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步的距離可以使得強弓失去威力,可對訓練有素的輕騎兵來說,越過這樣的距離,也就是眨幾下眼的工夫。
輕騎踏起的煙塵條條而起,在離開本陣後,迅速分成數股,或直衝,或橫移,或斜向前進,像是大河分流一般,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分了兵。
每百人為一隊,每隊走的都是不同的軌跡,縱橫交錯,比江南水鄉的河道還要複雜,然而,三千輕騎卻絲毫不亂,就那麼一化三十,踏陣而前,互相之間完全沒有干擾。
「這,這簡直神乎其技啊!原來以為王鵬舉那廝的騎兵,就已經是天下至銳了,能在衝陣過程中變陣,而且還絲毫不亂,現在,看了這白馬義從……嘖嘖,這種騎兵,真不知道公孫瓚是怎麼練出來的。」文丑喃喃低語,滿臉震駭。
聞名不如見面,白馬義從的精銳,給他帶來的震撼是極為巨大的。這幾天,當日被王羽擊潰的冀州騎兵,陸陸續續的歸隊了不少。這些潰兵士氣太低,打仗排不上用場,但他們帶回來的情報還是很有用的。
文丑原本以為,泰山精騎已經很了不起了,白馬義從再強,也頂多和泰山兵差不多。結果今天一看,強中自有強中手,曾被他視為天下至銳的泰山輕騎,比白馬義從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子眾為何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一個粗豪的聲音在文丑耳邊響起,不用回頭去看。他也知道說話的是老搭檔顏良。
「公孫瓚這些兵,前身就是幽州邊軍。都是在馬上練了十幾年的,騎術強些,有啥稀奇?」顏良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很有特點,甕聲甕氣的好像敲鼓似的:「再能折騰也沒用,他這點伎倆,都在軍師預料之中了,早晚就要化成齏粉,到時候。看公孫瓚還拿什麼囂張。」
「我不是滅自家威風,就是驚歎一下。」文丑撓撓頭,訕訕道:「咱們的騎兵,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練到這個水準。」
冀州的軍隊也是臨時集結起來的,騎兵不多,不算被王羽打掉的那兩千騎,總共有五千輕騎。一千重騎。
那支重騎兵是韓馥作為壓箱底的王牌,精心打造出來的,其主將是河間名將張頜。袁紹撿了這個便宜後,重新命名了這支部隊,稱之為:大戟士。另外的五千輕騎,則以顏良為主將。文丑為副將,一同統領。
從規模上來說,冀州騎兵不比幽州軍差多少。沮授調兵遣將之時,顏、文二將不止一次因為不服氣,嚷嚷著要來一場正面對決。
結果現在一看。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真要用騎兵對戰的話,張頜的大戟士也許還能靠著皮厚。多頂上那麼一會兒,輕騎兵撞上去,兩個也打不贏一個啊!
文丑與其說是在讚歎,還不如說是羨慕,為將者,誰不想率領一支如臂使指的精銳啊?
「切,那還不容易?等到滅了公孫瓚,騎兵要多少就有多少。」顏良一臉的不屑,說著,他又磨了磨牙,「某觀公孫瓚,已如塚中枯骨一般,此戰的重點,在於能不能為主公雪恥,將王賊碎屍萬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幽州軍覆滅,王鵬舉又往哪裡跑?」文丑搖頭晃腦的掉了句書包,然後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問道:「子善兄,軍師此策,真的那麼有把握?」
「當然了!」顏良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軍師是何等人也?軍議的時候,你沒見郭圖、審配那幾個都是什麼神情?若是有瑕疵的話,你當他們幾個會默不作聲麼?除非對面的指揮者換成了王小賊,那樣,興許會有些意外,現在麼……呵呵,勝券在握!」
他將右手舉到眼前,五指收縮,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頭,強大的信心感染了同伴,文醜臉上的遲疑之色一掃而空。
想了想,顏良又低聲叮囑了一句:「之眾,你再去檢查一遍,按照……麴義那廝說的,千萬不要出了紕漏。」
說到麴義的名字,他的語氣和表情都有些不自然,文丑也是一臉悻悻的模樣,耷拉著腦袋應道:「嗯,知道了。」應了一聲,他又覺得有些不甘心,又哼哼道:「想起那個自大狂的嘴臉,打了勝仗也沒啥滋味,還不如……」
「行了,少廢話,還不去做事?」這時代打仗,多少要講個口彩,顏良怎肯讓他把那個『敗』說出口?當即一腳踹過去,把文丑踹了個趔趄。後者跌跌撞撞的走了,顏良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狂?且先由著他,看他能狂到何時?到時候,自有人收拾他!」文丑看不出,顏良卻是看得分明。
麴義得罪的人太多,遲早要糟糕,實際上,他已經遭算計了。就拿今天這一仗來說,他負責的是最艱難,最危險的任務。打敗了,他想逃命都難;打贏了,好處也輪不到他。
最豐碩的戰果,當然是主公袁紹的;再次則是運籌帷幄的沮授;武將的首功不是張俊乂,就是自己或子眾,輪到麴義,頂多剩點湯水。
這,就是不懂做人的下場!
再有本事,也架不住主公不喜,同僚相忌,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
幾句話的時間,白馬義從已經闖入了步弓的有效射程之內。隨著淒厲的號角聲,天空再次變暗,數以千計的羽箭升空,然後嘶鳴著落下。
射程近了,但戰果卻比在最大射程之外開弓還小。
輕騎彷彿一群游魚,看起來隨手一撈,就能撈到一大群,可真的這麼做了,你就會發現,撈到的只有一捧清水。
白馬義從像是一陣風般從陣前跑過,將所有的羽箭遠遠甩在身後。羽箭再快,又怎麼可能追得上風?
這不是一般的風。風中捲動著的不僅僅是煙塵,還有致命的殺機。
奔射,本來就是白馬義從的看家本領。
如果說袁軍的齊射像是一朵朵巨大的烏雲,白馬義從的奔射,就像是一縷縷的煙霧。任何一道煙能遮住的光芒都很有限,但勝在週而復始,永不停歇。
義從們彷彿一群憤怒的蜜蜂,不間斷的將箭矢射入袁軍陣列。如雨點一般,打在袁軍的盾陣上,叮咚作響。
正常情況下,這種對射肯定是步兵吃虧,高速移動中的目標太難命中了,別說普通士卒,就算是黃忠、太史慈這樣的神箭手。也得好好瞄準了才行。
若是輕騎集中一點,還能用覆蓋射擊的方式予以還擊,可白馬義從的輕騎都是百人一隊,拉成了稀疏的長列,即便覆蓋住了十丈方圓的地域,頂多也只能圈進去三五騎罷了。
反觀步兵這邊。敵人的箭雨是傾斜著飛下來的,盾陣不可能遮擋住每一個角度,傷亡在持續增加。
遭遇這種打擊,要麼堅定的將對射進行到底,進行重點打擊。拼消耗;要麼就同樣以輕兵發動反擊,可袁軍的應對卻極其詭異。看得幽州眾將都是疑竇滿腹。
「袁紹,不,應該是沮授,他打的什麼主意?」王羽皺起了眉頭。
袁軍的弓箭手在反擊,可始終沒有形成重點打擊的區域,從還擊的力度來看,弓箭手似乎被平均分配在了整個戰線上。更詭異的是,在白馬義從箭雨的打擊下,袁軍陣中始終沒有成片的慘呼聲。零星的響起那麼幾聲,也很短促,彷彿一開口,就被人摀住了嘴一樣。
騎射對士氣的打擊,往往比實際殺傷要大得多。這個過程中,慘叫,是個很重要的媒介。
眼看著敵人在不遠處跑來跑去,卻打不著,身邊又不斷傳來傷兵的哀嚎,或者瀕死者的慘呼,就算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情緒也一樣會受到影響。
所以,現在的袁軍陣列,就顯得相當詭異了。他們的反擊不得當,軟綿綿的,一直傷不到對手;但他們自身的傷損,似乎也不大,彷彿軍陣裡面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泥雕木偶一般。
「這是玄襄陣……」王羽的自言自語有了回應,一個年輕的聲音解開了他的疑惑。
「這就是玄襄陣?」王羽悚然一驚,墨家遺卷中的字句在心頭驟然閃過。
玄襄之陣者,所以疑眾難敵也,所謂故佈疑陣,說的就是玄襄陣。設此陣,必多旌旗羽旄,講究甲亂則坐,車亂則行,旨在迷惑敵人,讓人摸不清虛實。
因為有於禁在,所以王羽並沒有從頭到尾的學習徐榮留下的兵書,那些練兵之類的基本功,他都是一目十行的掃過去,重點關注的是兵法戰策,當然不會略過陣法。
不過,紙上得來終是淺,若非趙雲的提示,王羽滿肚子的理論一時也聯繫不上實際。有了腹稿再看,他就看明白了。
「嗯。」趙雲點點頭,又搖搖頭,很認真的說道:「玄襄陣只是個統稱,此陣的變化極多,簡單一點可變兩儀、三才、四象,複雜的有六出梅花陣,七星北斗陣,還有傳說中的八門金鎖,九宮八卦陣,都屬於玄襄陣的範疇。」
趙雲一通長篇大論,把王羽說得一愣一愣的。墨家的風格以務實為主,不但體現在信念上,同時也體現在兵法,乃至武功上。包括徐榮在內,在遺卷的留言的墨家先賢對疑陣都不怎麼感興趣,所以,遺捲上對於玄襄陣的說明很少,遠沒有趙雲說的這麼仔細。
「子龍,你能看出沮授擺下的是什麼變化嗎?」王羽虛心問道。
莫非,趙雲的領兵才能體現在陣法上?這倒是個新鮮說法。
「我學的還淺,看不出。」趙雲有些沮喪的搖了搖頭,他是個很認真的人,儘管不想讓很看重他的王君侯失望,可他還是有一說一。
其實,他早就看出來王羽籠絡的意思了,包括那些若有若無的試探,他心裡也是明鏡一樣。對此,他覺得很興奮,能得到名震天下的冠軍侯看重,對武人來說,是極大的榮耀。
可通過和王羽,以及他身邊的武將們的接觸,趙雲的情緒開始低落。比起那些身經百戰,每戰必勝的宿將,無論是殺氣、武藝,還是兵法,他自覺都差了不少,似乎離王君侯的期望,也有一定距離。
好容易鼓起勇氣說了點陣法方面的知識,結果又被一句話就給問住了,比起王君侯高人一等的應變能力,差了何止一兩籌?
這個事實讓他感到非常沮喪,難道自己只能在人群中吶喊助威嗎?
「看不出就看不出吧,你不說的話,我連這是玄襄陣都看不出來。」雖說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戰局上,但頂多也就是一半,王羽的另一半心思,一直放在趙雲身上,所以,他敏銳的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變化,連忙出聲寬慰。
趙雲心中一暖,猛抬頭時,王羽清朗的聲音同時傳入耳中:「子龍,那,你懂得怎麼破陣嗎?」
「略懂。」這次,趙雲給出了肯定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