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城。
「有點棘手了……」王羽摸著下巴,站在輿圖前,愁容滿面。
「的確很麻煩……」賈詡站在他身邊,也捏著下巴,圓臉上的神情一般的愁苦。
「主公,文和,你們這是……」田豐看得一頭霧水,如果不是他剛剛才看過太史慈的信,他準會以為太史慈吃了一場大敗仗。
可實際上,形勢明明就很好嘛!
區區三百騎兵,居然殲滅了十倍於己的敵軍,硬生生的將一路大軍給擋在路上,甚至還有進一步擴大戰果的可能,這樣的大捷,還有什麼可質疑的?
此外,還必須看到,這一戰的非凡意義。
早在田豐初至青州,和王羽就青州的未來展開對話,以此來決定去留的時候,就曾聽王羽隱約提及民兵建設的觀念。
這觀念倒不怎麼新鮮,遠在戰國時代,就有了差不多的例子,當時趙國抵禦北方匈奴的侵略,靠的就是李牧的鐵騎與邊民的配合。
邊民是防守的主力,通過種種措施,延誤侵略者進攻的速度,藏匿糧草物資,集結人力,達成堅壁清野的目的同時,做好反擊的準備。
李牧的鐵騎是反擊的主力,在警訊出現後,趙國精騎即刻整軍出發,根據前方的情報,直接向敵軍後路迂迴,然後反向進擊。
邊民就像是海綿,戰力不強,一壓就扁,可在被壓扁的過程中,卻用最小的代價消耗了侵略者的銳氣。鐵騎就像是鐵錐,趁著敵人不備,繞到背後,順著海綿被壓出來的坑洞。一錐子紮下去,直接把侵略者伸進去的手扎得千瘡百孔,血流成河。
田豐是巨鹿人,巨鹿正是故趙之地,他對趙國的歷史頗有研究,王羽提出的這個理念,一下就打動了他。就此,他和王羽探討過很多次,要不是青州目前的主題還是以恢復生產為主。也沒有合適的人選,他可能早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推行了。
太史慈那三百騎兵,本來只是用來騷擾的,誰想到,卻來了個無心插柳。
別人從那幾場戰鬥中。看到的可能只是太史慈的勇武或智謀,可田豐卻看到,軍民聯合作戰的模式已然成型,接下來,只要複製過來就可以了。
萬事開頭難,有了個好開頭,還怕施行起來不順利嗎?
戰略、戰術上雙贏的大好事。真不知這二位有啥好發愁的。
「元皓啊,你是只見其一,未知其可啊。」王羽歎了口氣,在輿圖上點了點。正點在東武城和繹幕之間:「兵民聯合作戰的戰法,只適用於保衛領土,而這一代,卻是名副其實的敵占區。我軍根本無法提供有效支援,這場大捷後面。隱藏著的,是莫大的危機啊。」
「哦?」田豐認真的想了想,一時卻不得要領:「敢問主公,其間有何差別?」
「嗯,怎麼說呢?」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王羽看向賈詡,想讓後者幫忙,可老狐狸才沒那麼積極呢,王羽看到的是一副朝聞道夕可死的虔誠模樣,讓他頓時為之氣結。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目的不一樣。」這一氣,倒氣出詞兒了。
「目的?」田豐重複了一遍關鍵字,顯然覺得很新鮮。
「在本土施行軍民聯合的作戰,目的是為了疲敵、弱敵,變相的起到堅壁清野的作用,為主力集結或者調動贏得時間。在這個原則下,一定程度的犧牲是值得付出的,為了保衛家園,百姓的犧牲也很有意義。待將來,平定天下的戰事徹底展開,此策就會對穩固後方起到相當積極的作用,就像當年的李牧那樣。」
王羽侃侃而談,對全民戰爭這個論題,這個時代沒有人比他更有發言權,他所總結的,是超出兩千年的理論和經驗。儘管他一直拿李牧這個前例說事兒,但他相信,就算李牧再世,也不可能在這方面比他理解得更深刻。
「而敵後作戰,目的雖然同樣也是為了疲敵,可主要還是以騷擾、牽制為主。聯合百姓作戰也不是不行,可問題是,百姓畢竟不是軍隊,正面作戰能力有限,又有搬不走的家園為牽掛,如果聯合作戰無法形成一錘定音的效果,敵軍再有增援趕到,那就麻煩了……」
這才是王羽真正擔憂的,所謂的人民戰爭,不是萬能的,也改變不了局部的敵我強弱對比。如果敵人發動瘋狂的報復行動,參與聯合作戰的百姓勢必遭受重大損失,屠城,在這個時代可不是什麼新鮮事。
田豐的臉色也變了,本土作戰和敵後作戰的確不一樣,本土作戰相當於以空間換時間,堅守待援,敵後作戰則是以弱對強,贏一百場也未必能取得最終勝利,只要輸一場,前面的努力就算是白費了。
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就是袁紹果斷增援張楊,形成夾擊之勢,並且發動全面屠殺。這樣一來,太史慈就沒多少迴旋的餘地了。
拋棄剛剛並肩作戰的百姓?這種事他恐怕是做不出來的。而迎戰的話,他的兵力太少,輕騎兵的攻堅和防禦的能力都相當有限,結果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這裡,田豐嚇出了一身冷汗,慌不擇言道:「難道不能傚法當年的張角麼?」
此戰之中,裴元紹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作用,因此田豐才有了這方面的聯想。
「怕是不行。」賈詡歎息著答道:「張角流動作戰,靠的是以中堅挾裹盲從,清河之民若肯隨軍南下,又何須等到現在?他們之所以被輕易發動起來,是因為他們堅信,主公很快會打回去,保住他們的家園,可現在……唉!」
說著,他看向王羽,等著後者像平時一樣,從容自若的拿個主意出來。
王羽感受到了賈詡的注視,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依照王羽最初的構想,太史慈應該穿插到張楊軍的背後,利用青州軍良好的民間基礎取得情報和補給,利用輕騎的機動力,釘在冀州軍的背後,給予其連續不斷的打擊,讓袁紹分兵救援也不是,放著不管同樣不行,進退兩難。
除此之外,太史慈還有另外的使命,也就是王羽命令裴元紹隨行的用意所在。
誰想到,這傢伙積極主動的過了頭,竟然打出了一片敵後根據地!
這可要命了,面對尊奉人道主義的敵人,游擊戰是個寶;面對會對民眾舉起屠刀的凶殘敵人,游擊戰那就是個渣。
游擊一次消滅的敵人,恐怕連在敵人報復中喪命的百姓的十分之一都到不了,除非鐵了心用百姓的命來換取戰績,否則根本就沒用。
虧太史慈還在信中說什麼自己神機妙算,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呢,都是扯淡,明明自己根本就沒這個打算好不好?
可若是設身處地的想想,太史慈剛到地方,就遇上那種事,就算換了自己,做法恐怕也不會有多大不同吧?
只能說是天意弄人了。
王羽再歎一口氣,轉向賈詡問道:「琅琊有何動靜?」
「先前一直在蠢蠢欲動,日前似乎收到了我軍南渡的消息,又偃旗息鼓了,此外,還有個未經證實的消息……」賈詡對王羽的問題並不意外,但說起最後那個消息的時候,卻顯得很是遲疑。
王羽劍眉一軒:「什麼消息?」
「臧霸身邊多了個軍師,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戲志才……」
臧霸也是泰山人,他身邊的人也泰半都是泰山和青州人,仗著這個便利,他在青州的情報網,是諸侯當中最有效率的。而反過來也是一樣,青州對琅琊的情報,掌握的也很詳細。
總有那麼些人會搖擺不定,兩面下注。
「又是他?陰魂不散的傢伙。」王羽一陣頭疼。
徐庶在徐州打開了局面,本有希望解決這個麻煩。但對方見機極快,發現孫策的異動之後,立刻就跑了,倒讓孫策不費一兵一卒的佔領了彭城,白白撿了個大便宜。本以濮陽有變,他會回去曹操身邊幫忙,卻不想此人竟然又跑到琅琊去了。
這麼說來,曹操已經解決了劉岱,至少是控制住了局面嗎?
「主公,莫非救子義的辦法,是……」話題變了,但田豐很清楚,主公不是在轉移話題,突然問起琅琊的目的,無非是確認青州後路的威脅。
退兵,固然是為了誘敵,但也同樣有各個擊破,先解決臧霸的意思。不過,誘出一個臧霸不難,可想要偏過戲志才這種老謀深算的傢伙,就沒那麼容易了。
真要鬥法,勢必耗時良久,而青州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一旦袁紹下定決心,派遣重兵圍剿,青州怕是就要損失一員大將了。
王羽點點頭,沉聲說道:「只能提前決戰了。」
「可是……」
「我軍的佈置沒有完成,袁紹同樣也沒有,現在發動,和等待時機後再發動,不會有多大區別。何況,子義現在雖陷險地,但又何嘗不是牽制了敵軍大量兵力呢?」
王羽一擺手,打斷田豐,隨即鄭重其事的說道:「元皓,青州,就交給你和元直了。清河百姓能做到的事,我青州百姓沒道理做不到,你覺得呢?」
田豐斂身一禮,鄭重答道:「豐敢不效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