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我且問你,從春天開始,咱們和袁紹已經大戰數場,小戰數十場,所為何事?」
「還能為了啥?」張飛豹眼一翻,不假思索的叫道:「袁紹為人無恥,先是聯合劉虞意圖謀篡,然後不得朝廷諭旨,強佔了冀州,咱們這些大漢朝的忠臣自然要收拾他,狠狠收拾!」
他說的大義凜然,王羽肚裡偷笑,張三爺果然不是真的沒心眼,否則這個時候應該說:搶錢搶糧搶地盤才對。
「三哥說的不錯。」王羽點點頭,又問:「那以三哥之見,怎麼才算是把袁紹狠狠收拾過了呢?」
「那當然是……」張飛正端起酒樽要喝酒,下意識的就要回答,可話到嘴邊,他心中忽然一動。王羽這問題看似簡單,很容易回答,但仔細想想,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搶錢搶糧容易理解,把東西裝到自家倉庫,就算是搶到手了,不過,這搶地盤就很有學問了。一塊地盤怎麼才算搶到手?對此,張飛還真就沒什麼概念,沒辦法,劉備迄今為止,從來就未嘗擁有過這種寶貴資源,張飛怎麼會有實踐經驗。
實例的話,除了袁紹強取冀州,沒經過正規程序,其他諸侯的地盤,多半都是朝廷任命,地方豪強認可而來的,後一條尤其重要,所以,袁紹雖然事先沒得到朝廷的諭旨,但他在冀州的統治基礎依然很穩固。
「嗯,那鵬舉你說說,咱們這仗打到什麼樣,算是徹底打贏了?」張飛一向不喜歡做複雜的思考,他很乾脆的把問題丟回給了王羽這個提問者。
「贏的徹底,那就只能把袁紹幹掉,或者徹底趕出冀州。」王羽笑一笑,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前一條比較容易實現,上次就差了一點點,結果他這次沒出現,想要幹掉他,就得一直打到鄴城,這顯然不太容易。」
當然不容易了,從清河到鄴城,途中都是袁紹的地盤。儘管前方打了敗仗,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袁紹在冀州南部幾個郡國的統治基礎卻沒有動搖,要取鄴城,只能步步為營的一路打過去。
「情報顯示,袁紹在蒼亭、館陶都布下了重兵,駐守館陶的,乃是與張頜齊名的河北上將高覽……」王羽用手指蘸著酒,在桌案上畫了一幅簡圖,以示意袁紹的具體佈防情況。
袁紹終究是個梟雄,雖然身上也有世家紈褲的弱點,但在最初的慌亂過後,很快就穩住了陣腳。為了王羽的乘勝進攻,他在廣平、陽平兩郡構築了一道堅固的防線,從最南面的蒼亭,到館陶,再到平恩,幾個戰略要隘都派遣名將,率領重兵把守。
要通過這道防線可不容易,高覽乃是與張頜齊名的大將,從張頜的表現,就能推斷出高覽的本事了。
「一城一地的攻過去,就算每仗都能贏,到了鄴城的時候,也剩不下幾個兵了。如果放著他們不管,繞過去,那就是孤軍深入了,隨時可能被截斷糧道,甚至陷入包圍,反勝為敗。」
輕兵偷襲敵軍大本營,一舉致勝的戰例很多,成祖朱棣靖難時就是這麼幹的。但具體情況得具體分析,朱棣敢這麼幹,是因為他在南京有內應,有人給他開城門,王羽和公孫瓚可沒這個便利。
麴義也好,張頜也好,冀州的官吏將校,能望風而降的,都已經降過了,剩下的都是立場很堅定的。這是一個崇尚忠義的時代,沒人會輕易改換門庭,冀州易主到現在還不足一年,但凡有點血性的,就不會在一年內連易二主。
眼下和歷史上官渡之戰的情況又不一樣,官渡之戰前,袁紹奪了沮授的兵權,將他和田豐一起下獄,冀州派繫在幕府中能說得上話的,只剩審配碩果僅存。內憂外患之下,張頜、高覽這才無奈投降。
現在冀州戰局雖然不利,但還沒到徹底絕望的時候,打了敗仗的是麴義、淳於瓊,不是袁紹、沮授,對冀州人心不至於產生顛覆性的影響。
而冀州也還有兵,有糧,只要守住廣平、陽平的防線,就不會被王羽一口氣端掉。
最關鍵的是,目前,冀州內部相當穩定,外來派還沒能壓倒冀州派,實權大部分都掌握在冀州派手裡面。
所以,張頜、高覽這些冀州名將都選擇死戰到底。
至於鄴城內部,會不會有不安定的因素,王羽無從得知。但他很清楚,奇兵突襲鄴城是一場豪賭,兵臨城下的一刻,有可能給城內極大的震撼,從而產生動搖者和投靠者,作為內應,一舉破城;但更大的可能是,勞師遠征,孤軍深入,然後頓兵於堅城之下。
這是名副其實的豪賭,換成剛穿越那會兒,王羽可能會搏一把,但現在,他的家業不小了,犯不上為了這麼可憐的成功率拼上老命。
張飛一邊點頭,一邊砸吧嘴,也不知他是在咂舌,還是心疼王羽拿來畫圖的酒,等王羽說完,他突然問道:「張燕呢?黑山賊出動了十萬大軍,攻下邯鄲後,袁紹還能這麼沉得住氣?」
「別提他了。」王羽沒好氣的撇撇嘴:「他發動的實在太不是時候了,要不是他這麼一搞,袁紹根本就不會擺這個烏龜陣,說不定他還會親率大軍來反攻呢!現在好了,他們把袁紹給嚇住了,自己又攻不下邯鄲,還不如待在山上,給大家都留點念想呢。」
張燕的大舉進攻,根本不在王羽的預期之中。倒不是王羽看不上張燕這支力量,收編黃巾,他有先天的優勢,張燕的部眾至少也有好幾十萬,這麼多人口,本身就是巨大的財富了,王羽怎麼可能嫌棄呢?
不過,張燕發動的確實不是時候,他的部隊既然也是黃巾出身,優缺點八成就一樣。黃巾軍的攻堅能力,那可不是一般的渣。
邯鄲守將尹楷倒不是什麼名將,但邯鄲城乃是趙國故都,牆高池深,城防堅固得很,只要有數千敢戰之士堅守,十萬黃巾就只有望而興歎的份兒了。
黑山軍的機動力也不咋樣,黃巾軍的兵民不分家,大軍出動的時候,經常都是扶老攜幼的,攻不下邯鄲城,保障不了後路,他們就只能在邯鄲周圍打轉。
所以,張燕聲勢浩大的進攻,除了嚇了袁紹一跳,把袁紹死死的釘在鄴城之外,什麼作用也沒有,反而破壞了王羽引蛇出洞的策略。
他分兵多處,本來就是想示敵以弱,引急於找回面子的袁紹出擊呢。
王羽總結道:「所以,除非有其他勢力加入戰局,打破局勢,否則,擒賊先擒王是肯定行不通了。現在,咱們只能設法侵蝕袁紹的地盤,把他的勢力一點一點擠出去。」
張飛明白了:「原來如此。所以你在平原三郡頒布政令,讓百姓西來就食,算作服徭役?這招倒是有點意思。」
王羽哈哈一笑,抬手向外一指,道:「外面的田,有九成都是地方豪強的,既然他們不識時務,準備死忠於袁紹,那還有什麼好客氣的?用他們的糧食來賑濟饑民,就是最好的懲罰了,哈哈!」
漢末農民起義時起彼伏,究其根本,主要就是貧富差距過大,豪強利用權力,瘋狂的兼併土地,使得越來越多的農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淪落為赤貧狀態,為了生存,不得不揭竿而起。
冀州、兗州是黃巾起義最集中的地域,鎮壓的也最為得力,說明這裡的豪強勢力相對強大,同時,土地兼併的受害者也更多。
他們之所以不肯投降,未嘗不是王羽實施的青州新政的影響。
青州新政是傾向維護弱者的政策,與一貫奉行刑不上大夫,士庶有別的華夏傳統官僚制度,有著根本性的衝突,後者注重的是維護士族的利益。
歷史上,在官渡之戰前,曹操的施政和青州新政頗有些相似,但戰後,為了安撫冀州的豪強,曹操不得不改弦易張,將政策恢復成了傳統模式。
王羽眼下其實也可以採取相同的做法,以改變內政,換取冀州豪強的支持,進而更快的鞏固的已經佔領下來的地盤。
只可惜,王羽骨子裡就不是個政客,他雖然也懂得聽取意見,不會因為面子之類的東西固執己見,但原則性的東西,他不會有絲毫的讓步。
華夏幾百年一盛衰輪迴的命運要如何改變?
不在內戰中消耗太多人口?有用嗎?
要知道,五胡亂華的契機可不是三國,而是西晉時期八王之亂!在那場內訌中,名門司馬家的翹楚們互相攻伐,輸了的不肯作罷,各自引外地入侵,這才有了其後數百年的黑暗時代。光是在三國時代為中原保留元氣,就能避免內訌?
就算自己解決了司馬氏的問題,在其後的一兩百年中,不使王室和實力派發生內訌。但只要繼續奉行傳統尊士族,蔑視庶民的政策,幾百年後,王朝一樣會步入東漢的後塵,就像後世的唐、宋、明一樣,先是內亂,進而引來外虜的覬覦,最後中原一片膻腥。
所以,王羽打算從根子裡,修正華夏文明前進的方向。
當然,這很難,非常難!雄才大略的曹操,也沒能堅持到底,很快就屈從在了現實的壓力之下。
但王羽還是要試一試,他知道自己的政略文才比曹操差了無數倍,但他也有自己的優勢,他是穿越來的,多了兩千年的見識!
他的先見之明,讓他更輕鬆的收服名將,建立班底,接納盟友;還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從容的選擇最合適的根據地;一定程度上,他還可以預知敵人的選擇;比在亂世中苦苦掙扎,眼前一團黑暗的其他諸侯,強得太多太多了。
此外,他領先於時代的戰術戰法,也使得他打仗更容易獲勝。那些超前的新技術,不但能帶來紙甲這樣的裝備,而且還能帶給他經濟上的巨大收益。
有了這麼強大的金手指,對哪怕是曹操這樣的英雄來說,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王羽手中,卻未必沒有實現的可能。
王羽本來就是個不畏難的性子,試問,他怎麼可能畏難退縮,退而隨波逐流?
既然冀州的豪強不肯就範,王羽也沒有遷就他們的意思,乾脆來了招釜底抽薪,將收買民心進行到底。袁紹若要將龜縮策略執行到底,王羽就用這招步步為營的推進,一點點的蠶食袁紹的領地。
豪強其實就是地主,沒了土地,短期內他們可能還能蹦躂幾下,但時間一長,他們就什麼也不是了。到時候,就算王羽不招降,這些人也會恭恭敬敬的送上門來讓王羽打臉。
「當然,在最終屈服之前,他們肯定會頑抗一陣子,比如趁百姓收割的時候出城襲擊之類的。」
王羽當然不會對張飛解釋這麼多,他只是將驅民入境的效果解釋了一下,然後指著用酒畫出來的地圖,笑道:「所以,馬上就有仗打了,很多場仗!三哥若是有意,不妨選幾個地方,小弟代伯珪兄做主,誰打下來的城,就是誰當家,如何?」
「當真?」張飛猛地抬起頭來,滿是醉意的眼睛陡然一亮。王羽這招可謂高明之極,讓人明知道有問題,還是會上當,成功率極高。
躲在城中的豪強們知道聯軍兵少,主力還得在鄢縣盯著張頜,所以,他們怎麼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外來的饑民搶收他們的糧食,只能出城驅趕。
而王羽這邊,就可以派遣少量精銳隱藏在百姓之中,待城門一開,就發動逆襲。除了鄢縣之外,清河郡內的其他城池中只有些郡兵,也沒有什麼大將,自家兄弟的千餘殘兵,足夠奪下一城,說不定自己還可以與二哥分兵兩路,同時奪城呢!
王羽這邊當然也不會閒著,盯住張頜用不了太多人,主動權在圍城一方手裡,張頜不可能看到點風吹草動,就全軍出戰。
如果真是那樣更好,青州軍這邊除了步卒,還有二百具裝鐵騎和八百輕騎,機動力遠在守軍之上,張頜貿然全軍出戰,只會方便王羽盡快拔除掉這根釘子罷了。
至於說,某些地方守護不周,清河豪強突襲成功,那也不要緊,百姓的仇恨不會衝著王羽來的,仇恨只會加倍投向清河的豪強們。民心,會對青州越來越有利,時間若是足夠長,清河會徹底變成青州的領地。
王羽微微一笑:「軍機大事,自無虛言。」
「俺明白了!」張飛揪著虯髯,喜不自勝的說道:「難怪二哥說你謀慮深遠,用不著俺多操心,今天一看,還真是這麼回事!好,就這麼著,俺這就去跟大哥、二哥說,盡快選定地點,今天就隨著大隊一起出發!」
說完,他一陣風似的捲出了軍帳。
「這個張三哥,還真是個急性子,也不等我把話說完……」張飛走的太快,王羽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他搖搖頭道:「也罷,反正玄德公肯定會再來一趟,到時候說給他聽就是了。」
「主公,真的給他們佔這麼大個便宜?」太史慈忍了好半天了,自家耗費兵力圍住最能打的張頜,讓幽州軍去撿便宜,本來就很不公平了,現在連劉備那個敗軍之將也有便宜撿,真是太讓人憋屈了。
「反正是別人的東西,拿來送人情不是正好麼?」王羽端起酒杯,在鼻端晃了晃,笑道:「先贏不算贏,又不是打下城就能守得住,我覺得啊,袁紹沒這麼容易被解決掉的。」
「這種時候了,他還能有什麼後招?」太史慈不屑道。
「難說。」王羽不置可否的搖搖頭。
在戰略上,他很少輕敵,連袁術那個純粹的二世祖,靠著家世的籠罩,都能屢敗屢戰,地盤、軍隊越來越多呢,袁紹這個歷史上比袁術強大數倍的梟雄,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解決了?
「所以,這鄢城,咱們堅決不能攻,要留著足夠的兵力應變。」
「莫非曹操會來救援?」太史慈掰著手指一一計數起來:「嗯,河內張楊也是唯袁紹馬首是瞻的……劉岱是牆頭草,不過難保他不覺得唇亡齒寒……真別說,眼下的局勢還真是有點棘手呢!」
「豈止這幾路?麻煩多著呢!」
王羽雲淡風輕的笑道:「所以,好處要多讓給伯珪兄他們,他們越強,對咱們就越有利,如果袁紹沒咱們想的那麼強也不要緊,到時候某派張寧往黑山走一趟,再讓人去趟河東,咱們的聲勢不立刻就起來了?」
「有道理!」太史慈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能全取河北最好,取不下,佔一個清河也不錯,就算最終清河也占不下來,那也不要緊,反正明年春耕前,青州是安全的,這就足夠了。以攻為守,為青州的發展贏得時間,這不就是咱們的初衷嗎?」
王羽呵呵笑道:「安平遠了點,且不去說他,清河以及三郡的百姓,從某手中得了這麼大好處,等袁紹捲土重來,還能有他們好果子吃嗎?到時候他們會怎麼做?能怎麼做?所以說,只要撐過這個秋天,然後,就算放棄了清河也沒什麼要緊的。」
太史慈的神情從開始的忿忿不平,轉為驚歎,最後變成了一臉的崇拜。
主公沒被大勝沖昏頭腦,思路還是這麼清晰,不貪小利,又有控制局勢的後手,這種控制情緒收發自如的本領,真是不可思議啊!(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