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有人噴出了剛放進嘴裡的食物。
「哧……咳咳咳!」有人拚命往嘴裡吸氣,卻無助於緩解嘴裡或心裡的驚詫,最終化成了一連串的咳嗽。
入口的食物很有問題,王羽說的話問題更大。雙重打擊之下,即便是賈詡這樣的老狐狸,田豐這樣的穩重人,都不可避免的露出了最狼狽的一面。
「主公……您……咳咳……」田豐強作鎮定,想說些什麼,但很快被嘴裡、鼻腔裡噴湧著的那股刺激性感覺給堵回去了。
其實老田的養氣功夫還是很厲害的,雖然首次品嚐芥末這種調料,但他保持了足夠的警惕,蘸的調料並不多,吃的時候更是只咬下了邊緣的一角。之所以這麼狼狽,是因為王羽語出驚人,嚇得他手一抖,把一整塊魚生都給吃了下去,於是就悲劇了。
賈詡第一次顧不上盤算別人的心情,有了田豐的前車之鑒,他當然不會貿然開口,而是努力的壓抑著,不讓那股子讓人窒息般的辣氣噴出來。憋得很辛苦,他一張胖臉也是漲得通紅,看起來好像秋天的大蘋果一般。
這兩位老江湖都著了道,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一貫以氣度儒雅著稱的糜竺將一口食物噴在了衣襟上,手忙腳亂的擦拭時,卻打翻了身邊國淵的酒盞;國淵淋了半邊身子的酒,卻依然伏在桌案上不肯起來,沒辦法,不這樣。他就沒法保證自己不把嘴裡的酒水和食物噴在王修身上……
連少年老成的諸葛亮也端不住架子了,抖著袍袖。遮著臉,一副羞於見人的模樣。
唯一沒什麼影響的。只有太史慈和龐統,這二位的心思本也沒在王羽說的話上,而是對新奇的食物更感興趣一些。
在後世,三文魚已經絕跡於華夏沿海,這時代倒是捕撈得到,但畢竟是海魚,生於荊州的龐統是不可能看過的。而太史慈雖然對魚不陌生,但這種吃法和調料卻讓他大有興趣,根本沒注意王羽說些什麼。
芥末雖辣。但只要有所準備,調整好呼吸,也沒那麼可怕。在場眾人之所以著了道,都是因為被王羽的話所影響,亂了心神,這才被芥末趁機而入,搞得狼狽不堪。
「呵呵,大家都別激動,只是討論一下。不是今天就要做,淡定,淡定。」一片狼藉,王羽倒也不生氣。笑吟吟的說著,那略帶矜持的笑容,放在眾臣眼中。卻怎麼看怎麼可惡。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等著看大家的熱鬧呢!
但此刻也沒人有餘暇跟他計較了。要毛巾的要毛巾,要水的要水。漸漸適應了刺激性氣味和話題的眾人都忙做了一團。
「爽快,爽快!渾身的毛孔都像是噴開了似的,太舒服了,不愧是主公親手調製的沒事啊。」在這種情況下,太史慈的高聲讚歎未免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是吧?很好吃吧?」王羽樂了。
由於缺少很多必要的調料,很多種後世的美食都難以複製,看著比後世綠色健康一百倍、一千倍的美食不能享受,這是怎樣的一種浪費啊?有了餘暇後,他便一直致力於複製後世的美食,辣椒之類的東西不可得,但芥末卻沒多大技術含量,很容易就讓他搞出來了。
這時代的近海生物,可比後世多多了,食材多得是,王羽決定在接下來休養生息的幾年,一定要把後世他所知,有條件施行的烹飪方法都複製出來,讓青州在各個方面都成為天下的中心。
太史慈點頭不迭,伸出筷子一夾,在調料碟中來回抹了幾下,這才將魚片放入嘴裡。閉上嘴,深吸一口氣,片刻,將其呼出,臉上儘是回味無窮的神情:「嗯,這是男兒的食物,上陣前來上一口,持刀都多幾分力氣。對了,主公,您剛才說什麼來著?」
「哦,我說稱帝的事。」王羽若無其事的回答,正忙於清潔的眾人都顧不上吐槽太史慈,或者品味芥末的美味了,紛紛抬起頭來,豎起了耳朵。
「哦,您要稱帝了?」太史慈毫不意外的點點頭,手中筷子伸縮如風,一邊對答,一邊大快朵頤。
他問的隨意,但在場眾人的心卻都懸了起來。
在政治決策上,稱帝可說是影響最大的一件事。這件事牽扯著青州,乃至整個天下的氣運,若是處置不當,青州目前的大好局面就會毀於一旦。
對此事,青州軍中各人的態度也不盡相同,反對者固然不少,但支持者更多,誰不盼著水漲船高,做個開國元勳呢?倒是像太史慈這種,持無所謂態度的人很少,但也只有太史慈,才能行若無事的問出這句話,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被一句話就亂了心神。
「那倒不是,就是給大家交個底,省得老是有人胡思亂想,耽誤了正事。」王羽表現出來的態度和太史慈很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全然沒有真正的梟雄說一半,留一半,給聽眾留下很大的想像空間來發揮。
「主公的意思是……」王羽的言外之意,田豐聽得很清楚,他遲疑著發問,想得到一個切實的答案,因為這個答案讓他有些無法相信。
「很簡單,那就是本將不會稱帝,本將的子孫當然也不會,強漢之名,將世世代代的傳承下去,直到千秋萬世。所以,對此心存疑慮的人,就不需要再胡思亂想了,一切照舊便是。」整個廳堂都靜悄悄的,一絲雜音都沒有,只有王羽擲地有聲的話語在迴盪不休。
堂下眾人神情各異,絕大多數人都覺得異常震驚。
無論支持與否,眾人都有個共識,現在的確不是稱帝的好時機。漢帝健在只是一方面。關鍵是青州的實力還不夠強,一旦稱帝。就會面對天下諸侯的圍攻,連原本趨於附庸地位的那些。也有可能突然反水,這對青州的發展來說,是相當不利的。
王羽今天本來是要解決政務的,結果卻突然提起這麼個話題,眾人都打起了精神,想著從他的暗示中,分析出點什麼,做出合理的應對。但誰能想到,王羽的話斬釘截鐵。連一絲餘地都沒留。
若他是個劉姓宗室,說這話倒是留下了餘地。當今天子的威嚴已是蕩然無存,將來的下場不是被廢,就是被暗殺,總之沒個好下場。等天子完蛋了,王羽就可以利用宗室的身份,名正言順的繼承漢室大統了,這樣也沒有違背今日的許諾。
可王羽姓王,沒這個機會。他甚至還將子孫上位的路給封上了,難道他真的完全沒這方面的想法?
可是,他在青州施行的新政,和漢朝固有的傳統幾乎完全背離。就算他本心不是為了謀朝篡位。只是出於富強青州的目的,想要將新政保持下去,也必須得建立新朝。方能讓新政有延續性,不被破壞吧?
種種矛盾之處。令人疑惑,即便是最憂心政務的國淵。這一刻都忘記了土地問題,苦苦思索著,王羽此舉到底有什麼深意。
眾人心中的震撼,更是難以言表。連被擺了一道,正憋著勁,要給搞無聊惡作劇的王羽個好看的諸葛亮,此刻也是說不出話來。
太史慈發覺了氣氛的異常,依依不捨的放下了筷子,看看呆若木雞的同僚們,再看看行若無事的王羽,他小心翼翼的問道:「主公,您說真的啊?」
「男兒一諾千金,某豈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王羽洒然一笑:「其實,不稱帝有不稱帝的好處,如果一定要登上那個位置,反而會有很多麻煩,趁著今天大家都在,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一說,大家一起參詳參詳。」
「……」群臣面面相覷。
這也算是開天闢地的第一遭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一邊吃飯,討論稱帝與否的利弊。就算是當年以不遵禮數而聞名的高祖皇帝,也沒幹過這種事啊。
這種話題,也是能公開討論的?
沒人答話,王羽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了起來:「稱帝,會涉及到兩個很重要的問題,影響深遠,第一個,是榜樣的作用……」
王羽認為,通常而論,開國者怎麼得的天下,在其後的治國政策中,就會怎麼體現出來,具體表現形式就是對這種方式的嚴防死守。
靠篡位得天下的,就會加倍防著別人謀逆;靠洗腦搧動民眾起家的,也會對類似的組織特別重視;靠勾結外敵上位的,就會在這方面有所防備。
總之,每個帝王都會力圖讓自己的上位過程變得名正言順,同時對類似的苗頭深惡痛絕。
王羽身上的漢臣烙印非常深,當今天子給他的封賞給他提供了便利,但也同樣是枷鎖。儘管將來統一天下,靠的是百戰建功,但只要他行了廢立之事,一個篡逆的頭銜就逃不掉了。
以王羽的霸氣,對後世評說當然是不在意的,可名不正則言不順,他活著的時候不要緊,但他的子孫勢必對此非常緊張。
王羽能想像得出,他的子孫們會嚴格約束武將的權力,並打壓武人的地位,對軍隊做出種種限制,使得武人無法形成實質性的威脅。同時,他們會在朝堂上大肆推行權術,激化文臣之間的矛盾,讓文臣無法擰成一股勁兒。
這兩種現象的出現,將不會不因人的意志而轉移。王羽認為,哪怕自己留下祖訓之類的東西,也沒辦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事實。
而這兩項舉措實施後,會帶來一系列很可怕的結果,他描述出來的場景,也讓在場眾人為之心驚肉跳。
「士卒比農夫都不如,只有罪犯這種身不由己之人,才會去當兵,戰力比青州的民兵還要差很多,而這些人將是保衛邊疆的主力,面對的是一直在大自然的天威下掙扎求存的野蠻人對手。」
「朝堂上永無寧日,黨爭之外,一切罪行只要符合了士大夫間的潛規則,就不會受到朝廷律法的懲處……貪腐、買官、通敵、賣國……都將成為常態。」
「這樣的王朝對內倒是游刃有餘,可一對上外敵就只能麻爪,縱有四海之富,百萬之兵,也會被塞外人數遠遜的野蠻人輕易推倒,使華夏大地淪陷至黑暗之中。」
王羽借鑒的,正是宋、明二朝。
田豐等人一直認為,桓、靈時代,就是很黑暗的時代了,可是,和王羽描繪出的場景相比,桓靈時代完全就是繁榮盛世麼。
鮮卑也好,羌胡也罷,他們寇邊的目的只是搶掠,就算是漢廷最虛弱的時候,只要朝廷稍微認真一點,派遣一員上將討伐,胡虜就只有望風而逃的份兒,哪敢有什麼進窺中原的心思?
第二個問題,則是酬功的問題。
如果王羽自己當皇帝,那麼他就必須給跟著他打天下,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們一個交待。最好的方式當然就是封爵授官,但這會對未來形成隱患,搞個不好,就會重蹈七國之亂的覆轍。
王羽拳頭最大,所以他當皇帝,其他人拳頭小點,但怎麼也得有個王侯之賞吧?有了爵位,就得有領地和權力,想當皇帝,就得用這些東西換取其他人的支持。將來的隱患,也只能暫且放放了。
封賞少了,肯定又會被說成刻薄。
於是,到了最後,就只剩下了一個辦法了效仿漢高祖,來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我想,沒人喜歡這樣吧?」一通長篇大論後,王羽如是問道。
其實說了這麼多,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王羽不打算用權術治國,他不光想著在青州軍內部杜絕權術的應用,並且在一統天下後,也要繼續這樣的政策。
因為還沒經歷過兩晉的悲劇,不知道在權術方面登峰造極的司馬氏後來的結局,所以沒人知道,王羽為何對權術如此深惡痛絕。但通過王羽這番話,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決心沒錯,他就是要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