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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六四章 所謂王霸道 文 / 鱸州魚

    「是他?」驚呼聲是二位嬌妻發出的,王羽只是愣了愣,蔡邕則是用很有深意的目光打量著他,像是要從他的神情舉止之間,觀察出什麼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現在他知道,老爹最擔心的是什麼了。

    和行軍作戰一樣,王羽主導下的青州新政,其實都是他從歷史的經驗教訓中,總結出來的。他提出命題,經由幕府論證完善,一一加以施行。

    外界對此並沒多少瞭解,世人看待王羽,都是從無敵名將的角度去看的,用得最多的比擬,是項羽,而不是哪位古之明君或篡逆之臣。

    王匡雖然不掌權,但對青州發生的一切,卻有著很直觀的瞭解。這些瞭解,讓他有了很不好的聯想,故而有了今天這一問。

    對此,王羽倒是很理解。

    王莽本來就是歷史上的一朵奇葩。

    王羽曾在論壇上看過有關於此人的討論,很多人眾口一詞的認為,此人是個失敗的穿越者,因為他的新政實在太有後世的范兒了。

    其新政中包括:官制改革,土地國有,土地平均分配,抑制豪強,以及政府干預經濟等諸多措施。每一條都不見前例,甚至在其後的將近兩千年裡,都沒有相似的政策出現在華夏大地上。

    真正與其產生共鳴的,要等到十八世紀的歐洲,那個名叫馬克思的大鬍子出現了……

    此刻距離王莽篡逆,只有兩百餘年,很多士人對此都是記憶猶新,王匡這個愚忠的頑固派自然也不例外。

    可以想像,當老人發現,青州新政與王莽亂政的諸多相似的跡象時。他的心情是如何難以言表的複雜。

    先前一直沒說,是因為河北還在激戰,老王匡再怎麼愚忠,終究也分得清輕重,不會在那種關鍵時刻擾亂王羽的視聽。

    現在大勢已定,王匡聽說王羽邀了劉虞來會盟,擔心兒子會急功近利,犯下大錯,於是便匆匆趕來。準備做一場深談。

    他素來知道王羽的口才與機變能力,故而也不打算用什麼技巧,就是把自己的擔憂一一表達出來,令後者改弦易張或者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釋。

    王羽凝神思索片刻,緩緩開口道:「父親。岳丈,青州新政和王莽的新政,其實是不一樣的……」不給王匡爭辯的機會,一句話說完,他便加快了語速:「表象或許相似,施政的精神卻全然不同。」

    當然不一樣了,青州新政的根本。是王羽本著要改變華夏文明數百年一興衰,在不斷輪迴中走低的趨勢,而確立下來的。跟馬大鬍子身處工業革命時期,建立地上天國的空想完全就是兩碼事。

    「父親。您覺得如今的亂世是誰造成的?如果青州也和其他諸侯一樣做法,大漢未來會如何,還有的救嗎?」

    王匡皺眉不語。

    這個命題,在天下士林之間。也一直有人在爭論。

    主流意見是將過錯歸咎於桓、靈二弟的昏庸,不修德政。故而天降災劫,亂相頻生;也有人不願直接指責皇帝,而是將過錯具體到了外戚、宦官身上,認為正是這些人的蠱惑,才使得正直君子無法在朝中立足,不能匡正社稷,這才有了末世之象。

    這兩種主流觀點,王匡都是既支持,也不支持的。

    作為愚忠者,指責皇帝這種事,他是做不出的;至於外戚,王匡當年在大將軍府任職,何進就是外戚,對王匡有知遇之恩,從何進的行事中,王匡也看不出什麼禍國殃民的味道來。

    所以,最後也只能把這一切歸咎於宦官了。

    不過,王羽治政後,青州的主流意見卻有所不同,以孔融為代表的王羽鐵桿擁護者們宣揚,這場禍亂的罪魁禍首是豪強世家。

    正是他們不遺餘力的兼併土地,才使得小民無立錐之地,造就了遍及天下的流民,有了那場黃巾之亂;正是他們禍亂朝綱,使得朝中動亂頻頻;同樣是他們私募軍隊,對朝廷的令旨陽奉陰違,這才有了割據天下的諸侯們。

    這種觀點在青州很有市場,因為青州的百姓一半以上都是黃巾餘黨,深受豪強凌虐之苦。

    王匡雖不盡信,可多少也受到了些影響。當然,若是王羽就這個問題與他爭論,他肯定要據理力爭,但王羽突然提出了一個假設,老王匡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蔡邕突然笑著吩咐道:「琰兒,你去拿壺酒來煮上,老夫很久沒和鵬舉相談,今天正好聽聽鵬舉如何論斷天下英雄。」

    賈詡建議王羽邀蔡邕在場,確實是有道理的,他這一打岔,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對質的味道變淡,家人小聚的溫馨感覺濃郁起來。

    蔡琰蘭心蕙質,如何不知道老父的意思,當下盈盈起身,在帳門處低喚一聲,當下有人送上酒來。素手煮酒,清香四溢,饒是王匡憂心忡忡,此情此景入目,胸中鬱結的那股悶氣頓時也散去了不少。

    「也只有伯喈兄之才,才能教出這等好女子啊。」

    蔡邕呵呵一笑,打趣道:「兒女事,自有他們的造化,和我這個老傢伙有什麼關係?再說了,女兒再好,最後也是別人家的,這不,好好的女兒,不是便宜了你這老傢伙?」

    王匡知道老友是提示自己,後輩的事不好參與太深,否則父子之間起了隔閡就不好挽回了,畢竟兒子已是名震天下的一方豪雄,父子之間的事,已經不是單純的家事了。只是不論如何,他終究還是想問個明白,不然實在不踏實。

    他一拂長鬚,深吸了一口帶著清香的氣息,不無得意的說道:「女婿也是半子,伯喈兄說的可憐,但何嘗不是也佔了老夫的便宜?老夫不與你計較,你也休要拿此事說嘴才好。」

    二老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須臾間,酒已煮好,蔡琰二女分別奉上,然後一左一右坐回了夫君身邊,那低眉信手的乖巧模樣,看得王羽很有些心癢。

    當然,現在不是分神的時候,二位嬌妻的存在,主要是緩和氣氛的。想消除老爹心中的疑慮,還是得靠自己的乾貨。

    轉動著手中的酒盞,斟酌著詞句,王羽緩緩開口:「諸侯混戰,損傷的是天子的威儀。天下萬民的福祉,華夏文明的元氣。天子的威儀越低,篡逆之事就越容易發生。事實上,冀州的降臣中,就有人供述,袁紹入主冀州前,與韓馥一道擁立劉虞。就是為日後登臨大寶做鋪墊呢。」

    二老都是動容:「他袁家世代深受聖恩,怎敢起這大逆不道之心?」

    「王莽、董卓已經開過先例,袁紹權勢地位俱有登頂之望,如何不盼著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王羽眼睛微瞇。一縷奪人心魄的寒光迸射而出:「事實上,如果沒有伯珪兄在,劉虞還會不會堅決推拒,誰又能做論斷?」

    王匡對劉虞的節操品德還是很信服的。但王羽口口聲聲都是假設,他也不好就此爭辯。而且,王羽也沒給他留下插嘴的餘地,就是那麼輕輕一帶而過。

    「董卓亂政之前,劉焉、劉表之流紛紛自請出京,名義上說是為皇室保留血脈元氣,但若陛下果然不幸,到底誰來做皇帝這件事,最終能和平解決嗎?各路諸侯都是精明人,就算自己看不出,也會有人提醒他們。」

    「若是沒有青州,這場爭鼎天下的大戰進行到最後,無非是勢力最強者,位極人臣後行廢立之事,餘者不甘示弱,也各自建國稱王稱帝,在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慢慢消耗元氣,同時也被新的野心家所覬覦。」

    「世間事只要開了頭,後面效仿就不難了,篡逆這種事同樣如此。就算天下最後重歸一統,但只要篡逆之風開了頭,就不會止歇。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諸侯之間要爭鬥,野心家的兒孫們同樣會爭鬥,本朝初年的七國之亂,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若不從一開始就加以抑制,而是各種拉攏,各種妥協,就會造就大批的野心家出來,所以,青州新政的基本原則就是抑制豪強。」

    「如今青州已隱隱有了天下至強之氣象,只要孩兒不行篡逆之事,誰敢搶在前面?內部杜絕野心家的出現,外部壓制群雄,令其不敢逾矩,只要青州兵馬常勝不敗,亂世,就將以最小的代價而終結。」

    「當然,光是終結亂世還不夠,如何讓漢之名永遠傳承下去,光輝永不熄滅才是真正的難題。王莽施行新政的心態,孩兒不瞭解,也不知道他的目標到底是什麼,但武皇帝當年文治武功,卻是孩兒心生嚮往的。」

    王羽前面的長篇大論,涉及的內容很多,氣魄也很驚人,王匡一時插不上話,但王羽說自己以漢武帝為志,讓老人安心之餘,同生疑慮:「武皇帝時代的施政,最後可是……」

    漢武帝北征西討,可謂武功赫赫,可身後的名聲可不怎麼樣,不少人認為他窮兵黷武,將文景時代的家底揮霍一空,給日後的霍光專權,王莽篡位埋下了禍根。

    王羽要學漢武帝南征北討倒是很正常,但若是照搬漢武時代的政策,對日暮西山的大漢王朝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其實,武皇帝時代的政策大多都是好的,之所以最終失敗,只是因為他忽略了些東西,很核心的東西。沒有這個,武帝之政就是窮兵黷武,如果加上這個,武帝之政就是大漢雄霸於世的開始!」

    對此,王羽的回答完全符合他一貫的風格,簡單而直指核心。

    「鵬舉,你說的到底……是什麼?」二老相顧而視,在對方眼中都只看見了迷惑。

    王羽說的太讓人無法置信了。

    武帝時代的智者不計其數,哪個不是名留後世的高明人物,若真有這種靈丹妙藥一樣的東西,他們怎麼會看不到?

    何況,自己這些後來者,也沒少研究歷史,作為當今治政的參考,同樣沒發現有這種契機的存在。

    可是,鵬舉滿懷信心,言之鑿鑿的模樣也不像是在說大話。習慣了他創造的一個又一個奇跡,在王匡心中,兒子以前的模樣都已經模糊至不可記憶了,蔡邕對這位佳婿更是極有信心,他相信,王羽既然這麼說了,一定不會沒有來由。

    「開疆拓土,乃是萬世之功,怎麼會是錯?之所以被認為是窮兵黷武的亂政,只在於這些軍事行動消耗太大,收支不成比例罷了。想要修正,很簡單,只要本著公平、公正的精神,立下『參與者得利』的規矩,何愁無人主動報效,去開疆拓土?」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其實王朝霸業並非在水一方,而是只隔了一層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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