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火紅的雲彩彷彿火焰一般,將天空燒得通紅。
低沉的號角聲在軍營內迴盪,一縷縷炊煙裊裊升起,營外的臨時校場上,一隊隊衣甲鮮明的士卒正收起旗鼓,排著整齊的隊列,井然有序的返回軍營。
除了急行軍的時候,即便是颳風下雨的惡劣天氣,操練也不能耽擱,有些時候,遇到這種情況,操練的量和時間還要有所增加小說章節。
不間斷,且一絲不苟的操練,正是青州練就精銳的根本原因。
當然,每日操練的代價也是很大的。
倒不是時間點不對,就和運動員正式比賽前也要熱身一樣,即便是戰前,適當的操練也有助於保持狀態。何況,正式決戰的時間尚無法預期,這麼早就取消例行的操演,能不能節省體力還是兩說,但肯定會增加將士們的心理負擔,加劇緊張情緒,反而得不償失。
制約頻繁操練的主要因素,是各種戰略物資的耗費。
首先是糧食,活動量增加,人體的消耗就增加。通常來說,出營操練,就相當於戰時,要給士兵發至少雙份的口糧。如果士兵沒有吃飽,軍官還要高喊口號,狠狠操練他們,就等著背後中冷箭吧。
若要一直保持高昂的鬥志,操練最好還要打賞,不僅要給士兵,還要給各級軍官。如果表現優異沒有得到賞賜,下次操練的意外事故就會顯著增多,就是表現一般也要適當給一些,不然意外還是會增多。
軍隊的榮譽感若高到一定程度。打賞或可以減免,但糧食是無論如何也必須保證的。光是五穀雜糧還有所不足。時不時的還得有葷腥,單是這一項的消耗。就足以令諸侯們望而生畏了。
最後一點,操練必然還會導致戰備物資消耗,弓弩箭矢不必說,肯定還會報損盔甲、武器,都需要撥款修理,哪怕是當靶子的稻草人也需要消耗錢或人工。什麼物資,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來,總是要花費一定代價的。
所以,一支軍隊精銳與否。從其操練頻率中,就能得出結論;操練頻率則取決於後勤供應給力與否。
不然怎麼說,打仗就是拼經濟呢?
想練出一支精兵,光靠激勵士氣是不夠的,精神力量發揮致勝作用這種事,偶爾靈光一現是可以的,但不可能成為常態。物質條件跟不上,就訓練出一支精兵這種事,基本上只存在於傳說或小說之中。
想要練出一支精兵。最關鍵的還是經濟實力。
漢朝的武功,在漢武時代達到了巔峰,究其根本,就在文景之治的積累。有了這樣的積累。劉徹才有資本厚積薄發,簡拔衛霍,訓練出了一支天下無敵的精兵。進而追亡逐北,橫掃大漠。打下了大漢王朝的赫赫武功。沒有這些,他拿什麼在上林苑練兵?何談將來?
正因練精兵的高昂代價。所以王羽才不得不壓縮青州的軍隊規模。實際上,要不是之前他在洛陽大肆搜刮各路諸侯,單憑泰山王家和親族的積蓄,以及青州的產出,現有的兩萬兵,他都維持不住。不然,當初王匡也不會砸鍋賣鐵,卻只招攬到五百強弩了。
養兵練兵,本就是要用金山銀海去砸的。
青州的文官們為此叫苦連天,私下裡還不得不慶幸,主公總算還保持了理智,沒有窮兵黷武。直到秋收,才算是鬆了口氣,但那也是暫時的,因為戰爭還在持續,咬緊牙關也得挺著。
當然,該做的提示,還是要做的。
「……今年的秋糧入庫,已經基本完成,主持此事的是國子尼和王叔治,除去開戰至今的消耗和繳獲,庫中存糧共一百四十二萬斛有餘……」
王羽摸著下巴,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內政總管,模稜兩可的回答道:「還……不錯?」
扣去了百姓自留的部分,能收上來一百多萬斛糧食,與冀州、兗州這樣的大州郡當然沒法比,但對屢經戰亂,殘破不堪的青州來說,應該算是挺理想了。
不過,田豐的表情卻很嚴肅,讓王羽高興不起來。
「截至目前,還算不錯。」田豐不受袁紹待見,就是因為他說話的風格,太直截了當,很少考慮到主上的心情,顧全主上的面子。到了青州,在王羽的縱容或者說欣賞下,他的這個特點更有了發揚光大的趨勢。
「若仗就打到這裡,那形勢的確很好。來年只要不遭遇大的天災,庫中的存糧,就足夠青州軍民整年之用了。就算有些波折,些許不足,漸入佳境的鹽政和各式商貿也足以彌補。進入主公您所說的良性循環,已是必然,不過……」
聽得田豐話鋒一轉,王羽也是拍了拍額頭,他就知道,田豐不是來歌功頌德的。
「是不是仗再打下去,就有可能入不敷出了?」
「主公英明。」田豐的讚頌從禮節上來說,一點瑕疵都沒有,但若說其中有多少尊敬的意味,就談不上了。
「若豐計算無誤,秋糧,加上幾場大戰的繳獲,特別是茌平之戰中的繳獲,我軍的總進項應該超過了二百四十萬!也就是說,連月以來,單是糧草,我軍的消耗就已經接近百萬之數了!」田豐的神色愈發嚴肅起來。
「兵甲上的耗費倒還好,除了紙甲之外,繳獲與消耗基本持平。不過,上萬具紙甲和海貿的準備,已經將糜家開展的鹽政、紙品貿易產生的諸多收益消弭一空。如今幽州自顧不暇,若與遼東的海貿不能及時開展,來年的用度恐怕會非常緊張。」
田豐直接把一大串數字列舉了出來,很形象的說明了目前形勢的嚴峻。
「這樣啊……」王羽開始頭疼了。
他是特種兵,不是會計師。對數字沒什麼敏感度,對內政的細節。更是完全沒有心得。當然,田豐說話雖不太好聽。但反過來,他的話也很靠譜,絕對不會有危言聳聽或者欺上瞞下之類的勾當,他說後勤壓力大,那就是真的很大。
打仗,真是賠本買賣啊!王羽在心中感慨著,這還是打的都是勝仗呢,若是敗上那麼一場兩場的,撫恤加上重整旗鼓的耗費。青州這點底子還不一下全都折進去啊?
王羽很納悶的問道:「奇怪了,耗費怎麼會這麼大呢?」
「兵法有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田豐引經據典,應答如流:「主公施行仁政,除了戰場上的繳獲之外,未動民間一夫一粟。糧草周轉,皆由青州運載而來,數萬大軍在外,耗費焉能不大?」
他攤攤手。道:「之前射聲、羽林兩軍未出,河北治軍用谷尚每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牲畜、茭稿另計。皆居高不下。眼下青州之兵盡在河北,又要供應幽州兩萬之眾。還有在茌平之戰中俘虜的兩萬多兗州兵,耗費自然極大。」
「本將以德服人。難道還錯了不成?」王羽鬱悶了。
公孫瓚很窮,也是個講究因糧於敵的主兒,他若不供應糧草,田楷就只能自行籌備。籌備的方法麼,無非在民間搜刮,這是諸侯們默認的慣例,從春秋時代延續至今,倒也怪不得田楷殘暴。
王羽是個講究人,對自家百姓當然下不去手,儘管清河等郡國,不久前還是袁紹的地盤,算是敵境,可畢竟也是華夏的子民,實在無法搞因糧於敵那一套。不但自己下不去手,而且他還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盟友亂來,所以,也只能多出一份錢糧給田楷了。
這樣一來,他的悲憫執行倒是成全了,可損耗卻大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為了面子,丟了裡子了。
他當然不會為此而後悔,像歷史上的董卓強行遷都,曹操屠城、坑降卒那樣的事,他說什麼也做不出。
當然,他們各有苦衷,董卓掠奪洛陽是為了錢糧,遷都是出於戰略層面的考慮,避敵鋒芒。而曹操在徐州屠城,則是因為徐州的富庶,他要掠奪錢糧,以發展自己的地盤;官渡之戰後,他害怕比自己的軍隊多出數倍的河北降卒生變,故而盡屠之。
後漢時期,中原人口銳減,正是董卓和曹操這樣的梟雄們的殘暴之舉造成的。
王羽無法不戰而統一天下,這場波瀾壯闊的內戰,終究是要進行到底的。可有所不同的是,他有底線,不會把屠刀伸向自家的子民。
現在被田豐這麼一說,他心裡自然不怎麼是滋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主公心懷仁德而持刀兵,正是終結亂世的最佳人選,豐豈敢誹之?」田豐躬身致歉,解釋道:「豐只是就事論事,據實稟報罷了,不過……」說著,臉上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王羽好奇問道:「元皓有話何妨直言?」
「若是有可能,主公最好早作打算。」能讓田豐欲言又止的話題,自然不會太輕鬆,只聽他沉聲說道:「如今冀州的實力已經被極大的削弱了,兩三年內,應該無法對青州形成太大的威脅,您北上前的戰略目的,已經達到了,若能就此暫息兵戈,未嘗不是件好事。」
「議和?現在?」王羽當即一怔,只覺這個提議匪夷所思,讓人難以置信,「上次的計劃,元皓你也是知道的,若是順利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塵埃落定了,你覺得袁紹會好說好商量的罷兵收隊,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利用劉備的不合作心態,以及袁紹欲在清淵利用優勢兵力決戰的心理,王羽調遣了太史慈和黃忠兩員大將,精心制定了一個伏擊的計劃。和他在一起商議,完備計劃的,正是賈詡和田豐,現在這兩人都在場。
計劃成功的話,袁紹的先鋒,也就是早在五六天前就抵達平恩,卻一直不見蹤影的顏良和他的三千鐵騎,恐怕已經完蛋了。
遭受了這麼大損失。袁紹又豈會善罷甘休?就算不考慮面子,從實際情況出發。他也得趁著兵力強勢期,取得一定的戰果。挽回頹勢啊。
目前的冀州軍,是由多方構成的,若就此散去,袁紹殘存的兵力,頂多和青、幽聯軍差不多。再把公孫瓚算上,聯軍的實力已經超出冀州全軍了。
從并州過來,要經由太行山,河內也是個四面受敵的地方,也就是呂布和張楊的私交很好。河內軍才能長時間離境。但現在中原大戰,董卓沒了顧忌,正全力向東用兵,誰也無法肯定,接下來,司隸州的形勢將如何演變。
所以,對袁紹來說,損失越大,就越得拼到底。罷兵休戰,對他來說,就是慢性自殺。
田豐應答自若道:「袁紹當然不會輕易就範,不過。連戰皆北,想必他也沒有完全的把握。紹外寬雅有局度,憂喜不形於色。而性矜愎自高,短於從善。所見未必長遠,若是主公肯做些讓步。此議未嘗不能成行。」
「……」王羽沉吟片刻,一時不能決斷,轉向賈詡問道:「文和,你怎麼想?」
「元皓此言,未嘗沒有道理。」
賈詡一直奉行不越界,不擅權的原則。在軍略、情報方面全無保留,可一旦涉及到內政、外交這些與本職無關的內容,他從來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所以,王羽與田豐討論內政的時候,他一直眼觀鼻鼻觀口的悶聲不語,直到王羽發問,這才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
只有這麼一句,當然是不夠的。
話音未落,賈詡就發現,王羽的目光直直的盯著他,顯然是不肯罷休,非得讓他說出個所以然來不可。
沒奈何,賈詡只能強打精神,分析道:「顏良敗亡,對袁紹來說,是個恥辱,同樣也是重大打擊。他出身高門巨宦之家,很少受到挫折,想必此刻,他對我軍的戰力,也相當忌憚。不過,這一回,他經受了我軍、幽州、黑山三方的輪番攻擊,定然心有餘悸……」
王羽有些頭大,賈詡這話的道理是不錯,但繞來繞去的,就是不涉及實質性的問題,他不耐煩的擺擺手,追問:「文和,你別兜圈子好不好,你只說,你覺得袁紹肯不肯議和便是。」
「肯,怎麼可能不肯?」賈詡很肯定的回答道。
見王羽面露驚異之色,他這才話鋒一轉道:「請了匈奴入境,冀州的損失也很大,匈奴人每多逗留一天,冀州的損失就大一分,戰事綿延下去,對青州和冀州的損傷都是同樣難以忍受的,所以,袁紹才急於在清淵決戰。」
「和則兩利,繼續打下去,就是兩敗俱傷?」王羽明白了。
歷史上,公孫瓚和袁紹的戰爭,似乎也打到了這個階段,結果,給了董胖子一個出頭的機會。董卓看出雙方打得筋疲力盡,乾脆假借天子的旨意,來河北調停,成功借此事豎立了威望。不過,那場河北大戰中,袁紹應該是稍佔上風的,無以為繼的是公孫瓚。
現在,董胖子與自己仇深似海,巴不得自己跟袁紹同歸於盡才好呢,肯定不會出頭調停了。而中原群雄,要麼參與了這場大戰,要麼就是已經站了隊,想調停也沒立場。
沒人調停,誰先出頭求和,肯定會被動啊。
想到這裡,王羽心中忽然一動。
賈詡察言觀色,知道王羽想通了,於是說道:「無非是代價了。清河離魏郡太近,受兵災的影響也小,若是主公讓出清河,戰線重歸開戰前的態勢,再遣使去說兩句好話,袁紹就算心有不甘,可終歸也只能順水推舟。」
「嗯。」王羽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低低的『嗯』了一聲。
在最初的戰略構想中,他甚至連平原都不想要,清河比平原還遠,奪下來,只會無謂的拉長戰線,增加損耗而已。兵,不是越多越好,地盤,同樣不是越大越好的,放棄清河,並非不能接受的選擇。
再說了,這地方的群眾基礎已經打下來了。袁紹接手之後,肯定會施行原來的政策,到時候,念自己好的人多著呢,等休養生息一段時間後,再捲土重來,卻也不難。
敵人的兵力本來就遠遠超過自己,速戰,決戰,都是不可取的。最關鍵的是,就算打贏了這仗,也沒兵力全取冀州了,再要死拼到底,不就成了意氣之爭麼?
其實,這一仗的態勢,和歷史上的官渡之戰有些相似,實力對比,和戰略態勢都很像。
現在的袁紹,當然沒有歷史上那個坐擁四州之地,麾下十萬勁卒的袁紹強,不過,王羽的實力,同樣比不上官渡之戰前的曹操。官渡之戰中,曹操的側後,有汝南劉備在威脅;現在的青州,也有臧霸蠢蠢欲動。
這仗不好打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歷史上的曹操,在打贏官渡之戰後,也沒有立即進取河北。因為他的兵力和糧草都有所欠缺,打也打不下,所以乾脆等著袁紹的兒子們內訌。
可現在呢?袁譚倒是成年了,袁熙也到了弱冠之年,可是,袁紹那個寵姬劉氏,出自廣平郡名門劉家,是名士劉劭的姐姐,是袁紹入主冀州後踩過的門。也就是說,跟袁譚爭位的袁尚,還在襁褓之中呢!
袁紹若敗,二子爭鋒的場面是不會有了,倒是有可能被別人撿了便宜,比如:近水樓台的曹操。
「主公若定要爭戰,須利在速戰,遲恐生變吶。」田豐一臉肅然的提醒道:「元直多謀,可臧霸卻也不失泛泛之輩,更兼泰山賊眾兵馬眾多,又熟悉青州、泰山地勢,當是勁敵!」
見好就收,田豐依然持保守意見。
王羽看向賈詡,見老狐狸也是微微頷首,意表贊同,他下定了決心:「那就找個人去袁營走一趟吧。不過,也得做好袁紹給臉不要臉的準備,二位說,是不是呢?」
聽出王羽話裡有話,賈詡、田豐都是一怔。
賈詡反應更快,立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繼而眼中更是流露出了一絲玩味。田豐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妥,可也沒什麼可說的,他也不是怕事,只是從青州目前的狀況來講,盡早結束戰事,是最好的策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