要奪,乾脆不給不是更省事?這兩年下來,誰更會治理地方,更能給鄉親們帶來好處也是明擺著的,何必還費這個力氣呢?他要拿,便只管拿去,反正也是遲早的事兒。」
張燕眉毛一豎,當初特意將治所選在巨鹿,就是擔心這個,怕眾頭目受青州的影響太深,可怕什麼就來什麼,隨著和魏郡往來的增多,懷有和王當相似想法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某當初就說過,某並非貪戀權柄,這才戀棧不去,只是不想讓大伙捲入爭霸天下的漩渦中去!從中平元年到現在,包括大賢良師在內。已經死了多少人了?數不勝數!好容易過了幾天安穩日子,還有人願意過刀頭舔血的日子?」
張燕語聲沉痛,情真意切的說著:「沒錯,驃騎將軍治政有方,戰績彪炳,但咱們當初不是說好了嗎?在天下大勢分明之前,不捲入任何戰端。你們現在看魏郡繁花似錦,有若人間仙境,卻沒看到周邊群雄虎視眈眈麼?等戰火一燃。再好的地方,也會化為廢墟!」
「等天下大勢分明?」
王當撇撇嘴,曬然冷哼道:「燕子,你說的倒是輕巧,什麼時候算是大勢分明?等到驃騎軍橫掃河北。一統中原嗎?可你有沒有想過,人家憑什麼相信你,等著你啊?這一仗打完,幽州平定,也就是咱們黑山軍何去何從的最後期限了,你真要一直等到那個時候?」
張燕凜然道:「某問心無愧,又有何不可?」
「問心無愧。嘿,你真覺得這樣下去,能對得起跟著咱們吃苦受罪的鄉親們了?你看看人家老韓、老楊,都是黃巾。看看人家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
「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方為大丈夫。當當,你說這話。不覺得自己有些見利忘義嗎?」
「老子見利忘義,我看你是利令智昏!」
「你……」
黃巾軍中,上下之分本來就不是很嚴格,當初白波眾將生隙,被王羽稍加引導,就此便分了家。黑山軍雖比其他軍系強些,但也沒達到漢軍階層森嚴的程度。
王當也是張角的親傳弟子之一,手下也有數萬部眾,從前對張燕言聽計從,是認可後者的手段本領,現在兩人的觀點有異,他也不憚於和張燕拍著桌子對罵。
這場面不算多見,可也不是絕無僅有,眾頭目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趁著兩大頭目對罵,彼此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反正他們知道,架是肯定打不起來的,因為當帥打不過燕帥,這是近百次挑戰之後驗證了的,但凡是有一點希望,王當也不會一次都沒贏過。再說,這種時候,很快就會有人打圓場的。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孫輕果然及時出現,他站到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分別向兩人說道:「當當,這事兒是你不對,人家王將軍都沒提招降的事,你起哪門子哄啊?燕子,你也是,不就借個道嗎?王將軍那麼豪爽仗義的人,還會黑咱們不成?都少喊兩句,好好商量正事。」
「哼!俺不是起哄,就是看不慣某些人私心太重!」王當哼一聲,一甩手,怒氣沖沖的走了。
張燕也不理他,強壓怒火,用很認真的目光看著孫輕,一字一頓的問道:「這麼說來,孫兄弟,你也贊成借道?」
「呃……」孫輕微微一怔,想了想,輕聲答道:「燕子,大家都知道你在擔心什麼,當當他說的都是氣話罷了。不過,你也要知道,有些事,那是大勢所趨,不是你想攔就攔得住的。硬要攔,說不定反而會使兄弟反目,這又是何苦來哉?」
「我……」張燕苦心造詣,一心想著不讓黑山軍再次被捲入戰火,卻得不到同伴們的理解,一時間也是氣苦得要命。
他不知道青州軍三路齊攻的計劃,但徐晃和於禁兩路兵馬的動向和目標都是很明確的。
徐晃的泰山軍走東路,一方面可以防備東部鮮卑和烏桓的進犯,同時還可以在漁陽建起據點,與易京的公孫軍主力一起,對薊縣形成夾擊之勢。而於禁的西路軍,目標無疑是從屬於劉虞,盤踞在中山、常山的王門。
張燕不怕王門,也不覺得王門有本事擋得住於禁,他擔心的是鮮卑人。
當年張純之所以能勾結烏桓、鮮卑入寇,就是因為中山國的地理位置,這裡北連代郡,東面與河間、范陽接壤,戰略位置相當重要。而鮮卑的王帳所在,聖山彈汗山,就在代縣以北三百里!
若王門見戰事不利,引草原援兵大舉入寇,那些草原異族可不會理會黑山軍是不是單純借道。
當年的河北大戰中,異族騎兵來去如風的恐怖,給張燕留下了太過沉痛的印象,他真心不想再經歷一次,更不願意黑山軍被捲入戰亂之中。
此外,大軍過境,對西三郡的影響也很大。
王羽要在漂榆津建港口,輸送糧食的事,張燕已經通過某些渠道知道了。海運或許可行,或許不行,但無論如何,於禁的西路軍都享受不到這個便利。
張燕懷疑,王羽是不是在打西三郡的主意。
倒不是他杞人憂天,有受迫害妄想症什麼的。他經營西三郡的政策,是按照張角當年的一些模糊理念,結合以青州新政中均貧富、輕徭薄賦的概念建立起來的。加上這兩年也沒什麼天災**,因此,西三郡雖然不算很富,但經過兩年的積累,民間的儲糧倒是很多。
治政者少收稅,不貪腐,大家悶頭種地,工業就是男耕女織,沒有,或少有商業流通,這就是傳說中的三皇五帝之治。正常情況下,這種理想化的狀態很難出現,但河北的特殊形勢,結合以張燕執拗的心態,就形成了西三郡特有的風貌。
只可惜,西三郡的民眾身在寶山而不自知,更嚮往魏郡的繁華。廣平郡的百姓就經常會主動過境,用糧食換取魏郡的各式商品,回來後向鄰里親朋炫耀,惹得更多人過去。而巨鹿和趙國以及廣平北部的居民離得遠,積壓的糧食卻沒有外銷的渠道。
張燕很懷疑,以王羽的精明勁兒,他會不會打西三郡百姓存糧的主意呢?
答案是肯定的!
王羽要不打這些存糧的主意,他也不可能有今天這等成就了。
張燕可不想為人作嫁,在他看來,王羽崇商的策略完全是急功近利。現在可是亂世,亂世之中,還有比糧食更重要的東西嗎?可王羽竟然准許商人向境外輸送糧食販賣,這簡直就是敗家啊!
張燕將這些道理對孫輕細細分說了一遍,然後攤攤手道:「孫兄弟,你說是不是這麼回事?咱們辛辛苦苦攢了兩年糧,以後再有什麼天災**就不怕了,可一旦讓羽林軍過境……」
「你知道嗎?現在青州商人很喜歡跟著軍隊走。在前面的幫忙探路、收集消息,後面的就到處兜售,幫忙籌集糧草,然後去換什麼貢獻度……以那些商人的奸猾,讓他們大張旗鼓的從咱們的地盤過去,鄉親們的存糧,還不都得變成羽林軍的軍糧啊?」
張燕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物以稀為貴,男耕女織怎麼也比不過青州的規模化生產。西三郡民間的糧食存糧這麼大,青州商人可以用很小的代價就從百姓手中換到足夠的糧食,然後轉手提供給羽林軍。
張燕自己可以不和教眾斤斤計較,不管怎麼樣,肉爛在鍋裡就不吃虧,但這便宜要是讓外人給佔了,那他可就心疼了。
「燕子你顧慮得對,很對,不能讓他們就這麼把便宜給占走了。」聽過了張燕的分析,孫輕大力點頭。
張燕心中一鬆,眼淚都快下來了,一把握住孫輕的手,感動道:「知我者,孫兄弟也。」
感動就是這麼一瞬間,下一刻,孫輕一句話就把張燕給搞暈了:「糧價得漲漲才行,一斗粟米,怎麼也得換上一斤白糖或二兩花椒吧?弟兄們,你們說呢?」
「沒錯,是得漲漲,不過也不能太過分了,人家可是把東西送上門了,叫價太高,將來人家不來了咋整?」
「是這個理兒,羽林軍過境,這是件大好事,咱們得好好琢磨琢磨才是。」
「就是,就是!」
頭目們交口響應,大夥兒窮的就剩糧食了,不趁機好好賺點家用怎麼行呢?
張燕目瞪口呆,徹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