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常形,兵無常勢。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特別是對戰雙方各有所長的戰鬥,變數通常很大,不到塵埃落定的一刻,很難斷定,到底誰輸誰贏。
正如那個從釘子到亡國的西方諺語一樣,士氣,天氣,場外因素,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可以影響戰鬥的勝負了。
這場伏擊戰中,青州軍佔了先手,既有伏擊突襲之利,又還佔了地利。在兩側的山坡上,他們居高臨下,好整以暇的張弓搭箭,將死亡的氣息送到山下,每時每刻,都有數以十計的生命被收割。
不過,儘管傷亡慘重,但冀州軍也不是沒有翻盤的機會。
山谷的面積有限,為了保持隱蔽性,伏擊的青州軍注定不能太多。伏兵若是太過密集,即便擁有水準以上的隱蔽手段,也有可能被識破,導致整個計劃功虧一簣。
人數本來就少,又分兵兩路,因此,遭受重創後的冀州軍,兵力卻依然在伏擊者之上。
想要反敗為勝,卻的,只是個契機罷了。
顏良的爆發提供了這個契機,他的親衛本就彪悍,受了主將大發神威的激勵,更是徹底紅了眼,面對漫天的箭雨,他們嗷嗷大叫著往前衝,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兩百人發動的亡命突擊,威脅到不至於太大,更大的功效是,他們為山下抱頭挨打的冀州軍指明了方向。這種亂戰之中,最怕的就是徘徊不定,一直在原地想東想西,等到想出個所以然來,恐怕大軍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由此倒也可以看出,顏良和牽招這對組合倒是很有互補的作用。
前者有勇力。有魄力,關鍵的時刻敢於拚命;後者膽量武藝都不怎麼樣,但應變很快,做事也不拖泥帶水,倉促間想到了一個應對之法,立刻就指給顏良看了。
然後,後者就那麼衝上去了,看起來還很順利的樣子,眼見著就衝上半山腰。進入短兵相接的範圍了。
翻盤有望?
牽招大喜過望。他向顏良提議的時候,沒想到能有這樣的戰果。被伏擊,傷亡慘重之後,軍心有沒有崩潰?顏良發動突擊,會有多少人追隨?這都是未知之數。正常情況下,軍隊應該差不多要潰散了才對。
忽悠顏良反衝,只能說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以顏良的武藝,至少,能在一定時間內,吸引住伏兵的注意力。這樣一來。牽招自己就有希望趁機逃走了。
結果,事情很順利,順利得超出了他的想像。
二百親衛自發的組成了一個防禦陣型,根據位置的不同。士卒們貓著腰,面朝不同的方向,將圓形的騎盾舉在身前或身側,亦或頭頂。彼此掩護著,抵擋著四面八方射來的箭矢。
這個陣型沒什麼深奧的學問。但卻奇跡般的擋住了大部分箭矢,即便是青州軍交叉火力的集中射擊,也沒能取得足夠的戰果。
彷彿老天也來拉偏架了,東面的谷口處突然刮起了一陣狂風。在東北風盛行的冬季,這種情況一點都不奇怪,可卻極大的干擾了青州軍的射擊。被強風一卷,羽箭頓時失去了力道和準頭,原本密不透風的攻勢,出現了難得的空當。
「天助我軍!弟兄們,殺啊,殺啊!」顏良大喜,縱聲狂吼。
「殺!」眾親衛無不狂呼附和,直起身形,迅猛絕倫的撲上山去。映著冬日的殘陽,手中的戰刀寒光閃爍,肅殺之氣,瀰漫了整個山谷!
「殺——啊!」山下也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被壓制的冀州軍也發現了這個難得的契機,紛紛從隱蔽處跳了出來,毫不猶豫的將背後暴露在南山伏兵的箭下。
猛衝的同時,還有人用戰刀擊打著皮盾,發出節奏分明的咚咚的響聲,像是鼓舞同袍的戰鼓一般。二百餘名衝到敵軍身前的冀州軍踏著鼓點,快速前撲,勢如瘋虎。
天時與人和,這一瞬間,地利的優勢被削弱到了極致!
形勢,似乎真要逆轉了。
「走!」在劉備看來,就是如此,所以他當機立斷的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
「大哥?」關羽有些遲疑,在形勢不利的情況下,拋下友軍獨自走路,這可不是他的作風。
「王將軍既然提前設伏於此,總是有萬全準備的,你我兄弟就不必再摻合了,以免給王將軍添亂。兩軍廝殺,二弟你一人之力又起得了多大作用?別忘了,你已經受傷了!」
意識到自己受了什麼樣的算計之後,劉備哪還會再視王羽為盟友?有可能的話,他巴不得青州軍和顏良同歸於盡呢。
等兩邊分出勝負?笑話!那還走得了嗎?
若青州軍勝,自己可能有機會收攏一部分潰兵,可接下來呢?帶著少量殘兵去面對王羽嗎?誰知道那個貌似豪爽,實則奸詐的小人還準備了什麼手段來對付自己?只有一點是確定的,去和王羽匯合的結果,就是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
冀州軍贏了更糟,損失這麼大,顏良那脾氣還不快瘋了?新仇舊怨一起算,自己不被砍成肉醬才怪呢!
左右都是死,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趁著兩邊狗咬狗,趕快脫身!
沒機會收攏潰兵,那也沒辦法了,就當是交學費罷,誰讓人家技高一籌,謀略更深呢?只要留得命在,總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剛剛顏良發動突擊時,關羽挺身迎戰時,劉備詐傷騙回了義弟;現在,他是真的要撤了。
「走!」扯著關羽,招呼著簡雍,劉備頭也不回的衝下山去,一口氣衝到了谷口,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轉頭回顧北山,他滿眼都是怨恨,還有一絲幸災樂禍的味道。
上得山多終遇虎,小賊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掉在網裡的魚。會撕破網,跳出來反咬一口吧?這是天意啊,哈哈,活該!
面對冀州軍的決死反撲,青州軍顯得有些準備不足,他們的陣勢太疏散了,冀州軍攻勢之迅猛,也超出了預估,那陣風來的實在不是時候。
前排的幾十個青州軍放下了弓箭。舉起了長矛,排成了前後兩排,有些單薄的狙擊陣勢。在兩軍開始短兵相接的瞬間,他們持矛挺刺,十幾名武士被長矛貫胸。當場氣絕。剩下的則用刀推偏矛鋒,嚎叫著撲入青州軍當中。
長矛從四面刺來,將幾名沖得太快的冀州勇士捅成了馬蜂窩。血發出糝人的嘶嘶聲,四下飛濺。同時,青州軍的陣型也出現了空隙,幾名身材碩壯的冀州悍卒在空檔中揮刀,砍出數重血浪。
「保持陣型。第一排後退,第二排向前!」
青州軍這邊為首的是個屯長,看著自家弟兄濺血倒下,他眼中閃過了濃濃的恨意。但表現的卻很平靜,一點都沒有衝動的意思。一邊大喝著提醒弟兄們保持陣型,一邊奮力揮舞著長矛,四下遊走。將撲上來的敵軍挑殺。
等風稍歇,弓箭再次發威。形勢就會重新回到正軌。
然而,事與願違,強勁的東北風一直不肯停歇,衝上來的冀州軍反倒是越來越多,一個個捨生忘死,數息之間,就將青州軍逼得後退了幾十步。
不斷退卻的狙擊陣勢,將越來越多的青州軍捲入戰鬥,但人數卻始終有減無增,可見戰鬥有多麼的激烈。
「殺,殺!放暗箭的賊子馬上就堅持不住了!」
因為與關羽的對戰,顏良的位置相對落後了,在前排負責指揮的是一名隊率。突擊時的指揮並不複雜,他一邊大聲呼喝,一邊用手中的戰刀和皮盾互相擊打不停,就像一面戰鼓,調整著部屬們的士氣和進攻節奏。
箭手們的視線被他的行動所吸引,紛紛將弓箭轉向了這個高價值的目標,不過冀州軍也不是一味在猛攻,而是保持著足夠的警惕性。箭矢被風力所影響,弱了準頭和力道,被冀州隊率身邊的護衛輕易擋開。
見狀,冀州軍的攻勢更猛了。
就在這時,風中忽然傳出了異響!如同猛虎的咆哮,又像是巨龍的長吟,呼嘯著,嘶鳴著,破空而來!
正喊得興起的冀州隊率聽見麾下士卒的驚呼聲,知道不好,顧不得多看,趕忙舉盾自救。他的反應很快,剛舉起盾,就感受到了盾面上傳來的那股巨力。
擋住了?
不,不對!
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慶幸,盾上傳來的力量實在太大了!就像撕紙一樣將厚厚的生牛皮撕破,然後繼續向前,貼著他的手臂,刺中他的前胸,穿透兩層皮甲、血肉、肋骨、脊背,將他推倒,硬生生釘在了地上。
「啊……」喊叫聲嘎然而止。帶著滿臉的難以置信,冀州隊率雙手握住已經刺穿自己身體的箭桿,拚命掙扎。黑色的血順著他的嘴巴、鼻孔和耳朵汩汩而出,將身邊的枯枝敗葉染得通紅。
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他猶自無法相信,在這樣的風中,居然有人能以一箭之威,破盾殺人?就算是投槍,也未必能有這麼強的威力吧?
「賊子休得猖狂!」陣後躍出一個身影,與驚天一箭的威勢相比,此人的身影並不算高大,但他只一現身,冀州軍就知道那一箭出自此人之手了。他手中擎著的那柄黑沉沉的大弓,就是最好的證明!
手上累贅不少,腳下是崎嶇的山地,但他的行動卻絲毫不受妨礙,兔起鶻落,風一般敏捷。身形起落之間,弦開月滿,又有箭搭在了弦上,這次是兩支。他瞄都不瞄,左右開弓,長矢準確的指向了另外兩名指揮作戰的軍官——一名隊率和一名屯長!
呼嘯再起,長箭在無數人的注視下飛躍了二十幾步的距離,將第一個目標擊得快速後退,然後撞上一根枯樹,將人的屍體和樹幹牢牢連在一起;第二個目標者被巨大的衝擊力擊得凌空飛起,撞出了人群,直接從山腰上滾了下去。
三箭摧陣,威勢無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