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張熟悉的圓臉,王羽忽然心中一動,不急著追問,而是似笑非笑,帶著一絲揶揄的語氣問道:「文和,我怎麼覺得你今天話比平時多了很多呢?」
「呃?」賈詡微微一滯,然後擺出了一副顧左右而言他的架勢,矢口否認道:「有嗎?沒有吧?是主公您的錯覺吧?」
「哦……」王羽臉上的笑意更濃,拉了個長音,笑道:「原來是錯覺,是錯覺啊*.*」
王羽得意呀。
賈詡這傢伙老奸巨猾的,什麼事都在心裡盤算得妥妥的,就算是在軍議上偶爾驚訝一下,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真的驚訝,還是在做表面功夫,給自己這個主公捧捧場。想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露出這樣尷尬的神情,確實不是一般的難。
「咳咳,肯定是錯覺啦。」賈詡打著哈哈,信口胡謅:「主公您最近太忙,和兩位夫人新婚之後,幾乎就沒怎麼見面,少了陰陽調和,自然就容易產生孤獨感,然後和誰說話,都覺得對方說的太多……嗯,就是這樣,肯定沒錯的。」
王羽點點頭,很認真的答道:「文和你說的是,咱們繼續往下說,剛才咱們說的是什麼話題來著?」
表面嚴肅,王羽心裡卻在暗笑:老狐狸果然受了點刺激,想想也是,他平時表現得雖然很豁達,但郭嘉的強勢也實在咄咄逼人了一點。面對這麼一個強勁的對手,就算是老狐狸,也會被激起些火氣吧?這就難怪他今天會這麼積極主動了。
這樣也好,雖然和郭嘉擦肩而過,可若是能得到一個全力以赴的賈詡,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高明的軍師太多。本也未必是什麼好事,歷史上的龐統若不是存了和孔明爭鋒的心思,又豈會未建功業,就隕落在了落鳳坡呢?
內部的競爭可以有,但必須是在主次分明,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情況下,不然不但不會成為推進力,反倒要拖後腿。
「說的是如何進一步削弱曹操。」賈詡一本正經的答道。
「嗯,你說書信來著。寫給誰的?能有這麼大效應?」
「寫給河東白波,韓暹、楊奉等人,令他們放棄河東,率眾東進。」賈詡這次不賣關子了,回答得相當痛快。不用王羽問,就把計劃合盤托出。
「白波?東進?」王羽吃了一驚:「這和曹操有什麼關係?莫非是讓他們夾攻東郡?這麼大規模的協同作戰,難度太高了吧?何況他們那邊聲勢雖大,但老弱比例很高,戰鬥力不會比黑山軍強多少。」
「非也,非也。」賈詡搖頭晃腦道:「主公,您不要只想著打打殺殺的。詡獻此計,為的是破壞郭奉孝的如意算盤,和攻打東郡又有什麼干聯?」
「那……」王羽有點被繞迷糊了。
賈詡正色提示道:「您不妨想想,曹操退避三舍。勢必損失大量領土,雖然這些領土都非是什麼膏腴富庶之地,可就算是緩衝區,損失了也很麻煩啊。他總要想辦法彌補回來吧?」
「這倒是。」王羽點點頭。
他保留泰山的用意也是一樣的,在本土進行防禦戰。就算打贏了,損失也會很大。在己方不夠強勢,還不能徹底壓制周邊敵人的時候,有個戰略緩衝區,才能真正做到禦敵於國門之外。
「看看曹軍周邊的地勢,避開聯盟鋒芒後,他要擴張,能往哪裡去?」賈詡伸出手指,就著城頭上的積雪,勾畫幾筆,畫出了一個簡略的示意圖來。
「向北,是河內和魏郡,吞併張楊沒多大好處,還容易遭到呂布的夾擊,得不償失,來魏郡,那就是送上門挨揍了,曹操肯定沒這麼笨。」賈詡自問自答,在東郡北方重重的劃了一筆。
「向東也是同理,那向南又如何?南陽或江夏都是劉景升的地盤,劉景升進取不足,守成有餘,當日以孫文台的勇猛,袁公路厚實的家底,尚且鏖戰不休,最終功虧一簣。曹孟德與孫文台孰高孰低尚未可知,但他想輕取荊襄之地,不纏戰個兩三年,怕是不能建功。」
賈詡嘴裡不停,手上也快,將曹操領地的東、南兩個方向迅速抹去,只留下了洛陽以西的一片地域:「如此一來,他的拓展方向,就只剩下了西面。」
「關中雖然殘破,洛陽去年也屢經戰亂,但司隸州畢竟是大漢的中心,特別是在主公的一力保全之下,洛陽受戰亂的影響並不致命。曹操若能西吞長安、洛陽,實力必然暴漲,休說避過我軍鋒芒,哪怕是正面抗衡,卻也不在話下。」
「當然,關中有董卓的西涼大軍,呂布虎踞洛陽,都不是可以輕取的目標,某種程度上,可能比劉表還難對付。不過,這兩路諸侯自身都有弱點在,只要善加利用,取之何難?」
賈詡指指洛陽,分析道:「呂佈兵強將勇,并州邊軍素有狼騎之稱,即便鮮卑、匈奴,都畏之如虎,然則并州兵馬離鄉日久,無法補充兵員。呂布麾下猛將雖眾,卻缺乏治政長才,雖得洛陽膏腴之地,卻無法有效利用,到現在,只是勉強做到了糧秣自給,兵甲卻只能訴諸外求,這樣又如何能夠長久?」
「況且,董卓避過了關東諸侯兵鋒後,就一直積極謀劃,試圖捲土重來,西涼眾將在河東、弘農與呂布、白波兩軍連番激戰,牽制了呂布大部分兵力。當此之時,曹操若要取洛陽,可說是易如反掌,只是取了洛陽後,可能會面對呂布、董卓的聯手反撲,加之河北大戰正酣,曹操這才一直按兵不動。」
「而董卓……」賈詡手指再移,臉上泛起了一絲冷笑。
「董卓不會用人,偏偏又喜歡追捧名士。當年入洛陽就犯過錯,提拔了諸多名士為刺史,州牧,結果聯合向他發難的,正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這批人。主公當日孤身潛入洛陽,和王允密謀圖之,雖然未盡全功,但其中種種,卻也瞞不過真正的智者。」
微微一頓,賈詡換了一副意味深長的語氣:「滿朝公卿中,想必已經有很多人與關東諸侯串聯了,袁紹、曹操、劉表,無不是他們的目標。眼下袁紹已覆滅,劉景升對奉迎天子,進取關中毫無興趣,曹操自然就成了公卿們最大的指望。」
「原來如此。」王羽十分驚訝。
董卓會被朝臣們聯手幹掉,這是歷史上確實發生過的事情,參與此事的大臣極多,王允和呂布只是必然中的偶然罷了,沒有他們,這事同樣有可能發生。
其必要條件不是王允和呂布,而是董卓的嫡系部隊在外作戰,他身邊相對空虛,於是就有了可趁之機。
王羽對此並不意外,令他驚訝的只是賈詡的判斷,和對此事的詮釋罷了。
正如他當日刺董時的考慮,董卓集團的核心就是董卓,董卓一死,看似強大的西涼軍團只有土崩瓦解的份兒。特別現在沒了賈詡,李傕、郭汜那幫人能不能如歷史上一樣,不去逃亡,而是反戈一擊都成了未知之數。
如果郭嘉也有相似的判斷,並且在這個過程中主導曹軍的整體戰略,沒準兒還真能撿個大便宜——唾手而得整個司隸州,順便還能收編一部分西涼悍卒,實力豈止暴漲二字所能形容?
「我軍對關、洛的戰局鞭長莫及,就算寫信提醒董卓,他也不會相信,只會認為主公是為了保全白波,用緩兵之計罷了。所以,主公唯一能做到的,對關洛形勢產生重大影響的,就是釜底抽薪!」
沒錯,就是釜底抽薪,王羽完全明白賈詡這記狠招的絕妙之處了。
經過了王允之事,董卓應該多少也意識到身邊暗藏的危險了。但他知道也沒辦法,三輔殘破,若不能奪取河東、洛陽,他拿什麼來供養麾下的十萬大軍?
特別是河東,白波全據河東後,將那裡的豪強斬殺一空,擁有大量良田。只要奪得了河東,董卓這口氣就緩過來了,用不著再冒著巨大的風險,全力向東進兵。只要調回一路嫡系,長安就安全了,他也不用總是躲在湄塢的城堡裡。
這樣一來,洛陽的軍事壓力雖然還在,呂布也隨時面臨著危險,但只要曹操沒辦法從內部瓦解董卓軍,即便他取了洛陽,也只會是再多兩路敵人罷了。
奪洛陽之仇,會讓呂布視他為仇寇;董卓要問鼎天下,必須向洛陽進軍,佔據洛陽的是誰並不重要,關鍵是只要有人呆在那裡,就擋住了董卓的路,他必須要攻伐之。
「主公,白波四將視您有若神明,又有張太醫在,兼之河東局勢岌岌可危,只消主公一封手書,河東數十萬軍民豈有不響應之理?對敵,這是釜底抽薪之策;對友,這是救其於危難之中;對己,得這數十萬人的充實,我軍的實力也又得到了一次極大的擴充啊。」
理由充分,效果極好,這就是賈詡設謀的風格,王羽思來想去,發現竟是連個反駁的道理都想不出,心中也唯有驚歎了。
王羽豎起一根手指,問道:「問題只有一個,誰來辦這件事?」
「此事……」賈詡微微一笑,說出了一個名字:「自非元直莫屬。」
大人物動動嘴,下面就得跑斷腿。王羽和賈詡在城頭閒聊的隻言片語之中,數以十萬計的軍民的命運,就開始發生變化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即將發生的這場影響深遠的河東劇變,其實只是站在時代巔峰的兩大智者,爭鋒鬥法的開始而已。未來還很漫長,同樣也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