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會因為一場大戰而改變,卻不會因此而徹底安穩下來
雄主們殫精竭慮,謀士們絞盡腦汁,都在籌謀著,如何在這場因青州崛起而來的大變亂中,保障已有的,爭取更多的。
佔了很大優勢的青州一方同樣也不輕鬆。
用王羽的話來說,爭鼎天下的過程,就像是一場馬拉松,在開始,甚或是半程佔下的優勢,都不足為憑,競爭者之中的優秀之人太多,稍有放鬆,先前的優勢就會葬送殆盡。
因此,青州的將軍幕府上下,對這個新年都沒多少概念。
除夕之前,眾人忙著為張頜做出兵準備;除夕夜,大家又為徐庶的河東之行忙碌至深夜;第二天清晨,他們要面對的是數以萬計的降卒,以及從四面八方湧來的百姓及商人。
而這些忙完,正月十五的會盟又要開始了,加上新一年屯田的準備工作……
從大年初一開始,青州幕府中只聞一片哀鴻,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對於自己來說,中平三年將是何等繁忙、辛苦的一年。
說來也是有趣,諸侯們發愁,幕僚們辛苦,豪強惶然無依,但實際上,他們才是真正有資格從亂世中獲利的人。真正為亂世所苦的百姓,特別是冀州的百姓,在中平三年的新年前後,倒是表現得興高采烈,確實有了過年的意思。
如今的平原城一帶,戰場的酷烈肅殺之氣,已經完全消散,代之的是一片喜氣洋洋。
其實,從大戰的消息傳開後,周邊的百姓就已經開始往高唐湧過來了。那些久經亂世。已經有些習以為常的人都知道,大戰之前,一定是要盡量避開的,但戰後卻未必。激戰過後,戰場上往往留有大量物資,對貧寒的百姓來說,是個發財的好機會。
當然,這種機會之中往往蘊藏著風險,可對連下一頓飯都不知著落的人來說。風險這東西,誰在乎呢?
更重要的是,此番得勝的是青州軍,從不拉壯丁,搜刮民間的冠軍侯的軍隊!
奔著這支軍隊來。風險肯定不會有,機遇卻是數不勝數。
最起碼的,可以有個賣力氣的機會。包括最初的攻城戰在內,高唐城附近,前後發生了三場大規模戰役,戰沒者以萬計!這麼多屍體可不能就這麼放著。
現在是冬天還好,等到春夏之際。近十萬屍體就那麼堆放著,不發生大規模的瘟疫才叫見鬼了呢。
於是乎,掩埋、焚燒屍體,亦或將屍體運走處理。就成了很搶手的活計。
參與工作的,青州軍都會按勞付錢,這是第一層收入;二來,若是花點力氣。運些胡虜的屍體到自家的土地掩埋,或者搞些焚燒後的骨灰回去灑在地裡。同樣是很實惠的。
按照老農們的說法,這樣處理過的土地,幾年後一定是最肥的田。用袁軍士兵的屍體,大家心裡未必過意的去,可用胡虜的屍體,就沒任何問題了。用君侯的原話來說,這也算是給這些白眼狼一個贖罪的機會不是?
最大的賣點則是馬,死馬!
一匹死馬身上至少能剃下來幾百斤肉,饒是青、幽、黑山聯軍十餘萬人敞開了肚皮吃,吃到新年前後,也沒吃完一萬匹馬。這可是好東西,剩下的當然不能浪費了,要妥善處理才好。
馬身上不光有肉,還有皮,這麼多皮革,軍中既沒有時間處理,也沒有那麼多專門的匠人。張燕倒是很用心的把自己的份額取回了營中,發動全軍將士鞣制皮革,但王羽卻無心讓自己的士兵做這種事,公孫瓚那麼看重顏面的人,更加不會這麼小家子氣了。
品嚐過了王羽的火鍋,公孫瓚乾脆把這些瑣事都委託給了王羽處理,單經對此雖然有些異議,可畢竟也無可奈何。那些瑣事看起來很小,但相關的工作量可一點都不小,沒見張燕的五萬大軍盡數發動起來後,依然忙了個不可開交嗎?
王羽的對策很簡單,直接發動群眾。
商人出錢,百姓出力,錢糧、食鹽,種種商品都可以拿出來交易馬肉、馬皮,之後怎麼處理,就由商人們自己開動腦筋了。
命令一下,歡聲雷動,所有人帶著最大的積極性投入了工作。
儘管是冬天,但帶著這麼多的馬肉往來走動,也是件很不划算的事,何況如此之多的皮革,處理起來也不是隨便搭個棚子就行的。
商人們乾脆就地取材,反正人力也多,市場又大,他們根據各人的本行,有的開了酒樓,有的開了皮革作坊,其他還有裁縫鋪、鞋帽店什麼的。
一時間,高唐城城外多了無數市集,像是一夜之間,就從無名小城,變成了洛陽、長安這樣的繁華都市了一樣。
戰場上繳獲的兵甲器械之外,還有很多破損的棉衣布甲,這些東西自然不會放在王羽的眼裡面,扣除給張燕的份額之後,他也是大手一揮,全數交由百姓自行拾取。直接後果就是王羽在民間的威望再次高漲,此外的一個副效果就是,高唐城的人氣暴漲。
種種決策,其實都是王羽無心為之,聲望的上漲,效果相對持久,但人氣什麼的,無疑將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散。
但等田豐趕到後,他敏銳的發現了機會,他直接向王羽提議,拆除高唐城牆,藉著這個時機,將這個港口小城擴建成不遜於濮陽、鄴城的大都。
王羽開始有些驚訝,建雄城這種勞師動眾的面子工程,應該不是田豐的風格,直到和田豐詳談之後,他才再次發出了感歎,古人的智慧果真不能小覷。
儘管不知道城市化的理念,但田豐對於人口眾多的大都市,在經濟、政治、文化方面的促進作用,卻理解得極為透徹。
漢武帝當年曾勒令天下的豪強遊俠去長安定居,固然有約束這些藐視王法,為所欲為的豪俠的意圖,但未嘗不是為長安增加人口,增加都城優勢的意思。
人本身,就是最大的財富。這一觀點,是王羽和田豐最談得來的一項。
田豐認為,既然青州未來幾年的戰略重心都在發展上,那麼建立一個中心的都城就很有必要。與其任由因戰事而聚集過來的人口來了又去,莫不如藉著這個天賜良機,將高唐城的擴建就此規劃下來。
高唐地理位置極好,附近地勢一馬平川,漢武時代修建的官道四通八達。東臨大河,南面不遠就是黃河支流——東西橫貫冀州數郡的漯水。從高唐港向東幾百里,就是黃河的入海口,對王羽一直在策劃的海貿,也能呼應得上。
這麼個地方,這麼個時機,不利用起來實在太可惜了。
至於建造城牆的耗費,田豐認為不是麻煩,他的觀點是,根本沒必要建城牆。
王羽也不是要割據青、冀多少年,就是臨時搞個政治、經濟中心而已,沒必要興師動眾。而且高唐又在青、冀交界處,屬於整個勢力的腹心地帶,被敵的風險很低。
最重要的是,田豐深諳王羽的脾性,一有戰事,這位主公都是要親臨前線的,治所有沒有雄城守護,根本就不重要。
反正北面三十里外就是平原城,就算真有敵人輕兵突襲,突破了外圍的防線,大家往城裡躲一下也就是了。
對田豐的建議,王羽深以為然,當下傳令,表奏田豐為冀州刺史,全面執掌冀州的民政事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高唐擴建的工作。
田豐私下裡會不會對自己這個甩手掌櫃有所抱怨,王羽是不打算理會了,反正能者多勞,只要不是軍政一把抓,他在放權方面還是很大方的。
總之,有了田豐的主導,高唐的擴張頓時從無序向有序發展,整體場面雖然尚顯雜亂,但有心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建城相關的各項工作,其實已經井井有條的展開了。
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之中,卻也有一些不和諧的因素。
在看好青州的眾多商人之中,魏郡關家算是眼光最好的一批,除了有半個官商身份的糜家之外,關家大公子關寧,是最先一批投入青州懷抱,與青州展開壟斷的海鹽貿易的商人。
商場如戰場,都講究一步佔先,步步佔先。
關寧對商機的敏銳嗅覺,讓他贏得了諸多先機,其中之一,就是在高唐建城風聲還沒傳開時,他就早早的在新城最中心的地帶——也就是貼著舊城城牆邊上,建起了幾間大商舖。
根據田豐的規劃,舊城區今後將會成為青州勢力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包括將軍府,郡守衙門等機構,以及泰山書院在內的諸多大儒,都會被延請至此,或是加入泰山書院,或是自行登堂講學。
簡而言之,高唐的大發展,將會帶來無限的商機,而商機最大的,無疑就是最靠近中心區的這些商舖。關寧搶先佔下的,無疑是一個黃金地段。
在眾多羨慕的目光中,關寧沒有表現得太過得意,臉上始終掛著那副笑迎天下客的職業性笑容,但笑容中洋溢著的喜慶之氣,卻是一覽無餘。
然而,就在年初三的早上,從上游而來的一艘快船,帶來了關家老家主的一封家書之後,關寧就像是商舖被強搶了一般,頓時就呆若木雞了,其後進船艙時的神情也是如喪考妣一般,引起了眾多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