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飛草長,柳絮紛飛,陽春時節的景色是非常美麗的。
即便是心情鬱悶之人,見到這些景致,也會感到心情舒暢,塊壘盡去。對那些心情本來就很好的人來說,陽春美景,就是錦上添花,讓人如癡如醉了。
對闕宣來說,此刻用春風得意馬蹄疾來形容他的心情,再合適也不過了。
在世人看來,以闕家這點實力,敢妄稱天子,實在是太過不自量力,就是井底之蛙。可很少有人會想到,若非如此,闕家怎麼能迅速揚名天下,令天下人側目呢?
闕家低調的太久了,久到世人已經忘記了,在下邳這裡,還有這麼一個真正的千年世家!
自稱天子,可以勾起天下人的好奇心,讓他們不由自主的去打探闕家的底細,有所瞭解之後,人們心裡出現的念頭就不僅僅只是譏笑和嘲諷了,還會有種『原來如此』的感慨。
而闕家的實力不強,也不會引起諸侯們的警惕,招致圍攻或強力打擊。
特別是在徐州這樣的地方,各方勢力自顧尚且不暇,哪有空為了個虛名,就跑來啃他這塊硬骨頭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闕宣把握時機的能力和出手的魄力,都是相當不錯的。
除了這些理由之外,他自稱天子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接過笮融遺留下的勢力。
笮融這些年沒少在下邳下功夫,蓋廟宇,塑佛像,拉信徒,他不遺餘力的折騰著,效果也很不錯。一開始百姓只是衝著他的免稅賦。和施粥去的,但久而久之,很多人也真正的信仰起來。
華夏百姓就這樣,勤勞勇敢容易騙。
後來笮融被徐庶嚇跑了,但下邳的崇佛之風卻沒變。雖然沒人做過詳細統計,但只要隨處走走就能發現,十戶下邳百姓裡面,至少也有四五家是禮佛的。
如此龐大的信徒基數,如果利用得好。未嘗不能成就一番事業。當年張角兄弟席捲天下,靠的不就是個太平道嗎?論起蠱惑力,現在的佛教,又豈會比太平道差了?
東海毗鄰下邳,也受了很大影響。沿路走來,時不時就能見到黃牆紅瓦的影子。
紅色象徵著吉祥、喜慶,黃色象徵著富貴、莊嚴,自古以來,皇宮的建築就是以這兩種顏色為主色調的。所以,闕宣喜歡佛教,因為佛教的建築和皇宮簡直太相似了。
他自稱為天子。正是為了吸引這些被笮融丟棄的信徒。
笮融先是被徐庶嚇退,然後一而再,再而三的敗於孫策之手,已經徹底失去了好容易營造出來的神秘感。若就這麼放著不管。下邳的這些剛達到淺信的教徒很快就會流失。
而因為笮融自稱為佛主,已經是目前中土佛教中最高的位階了,闕宣想要更高,超過笮融。也只能祭出天子這個名頭。
佛主不中用,是因為他地位不夠。換成天子,就另當別論了。
這就是闕宣自稱天子,卻不改朝建制的原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王羽合起來,就是完整的篡逆搭檔了。
闕宣這番苦心造詣沒有白費,起兵之後,他在下邳得到了廣泛的支持。此番出兵北上,爭奪東海,大軍所過郡縣,到處都有百姓夾道灑掃迎接,焚香禱祝相送,有民心若此,還擔心不能旗開得勝嗎?
雖然面對的敵人很強,但闕宣卻遠沒有曹豹等人那麼畏縮。他研究過王羽的戰例,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無非仗著兵甲犀利而已。在這一點上,他闕家又怕過誰來?千年傳承,可不是說著玩的。
玄鐵重甲,百煉金剛,長戟大斧,強弓勁弩,軍中都應有盡有。而王羽帶來的,卻只是千餘親衛罷了,打打山賊還行,對付自己的精銳部隊,那是遠遠不夠的。
事實上,青州軍看起來確實拿他的部隊沒什麼辦法。曹豹那邊還有青州輕騎的騷擾,水軍也在沂水上打了幾仗,可闕宣這一路上風平浪靜的。
顯然,青州軍知道自己的厲害,闕宣很得意。
強行軍三日,大軍已經過了厚丘,再有半天路程,就可以抵達沭水了。沿著河流前進,行軍速度會大幅加快,一兩天就能攻到郯縣城下,到時無論擒殺還是擊退了王羽,自己都將名揚天下,躋身於諸侯之列,重現祖輩的輝煌!
想到這裡,闕宣意氣風發,恨不得高歌一曲,以宣洩心中的豪情。
就在這時,前軍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闕宣大為不爽,急命人去查看到底發生了何事。過不多時,有人來回報了,帶回來的,是一個始料未及的噩耗。
「啟稟陛下,前方有座廟被拆了……」
「什麼?」闕宣身形胖大,猛然一顫間,八人抬的軟轎都是一陣劇烈晃動,險些將八名光頭力士給壓倒。他大叫著,聲音淒厲,像是死了伴侶的大象在悲號:「什麼人拆我佛宗廟宇?」
「是……」傳令兵遲疑不敢答,闕宣急不可耐,翻身從軟轎上跳了下來,身手竟是出人意料的敏捷。
「沒用的東西,待朕自己去看!」他一腳踹翻了傳令兵,氣沖沖的往前軍走去。
遠遠的就看見了一縷黑煙,觸目驚心。待到得近前,闕宣更是怒不可謁,只見一座已經燒通了頂的廢墟前,幾十個光頭和尚滿臉悲憤,正在念誦經文,單看和尚的數量,就已經能推測出,這片殘垣斷壁,曾經是多麼宏偉的一座寺廟了。
「是誰?是誰燒了廟宇,推倒佛祖金身!」難以壓抑的狂怒湧上心頭,闕宣氣得雙眼血紅,渾身上下都滿溢著殺氣。
「陛下,您要為我等做主啊!燒廟的是青州的兵……他們說,這只是個開始,若是您不肯退兵,他們就要一路燒到曲陽去!」
「領兵的賊將是個紫臉的兇徒。自稱青州魏文長……」
「他走之前還問了路徑,說是要一間間的燒過去……」
見到闕宣,和尚們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傾訴上了。
事情經過很簡單,就在昨天,有人踹開廟宇的大門闖了進去,把所有僧人趕到了院子裡,然後就大肆破壞一通,最後放了把火。將廟宇燒成了廢墟。
除了幾個試圖阻擋對方放火的和尚被打倒之外,倒是無人傷亡,不過行兇者囂張得很燒完廟還放了狠話,嚇得和尚們心驚肉跳的,惶然不可終日。
要不是闕宣的大軍到了。這些和尚說不定已經扔掉僧袍,還俗去了。
「豎子!佛敵!欺人太甚!居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舉,我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鎮於阿鼻地獄之中,受盡業火焚身之苦,永世不得超生!」闕宣差點氣瘋了。
什麼天下無敵的冠軍侯,驃騎將軍……實在是太猥瑣了!
怕了自己的甲兵。不敢正面迎戰,就派了個猥瑣的魏延出來,帶著一群更猥瑣的軍兵,欺負手無寸鐵。崇尚和平的僧徒,到處破壞寺廟?
是可忍孰不可忍?
聽說魏延還留下了線索,他大手一揮,喝令道:「來人吶!按照幾位師弟所說。追下去,一定要將魏延這小兒抓到。千刀萬剮,以儆傚尤!」
「遵旨!」當下有將校應了,轉身就要去點兵出戰。
「慢!」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高呼了一聲,然後快步走到闕宣面前,用只有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闕將軍,可否聽在下一言?」
「哼。」闕宣冷哼著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眼神極為不善。
雖然稱孤道寡還沒幾天,但他已經習慣了別人畢恭畢敬的樣子,冷丁有人用這麼不卑不亢的語氣說話,哪怕已經盡量注意影響了,還是讓他很不爽。更何況,對方這個時候冒頭,顯然是要勸阻他的,這叫他如何高興得起來?
年輕人脾氣很好,受了輕慢也不以為忤,輕聲說道:「魏延此舉,顯然是衝著將軍您來的,您若分兵追剿,那就正中他的下懷了。以在下之見,將軍還是鎮之以靜的好,繼續按照原計劃進兵……」
「那就放任此僚不管?任他一路燒到曲陽去?」闕宣粗眉倒豎,恨聲道:「陳元龍,你知道這樣做,對朕的聲望,和教眾的信心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你覺得這是區區王羽小兒的腦袋能彌補得了的嗎?」
陳登知道闕宣危言聳聽,是在討價還價,當下也不惱怒,從容答道:「魏文長統率的隱霧軍,最擅長在山林中作戰,將軍若是追上去,不僅無法阻止其搗毀焚燒寺廟,而且還會被對方將計就計的利用,進行伏擊偷襲。」
「反過來,將軍若是不加理睬,他自己鬧得無趣,自然也就退兵回援了。王鵬舉雖然膽大妄為,但與貴教也沒什麼瓜葛,有何理由一定要破壞所有寺廟呢?」
「當然,貴教這番劫難,皆因登的提議而起,將軍興義兵,對抗強橫之王羽,乃是義舉,貴教的損失,就由我陳家一力承擔,以稍盡綿薄之力。」
先鎮之以威,然後循循善誘,最後再給點好處,陳登寥寥數語,無一不切中要害,闕宣聽罷,雖然怒氣不減,但心下卻開始衡量起得失來。
將闕宣意動,陳登繼續加碼:「王鵬舉用兵之所以屢建奇功,就是因為他每次都能切中要害,利用人心的弱點,加以攻擊。將軍若能按捺住怒氣,穩步前進,擊敗王羽,此戰勢必會傳為佳話,對貴教宣揚教義,也是大有益處的,請將軍深思。」
「嗯。」闕宣這次是真的動心了。
就算明知有詐,可身為佛教最高領袖,總不能看著寺廟被毀還無動於衷吧?這樣會對他的名聲造成極大損傷。但若是宣揚這是王羽的狡計,被自己識破並反制,就沒這個問題了,而且還能順勢激起教眾對王羽的憤怒。
他沉著臉說道:「就依陳先生所言,也請陳先生不要忘了你許下的諸多承諾。」
陳登微微一笑,洒然答道:「將軍放心,廣陵陳家雖然算不得高門,但信譽還是很好的。事成之後,東海、下邳都為將軍所有,家父會聯名地方豪族,保舉將軍為徐州牧,絕不食言。」
闕宣臉上頓時多雲轉晴,大喜道:「陳先生果信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