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是個很有韻味的名字,以此為名的山谷,自然也很美。
當然,再怎麼優美的景色,也抵擋不住凜冽的寒冬,草木盡凋的冬日裡,落雁谷,也就是個很尋常的山谷罷了。
山上的樹很多,但樹上儘是光禿禿的枝椏,看不出美,也遮擋不住視線。樹下枯黃的野草倒伏於地,在寒風中瑟瑟顫抖,發出陣陣窸窣的摩擦聲,彷彿在為逝去的生命唱著悲歌。
從北方刮來的寒風呼嘯著,長驅直入,嗚嗚的呼嘯聲彷彿悲鳴,給山谷內更增添了一股肅殺之氣。
環視一周,顏良略略有些緊張的情緒,又放鬆了下來。這樣的環境,確實不像是有埋伏的樣子。
倒不是顏良的膽子突然變小了,而是那個親衛說的話,確實有讓人不得不在意的理由。這裡是落雁谷,而他姓顏,以諧音而論,的確是個不祥之兆,由不得他不緊張。
當然,再怎麼不吉利,他也不會半途而廢,對付王羽要小心謹慎,對付劉備還用得著那麼麻煩嗎?
劉備逃來這裡的目的是明擺著的,他是要借助山谷的地形棄馬逃命,疑神疑鬼的進退維谷,最後讓盤子裡鴨子飛走?那才是大笑話呢。
仔細觀察了一番,牽招也鬆了口氣,歉然笑道:「呵呵,的確是我想得太多了,那王羽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未卜先知,在這種地方設下埋伏呢?慚愧,慚愧,望將軍莫要見怪。」
若是春夏草木旺盛之際,這谷內還有可能藏人,現在麼,這麼大點的地方。有沒有隱蔽物,怎麼可能藏得下伏兵?
「小心無大錯,本將性子粗疏,有子經在身邊參贊,頗有助益,何來怪責之說?」顏良很大度的擺擺手,然後抬手指著前方潰軍,語帶戲謔的說道:「劉備真是個蠢材,以為在這裡棄馬。就能逃得掉?真是太天真了!」
「慌不擇路,飢不擇食,這已經是窮途末路之下的最佳選擇了。」牽招湊趣的笑笑,接著說道:「全勝已成定局,不知將軍欲如何處置?」
進了谷。倒斃的戰馬已是隨處可見,大隊人馬雖然還在前方幾百步的距離上奔逃,但速度已經不可避免的慢下來了。這個山谷並不大,就算棄馬上山,動向也逃不過山下追兵的眼睛。
若是求穩,過程可能會比較繁瑣,但損失相應的也很小。
留一部分人馬在谷內觀察敵軍動向。其他人馬在谷外圍追堵截。逃跑的一方雖然掌握著主動權,但在山上行動,耗費的體力比在山下大得多,而劉備軍輕裝逃亡。又沒有足夠的補給,這天寒地凍的,能耗上一兩天都是奇跡了,到時候還不手到擒來?
不過。這辦法取勝容易,卻無法確保擒殺關鍵人物。
劉備軍的軍心已經差不多散了。發現無法全軍突圍後,八成會化整為零,各自突圍。這樣一來,顏良雖然能確保消滅這支有生力量,但卻無法保證抓到劉備。
山谷再怎麼小,也是方圓十數里,三千騎兵看似很多,但灑出去後,卻也是相形見絀,別說全面包圍了,就算隔一段路,就放一個哨兵,那也不夠用。
「事到如今,還怕他窮鼠噬貓,狗急跳牆不成?真以為本將不通步戰麼?」顏良傲然一笑,揚刀大喝:「兒郎們,隨本將殺上去,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說罷,他拍馬舞刀,一馬當先的衝了上去。
「殺!」冀州軍的追殺游刃有餘,戰馬一直留著力,此刻,知道這場追擊已經到了尾聲,於是再無保留,紛紛催動戰馬,嗷嗷大叫著衝殺而前。
前軍一動,後軍也是魚貫而入,山谷狹長,容不下三千騎一起發動衝鋒,但衝鋒這種戰法,最重要的是氣勢。氣勢有了,可以鼓舞同袍,恐嚇敵軍,自然無往而不利。
劉備果然被嚇到了。
只見顏良凶神惡煞,殺氣沖天,身後鋪天蓋地的鐵騎怒潮般洶湧而來,氣勢直如長鯨吸水,飛虹貫日一般,無論騎戰還是步戰,又哪裡是他這點殘兵敗將能擋得住的?
劉備嚇得肝膽欲裂,連指揮都忘記了。事實上,也不需要他指揮了,苦戰突圍,長途奔逃,最終還是無法擺脫,士卒們的士氣已經徹底崩潰了,面對顏良的猛攻,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逃!
不顧一切的逃!
什麼主公,什麼同袍,什麼以長擊短……統統都拋在腦後,腦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逃,離這些凶神遠遠的,再也不要面對這些敵人!
像是炸窩的蜜蜂似的,劉備軍的陣列瞬間潰散,士兵放棄了戰馬,手腳並用的爬上了山坡,哪怕山坡上沒有任何遮掩,會將自己的身形暴露在敵人的弓矢之下,也全然不顧。
「大哥,走!」劉備被嚇懵了,關羽卻沒受影響,打是打不贏了,但逃出生天還是有希望的,只要有手中的刀在,就算顏良親身追來又能如何?他顧不得許多,一把將劉備從馬上扯下來,扶穩,架住,招呼簡雍一聲,一起向山上逃去。
「哪裡走!」顏良已經盯住劉備了,發動衝鋒的目的就在於此。雜兵散了就散了,抓住劉備,把老對頭踩在腳下,這才是最迫切的事,和最大的功勞。
上山?上山就有用嗎?不騎馬也改變不了懸殊的實力對比,頂多就是苟延殘喘罷了。
「雲長,你去吧,且自去!天亡備在此,又豈是人力所能救耶?」劉備絕望了,心中大慟,悲苦之意湧上心頭,嚎啕大哭。
軍勢已潰,顏良不依不饒,二弟就算真是萬人敵,也沒有活路了啊!一步錯,步步錯啊!錯就錯在不該和王羽鬥智謀,那個少年根本就是妖孽,開始人家沒留意,倒是有空子可鑽。等到人家把注意力集中過來,一下就無所遁形了。
現在的下場,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何苦還連累義弟一起送死?只可惜,曾經的宏圖大志,就要在此斷送了。
「桃園之誓,依稀可聞,生死之約,歷歷在目。大哥,我兄弟今日同生共死!」關羽兩眼通紅,猛力一推,將劉備推給簡雍,轉過身來。橫刀而立,霹靂般一聲暴喝:「關羽在此,敢來上前受死麼!」
驚人的氣勢,連顏良都嚇了一跳,但此刻的關羽,可不是前世那個斬顏良、誅文丑,過五關、斬六將。名震天下的武聖,他的名氣還沒顏良大呢。
所以,也就是嚇了一跳罷了,回過神的冀州軍。無不惱羞成怒,微微一怔後,以更加兇猛的勢頭衝殺了上來。
「殺了他!」
「把他斬成肉醬!」
「窮途末路了,還逞什麼威風?找死不是!」
劉備哭都哭不出來了。只能看著數不盡的敵兵,在山下拉住戰馬。拔刀揚斧,往山上湧了上來。一人一刀,迎而戰之的那個身影,顯得那麼的單薄和無助,但氣勢卻不減反增。
孟子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短兵相接!最先衝上的冀州悍卒,以五人為一隊,兩隊人圍成了一個半圓,矛戈亂刺,刀斧並舉,向關羽圍攻上去。
刀槍劍雨之中,青龍刀長聲怒吼,誓不低頭!
激戰開始的同時,最先潰逃的士卒,已經爬上了半山,不知為何,有些人突然停下來,呆愣愣的站在那裡,好像看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東西一樣。
停下來的人越來越多,但劉備眼中只有義弟,顏良和他的大軍眼中,也只有關羽這個敵人,完全沒人留意到這些異狀。
別說這些細節,就連千鈞一髮之際,突然響徹山谷的那聲忽哨,都沒多少人在意。
直到枯木敗草之間,陡然拔高,不可能出現的伏兵乍現,密密麻麻的從半山腰,一直站滿了山巔之時,山下對峙和搏殺之中的眾人才駭然停手,茫然四顧!
伏兵?
真有伏兵?
怎麼可能有伏兵?
顏良差點把大刀給砸到腳面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不相信會有伏兵,但突然出現的那些人背著戰刀,挎著箭囊,手中的強弓更是拉成了滿月,目標直指自己和自己的大軍,敵意,殺機,一覽無遺!
不是伏兵,還能是什麼?
不單如此,他們還豎起了戰旗……
漢!
青州!
射聲營!
三面大旗次第排開,迎風獵獵作響,這一瞬間,顏良的心都涼透了。千算萬算,還是中了王羽的埋伏,以這麼匪夷所思的方式,帶來了致命的殺機!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牽招也懵了。正如他事先所說,王羽不可能算得這麼準,他又不是神仙。而且,進谷的時候,他還觀察過,認定這種環境下,藏不了人。
結果,青州軍偏偏就出現了,埋伏在此的,還是最擅射藝的射聲營!
除了震驚,他還留意到了對方身上的裝扮。敵軍身上只穿了皮甲,沒有頭盔,代之的是一頂花花綠綠的帽子,和身後披著的大氅是一個顏色的。
難道就是用這個,瞞騙過了自己的眼睛?牽招心中千念百轉,身體卻像是僵住了一樣。
不單是敵人,連死裡逃生的劉備都驚呆了。
他知道自己被王羽算計了,算計得很慘,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知道被算計這件事,本身也是王羽計謀的一部分。
一直處心積慮的保存實力的他,兢兢業業的當了一回誘餌,拼了血本,將顏良誘入了王羽的包圍圈,再次成就了王羽戰無不勝的威名,自己卻連老本都搭進去了……
這,這叫什麼事兒啊?
這,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這……
還沒等他轉完這些念頭,只聽一陣弓弦急響,下一刻,萬箭齊發,鋪天蓋地的箭雨徹底覆蓋了幽靜的山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