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萬里無雲,一隊不張旗號的步卒正在『大雨』中艱難跋涉。
「不要慌,保持隊形……盾手,把盾牌舉起來,舉高……弓弩手,還射,還射啊!」
被火線提拔成軍司馬的趙風聲嘶力竭的叫喊著,拼了命的要鼓舞起弟兄們的士氣,讓他們無視連綿不斷的箭雨,保持速度繼續前進。
效果看起來不錯,但趙風很清楚,弟兄們之所以沒潰散,不是他鼓舞的功勞,而是大伙都怕了在四周亂轉的游騎,不敢落單。
對付大隊人馬,對方並不急於接近,始終在八十步左右的距離上,持續不斷的放箭騷擾。但若有人落了單,那他就死定了。
游騎會分出兩騎,一左一右包抄上去,落單的步卒防得住左邊,防不住右邊,最後不是被馬槊捅死,就是被弓箭射死,唯一的活路是被活捉!
如果自己發動反擊,對方會一邊回頭放箭,一邊遠遠跑開,等出擊的隊伍收兵回來,他們就會緊跟著回來,像是牛皮糖一樣甩不開,也扯不掉。
嚴格來說,面對這支排成隊列的五百人大隊,青州游騎造成的殺傷並不大。盾陣是很好的防護,對方身上的紙甲也無法抵擋弩弓近距離的射擊,所以,游騎們不敢太過接近。
在五十步開外,即便是白馬義從這樣的強兵,同樣無法發揮在疾馳中精準射擊的本領。
但問題是,趙風這支部隊不是來打陣地戰的,而是要快速行軍,這就給了游騎們發揮的機會。憑借風馳電掣的速度,十幾個游騎圍著隊伍轉來轉去,一邊放箭騷擾,一邊發出尖利的響箭或口哨,召喚更多的同伴增援。
再怎麼嚴密的戰陣,也不可能防禦的面面俱到,除非擺個圓陣出來,但若真的擺了圓陣,那還能行軍嗎?可若不盡快行軍的話,遲早會被越來越多的敵人圍上來,撕成碎片!
和困守孤城的張頜一樣,這同樣是個兩難的局面,趙風沒的選擇,只能頂著對方的騷擾,盡量加快速度前進。
實際上,眼下的情況,比張將軍預計的好很多。也許青州軍的主力並沒隱藏在外面,又或他們不在這個方向上,所以,趕來截殺的,始終只有青州游騎,而沒有大隊的步卒。
想到這裡,趙風不由苦笑,青州軍只要不是愚蠢的分兵四處,就很難截住自己,為了選擇突圍的方向,張將軍可以說是費盡了心思。
他召集眾將與參軍連續商議了幾天,卻始終拿不定主意,反倒被眾人相勸,打消了親自帶隊的念頭。趙風知道這個決定為什麼這麼難下,因為自家在情報方面,完全居於劣勢,怎麼算計,都有可能落入陷阱,或者被敵人誤導。
萬般無奈之下,張將軍最後用了個絕招,用抓鬮的方法選了個方向。這是沒有辦法的最佳方案,任王鵬舉智比天高,也不可能猜中這種老天決定的事。
現在看來,老天還是眷顧大伙的,突圍的希望很大,趙風緊了緊手中的盾牌,縱聲狂呼:「兄弟們,再加把勁,還有三十里就到河邊了,過了河,就海闊天空了!冀州的父老等著咱們的消息呢,不能讓青州來的強盜繼續得意下去!」
「對!不能讓他們得意下去!」眾兵轟然響應,士氣大振。
對於王羽的釜底抽薪計劃,他們瞭解的並不多,只曉得東三郡的饑民大舉入境,所以很容易就被參軍辛毗給誤導了,認為三郡的饑民威脅到了清河、廣平百姓的生存,故而大起敵愾之心。
有了這樣的認知,這場突圍,以及接下來對青州的作戰,也被賦予了一層神聖的光環,冀州士兵們深信,自己才是代表正義的一方。
當然,趙風那句還剩三十里,也是激起兄弟們士氣的重要因素。
三十里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如果放開了跑,一個時辰就能走完。就算保持現在的速度,有兩個時辰也差不多了,到了黃河邊,就能逃出生天,就不信青州軍敢追到兗州境內!
「啊!」就在士氣狂漲的當口,一聲慘叫在隊伍邊緣突兀響起,一名盾手翻身而倒,一邊慘嚎著,一邊抱著大腿在地上打滾,望向同伴的目光中,滿是乞憐和悲哀。
「不要停!繼續走!」趙風強忍著不回頭去看。
犧牲是不可避免的,帶著傷兵,行軍速度就會大幅下降,進而連累到全軍。在離城前,張將軍和辛參軍千叮嚀萬囑咐,告誡自己不能因為一時不忍心,壞了大事。
受傷的如果是普通軍卒,那就拋下,任他們自生自滅;如果是知道內情的軍官,包括趙風自己在內,就必須消除隱患!
慈不掌兵!就是這麼個道理。
剛剛熱烈起來的氣氛,再次變得沉重起來,隊伍周圍的煙塵越來越高,這代表著聚攏過來的游騎越來越多,只有同袍的慘呼聲越來越低,漸漸歸於沉寂。
短短三十里,到底要用多少人的性命鋪就呢?趙風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不單他沒底,在望樓上眺望四野的軍隊高層同樣不得要領。
「似乎……沒有伏兵?」辛毗揉著眼睛,不確定的問道。
他的脖子酸,眼睛更酸。晴空萬里的天氣,能見度極好,突圍的那隊人馬已經離城數十里了,遠遠的還是能看見些動靜。如果鄢城附近有伏兵,並且聞風而動,無論如何也應該有所發現了。
「難說。」張頜揉揉太陽穴,不置可否的搖搖頭。晴天的視野雖好,但陽光也很耀眼,白亮亮的,晃得眼睛直髮花。
「王羽不擔心我軍與鄴城聯繫上?」辛毗本身也不太確信伏兵的存在,但張頜的否定來的太快,讓他有些不服氣。
「王鵬舉乃是當世名將,尤其擅用奇兵,現在他又佔了先機,不可不慎吶!」張頜由衷的感歎道。
他用兵和麴義、顏文都大不相同。後面那二位,頂多就是個衝將,用以斬將奪旗,無往不利,韜略就談不上了。麴義比顏文兵法上的造詣要高,但也談不上有謀略,受到性格的影響,此人只擅長指揮正面對戰,應付不了太複雜的局面。
張頜則是常以智將自居,出道至界橋之戰前,也確實沒遇過敵手。未曾想,從遇見王羽開始,就接連受挫。
界橋之戰吃了虧,還有情可原,重騎兵本來也不是能指揮出花樣的兵種,除了發動攻擊的時機之外,不需要將領做任何干涉。讓他率領重騎兵,本身就是有些屈才了,但從袁紹的角度來看,這是重視的表現,張頜也沒法說什麼。
當時若是顏、文不急著爭功,輕騎與重騎不脫離,任王羽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翻盤。等到王羽擊潰冀州輕騎,亮出騎弩的時候,張頜的敗局就已經確定無疑了,就算換成孫武來指揮也不會有多大區別。
被困鄢城,同樣非戰之罪。以弱勢兵力,面對王羽和公孫瓚挾大勝之勢而來的合力一擊,任是誰人,也只能且戰且退了。反擊?怎麼可能!
在那樣惡劣的情況下,能帶著殘部安然退入鄢城,足可見張頜的統御力之強。
所以,儘管接連受挫,但張頜卻依然鬥志昂揚,憋足了勁,打算跟王羽分個高低上下。在守城戰中,接連挫敗了王羽的計謀。
青州軍的地道剛挖到城根底下,城裡的水就灌進來了,雖然沒淹死人,但想故技重施炸城牆,就想都別想了;沖車也沒用,城門早就堵死了,就算是城內全軍動手,沒有一整天的時間,也別想搬開城門後的土石。
蟻附、井闌,乃至魚梁大道這些戰法的功效,也都被城頭的佈置抵消了。城頭被隔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就算真被青州軍攻上城頭,對方也不可能迅速擴大戰果,只能持續不斷的拼消耗,苦戰的同時,還要頂著望樓裡持續不斷的箭雨覆蓋。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防禦措施,王羽才不敢展開強攻,稍加試探後,就放棄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頜算是扳回了一局。
只是他自己並不為此而得意,事到如今,更是沒什麼可得意的。
孤軍在敵境守衛孤城,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可若是冀州展開反擊,大戰連場卻不能參與,困守孤城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王羽這一撤軍,主客之勢頓時逆轉,張頜一下就變得進退維谷了。正因他長於智略,所以對王羽的手段感受得異常真切。
「也許他故意放我軍突圍,進而麻痺於某,再施巧計,令某沉不住氣,出城決戰,進而圍攻於某;又或他有其他算計,不懼我軍突圍與鄴城聯絡;再或他料於先機,提前在黃河渡口埋伏了兵馬……」張頜隨口列舉了幾個可能性,把辛毗說的直愣神。
「如是種種,可能性太多,誰又能確認呢?」最後,張頜無奈的歎了口氣。
他現在只覺自己像是一隻飛蛾,在王羽這個大蜘蛛設下的蛛網中拚命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連掙開的希望,都顯得那麼渺茫。
辛毗沉默了。作為穎川名士,他也曾自負智計,但與張頜配合了這麼久,他早就有了種自慚形穢的感覺,於是忽略了參軍兼監軍的職責,盡量以對方為主。
可一山更有一山高,當更擅長奇謀的人出現時,張頜也只能徒呼奈何,他又能做些什麼呢?也只能一起苦苦等待了。
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月。
鄢縣距離鄴城不算遠,但因為要繞路,還有被截殺的風險,所以張頜也沒指望著很快就受到回應。
然而,也不知是老天保佑還是怎地。在困守兩個多月,突圍的死士離開十三天後,鄢縣居然迎來了鄴城來的信使,帶來了袁紹的親筆信!(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