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校尉單名一個成字,家世不算太高,卻也是濟陰有名的地方豪強,在當地的地位,大致與山陽的李家相當。最
不過,他的仕途之路,卻遠沒有李典那麼順暢,原因大抵上可以歸結為站錯了隊,沒有把握好時機。
劉岱的身份地位實力,不遠在曹操之上,特別是曹操剛起兵那會兒,完全就看不出什麼前途。即便是得到李家的投靠,俘虜兵收編了數萬黑山賊,依然算不得什麼,連塊落腳之地都沒有,補給也只能靠人襄助,豈是長久之計?
齊家能立身豪強之列,家中自然不乏有眼光之人,齊成本人是善於鑽營,於是在兗州群雄當中,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劉岱。
結果沒多久,他就後悔了。
劉岱的發展勢頭不如曹操迅猛,倒也不足為奇,畢竟後者的基礎較低,又有冀州這個龐然大物作為靠山,關鍵是劉岱的用人標準。
劉岱的用人標準,和從前的朝廷完全一致,有名望、有地位者被重用,名聲略遜的次之,絕對不會任用寒門以及草民,如齊成一般的地方豪強,在劉岱的幕府中,只能充當最末的一個批次。
先天條件不利者想出頭?
難如登天!
如果按照這個標準能出頭的話,齊家就不會一直都是地方豪強了,沒有足夠高貴的血脈,想買官都沒處買去,供他們採購的官職,同樣也只有地方性的。比如齊成原本就是成武縣的都尉,橫行鄉里是足夠用了,放到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就是只螻蟻。
沒能出頭,齊成倒也沒有灰心。他不覺得自己選錯了,亂世之初,佔上風的通常都是那些敢於冒險的人。
當年陳勝、吳廣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豪言,掀起了遍襲天下的風暴,掀翻了不可一世的強秦,何等的威風?何等的霸氣?最後呢?還不是因時而動,趁勢而起的劉邦撿了便宜。
東漢建國的過程,同樣可以驗證這個道理。先期稱雄一時的赤眉綠林,很就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掀起的波浪雖然不小,但對長河卻沒造成多大影響,或者說。為後來者做了墊腳石,讓後來者得以站得高。
所以,在齊成看來,論是王羽,還是曹操,這些背棄了傳承了四百年的體制,試圖在傳統之外另起爐灶的悖逆者。和陳勝、赤眉那些人沒什麼兩樣。
得勢只是一時的,最後肯定會因為底蘊不足,身敗名裂,粉身碎骨。
越大的世家。傳承就越久,積累就越厚,憑曾經的失敗者——寒門子弟,或者一是處的草民。想和有世家做後盾,整個大漢朝為根基的宗親鬥。只會是自取滅亡!
當然,在這個體制中,齊成自己也法出頭,論體制再怎麼美好,跟他都沒有關係。
好在如今不再是讓位卑者窒息的太平盛世,亂世已經來臨了。
就算是運作了四百年,傳承了數千年,鐵幕般的士庶有別的體制,也法保持滴水不漏。只要沉下心尋找機會,把握機會,用心鑽營,上位的機會,終究會出現。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苦苦等待之後,機會終於從天而降,落在了他的手裡。
在他力挽乾坤般的穩定住了大軍的士氣後,主簿王彧帶來了主公劉岱的命令——奪回茌山作戰的總指揮官,哪怕只是臨時的,卻也彌足珍貴!
齊成有信心,也有決心將這個職位保留下來,變成正式的。因此,儘管很是凶險,但他必須打贏這一仗,用軍功來代替高貴的血脈。
「兄弟們,敵人頂多不到千人,咱們身後有足足三萬大軍!沒什麼可怕的,殺上山,將他們碾成碎末!主公有令,先登者,賞千金,封爵大夫!擒殺敵將者,賞萬金,封上卿!」
漢朝的爵位襲秦制,與春秋戰國時代差不多,天子之下,依次為侯,卿,大夫,士。大夫世襲,有封地,有了大夫的爵位,基本上就屬於特權階層了,故而有刑不上大夫之說。
在王彧的勸諫下,劉岱為了這場反攻,也是下了血本了。
只要一想想,讓兩個底層的士卒,一躍成為貴族,劉岱的心裡就像吃了只蒼蠅一樣難受。但非常之時,須行非常之事,比起被青州軍佔據茌山,進窺茌平,提拔兩個暴發戶,也就是算不得什麼了,有人礙眼總比打敗仗強。
似齊成這種家世,其實頂多也只能算是士族階層,距離真正的貴族還遠著呢。這樣一步登天的封賞,連他聽了,都是怦然心動,何況普通的兵卒?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賞格一出,兗州軍頓時士氣大振,適才的恐慌全被丟到了腦後,隨著齊成一聲喝令:「前!」,黑暗中,人潮滾滾湧動,逆著山勢而上。
城內和城下的大營中都點起了數火把,星星點點的,很連成
了一片,將寒夜照得通明。但山頂和突擊部隊卻都未點火,仰攻山頭,疑是最利於遠程武器發揮威力,點火照明,不是給敵人提供靶子麼?
敵軍陣中的大量神箭手,給齊成留下了極其深刻,且血淋淋的印象。此刻他雖然嘴裡喊得響亮,卻完全不會大意輕敵。
「弓箭準備……」能見度太低,攻山部隊的前進速度並不,在齊成熟練的調度下,臨時調集過來的兩千餘弓箭手,已經完成了集結,可以開始遠程掩護了。
抬起手,望著夜幕中,茌山那不但稱不上險峻,反而可以用低矮平緩來形容的身影,齊成意氣風發。
建功立業,擠入世家行列,就在今日!
「放箭!」抬起的手猛然揮下,齊成厲聲斷喝。
「風!風!風!」如同回聲一般,弓箭手的將校次第發令,急速顫動的弓弦奏響了夜戰的篇章。尖利的破空嘶鳴聲撕破了夜空!
「殺!全軍突擊!」齊成揚刀高喊。
「弓箭準備,三輪齊射,不要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吳校尉,請你帶一營兵馬從北面進攻,不求攻上山頂,只要能牽制敵軍,就是大功一件!」
「周校尉,請你……」
一條條命令如流水般發佈了出去,排除了濃重夜色的干擾。大軍有條不紊的展開了攻勢。
「岱公果然好眼力,拔良將於行伍,這番氣魄,頗有光武帝當年的遺風啊!」
「諒那王羽以奇兵突襲,兵不過數百。地利也不過一座小山,想必也是存了輕敵之心,故而興兵來犯。卻沒料到岱公指揮若定,軍中也是良將如雲,即便有夜色掩護,終究也逃不過敗亡之局了。」
「善水者溺,善騎者墜。王羽此賊好用奇兵,此番卻是打錯了念頭,上得山多終遇虎了。想那青州兵不過兩萬,將不過於禁、黃忠等身份低賤之人。在河北鏖戰之餘,竟然還敢西向啟釁,這不是作死麼?今番就先斬斷他一指!」
居高觀河固然很有味道,但居高觀戰的感覺卻勝一籌。
雖然能見度太低。看不清具體的戰況,可當大軍的攻勢展開後。朦朧間,卻也能見到人潮湧動的稜廓;能聽見弓弦顫動,箭矢破空的聲響;並進而感受到那股子金戈鐵馬的氣氛。
佐以一壺濁酒,這番感受就加濃郁了,令人醺醺然,不覺自醉,沉溺在羽扇綸巾談笑間,便令強敵灰飛煙滅的遐思之中。
「想那茌山上才多大點地方,兩千強弓,三輪連射,想必已經將山頭掃過一遍,賊軍死傷慘重,又如何敵得過我大軍的三面圍剿?勝負之分,就在頃刻之間!」王考語氣豪壯的點評起來,眾人皆是點頭附和。
劉岱心懷大暢,舉杯相邀,道:「來來來,且讓孩兒們自去擒賊,諸君且飲了此杯,待孩兒們擒殺了賊子,再重開宴席,做賦以彰今夜破敵之豪情。」
名士們轟然應諾,一起舉杯,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酒杯沾唇,劉岱正欲一飲而盡,忽地注意到某人的獨立特行,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怫然不悅之意,將酒杯在桌案上輕輕一頓,冷然道:「文彥,你有何話說?」
「不敢。」王彧拱手道:「青州夜襲之兵來得兇猛,瞬間擊潰了山頂的一營兵馬,此刻,我軍攻勢如潮,山頂卻靜悄悄的,全動靜,恐怕……」
劉岱默然不語,一邊早有劉劭笑答道:「兩千強弓的覆蓋射擊,山頂之兵已經傷亡慘重了吧,又能有什麼動靜?」
王彧搖搖頭,直言不諱的反駁道:「縱是傷亡慘重,總得有些動靜吧?」
「那……」劉劭一愣。他看過不少兵書,但從未真正接觸過真正的戰爭。讓他點評戰局,他可以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講上一夜都不重複;祝捷的文章辭賦,也可以寫得花團錦簇,讓人讀起來豪情萬千,但具體的過程和細節,他卻一所知。
在他想來,只要有了宏大的魄力和氣勢,又擁有大軍,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山頂空蕩蕩的,什麼掩護都沒有,聚在一起的敵軍,怎麼可能避得過兩千強弓的齊射?就算僥倖避過,難道他們就能抵擋得住後續的猛攻嗎?
王彧哀聲歎氣:「這是夜戰,不同的,不同的。」
劉岱等人面面相覷,心裡卻都是很煩,早知道,就讓王彧在下面待著了,一時好心,卻讓他壞了大伙的興致。
「文彥的顧慮也有道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今夜之戰雖然必勝,但……」王考倚老賣老的出來打圓場,話剛說了一半,山下卻陡起驚變!
「啊……」先是一聲,隨後時起彼伏,響成了一片,那是人死之前,對生命的眷戀與不甘所化成的絕響。
隱忍了很久的奇襲部隊,開始發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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