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瓊很憤怒,可是他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對策,因為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徹底打懵了。
泰山軍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們到底有多少兵馬?
他們到底是如何打敗自己的兩千輕騎的?
敗了並不奇怪,可敗成這副慘象,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先鋒韓莒子兵敗身死,他帶過對岸的一千精騎全軍覆沒,連個報信的都沒回來!騎督副將呂威璜倒是回來了,可他麾下的一千騎兵連死帶逃,也只剩下了寥寥百多人。
就是這麼一轉眼的工夫,自己麾下的兩千精騎就沒了!這麼多騎兵,就算扔到河裡打水漂,還能聽個動靜呢!怎麼就沒了呢?
韓莒子是白癡,呂威璜也是個蠢貨!
既然發現敵人是王鵬舉了,韓莒子那個胡虜之後怎麼就敢於分兵呢?就算沒見過,總應該知道對方的戰績吧?去年洛陽連場的大戰中,那個少年幾乎以一己之力,成就了勤王大業!西涼軍又不是泥捏的,這威猛戰績是實實在在的啊!
韓莒子是個胡虜,不識進退倒也罷了,呂威璜那廝可是淮南的將門之後,武藝差了些,但兵法韜略還是很不錯的,否則自己也不會提拔他為心腹!
主將分兵固然是錯,但後軍跟進的總不能太慢吧?
一萬兵一起上,和一千一千的分著上。那戰力能一樣嗎?面對王鵬舉這樣的對手,分批進攻不是車輪戰。而是添油戰術,最愚蠢的戰術!
結果,呂威璜偏偏就這麼做了,他趕到戰場的時候,對岸戰鬥已經結束,他既沒看到開頭,也沒看到結尾,只看到了在橋頭嚴陣以待的泰山軍。
如果他這個時候當機立斷的下令撤兵。即便遭遇追擊,損失也應該不會太大,敵人畢竟剛打過一仗,馬力多少有些消耗。
如果他與韓莒子一樣莽撞,直接衝上去,未必不能給敵人造成一定殺傷,甚至形成纏鬥。為主力大軍營造戰機。
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駭然勒住了戰馬,帶著近千騎兵在那裡發呆,伸著脖子,長著大嘴。就像是一群呆頭呆腦的鵝!
這樣的戰機,別說王鵬舉,淳於瓊覺得,就算從田間抓個老農過來指揮泰山軍,他一樣會猛衝上來。給這群傻鵝來個迎頭痛擊!
面對強勢的敵人勒馬發呆,這不是找死。又能是啥?
結果毫不意外,呂威璜全軍潰退,在泰山軍的追殺下把兵馬丟了個精光,僅以身免。唯一的收穫就是探明了敵軍的大致數量。
可這收穫對淳於瓊一點幫助都沒有,只是加深了他的困惑。
呂威璜是白癡,敗了不奇怪,可韓莒子那一千精騎到底是怎麼敗的?仔細算算,泰山軍擊潰韓莒子,分批過橋,整隊列陣,還要加上韓莒子過橋的時間……
而呂、韓二支騎兵的距離,滿打滿算也就幾柱香時間的路程,怎麼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呢?
千騎對千騎,都是輕騎兵,一個照面自己這邊就全軍覆滅了,這,這怎麼可能?
淳於瓊又是憤怒,又是困惑,目光好像旋轉著的刀子一樣,將呂威璜刺的心驚膽戰,遍體生寒。
可是,這事兒能怪自己嗎?弟兄們可是經歷了五天的長途行軍!趕到清河郡城之前,甚至是日夜兼程的在趕路!人馬俱疲,在撞上號稱天下至銳的泰山兵,能打贏才見鬼呢!
就算王鵬舉很可能也是長途奔襲而來,但他都是騎兵,又蓄勢以待,不像自己這邊這麼稀里糊塗,光顧著搶功勞,卻沒考慮風險。
如果沒猜錯的話,王鵬舉為了這一戰,還準備了特別的殺手鑭,否則怎麼也不可能一次充分,就解決了老韓的一千多人啊!
面對這樣的敵人,自己被嚇到,愣了會兒神有啥奇怪的?要知道,自己當時都被嚇傻了,根本沒來得及發令,但全軍上下卻都拉住了馬,這難道不是人心所向嗎?
說到底,還是淳於瓊這個主將的錯!連敵情都沒有辨明,就催著趕著讓弟兄們長途奔襲,結果一頭撞在了石頭上,撞得腦漿迸裂,血流滿面。
當然,這些辯解和反駁他肯定是不敢說出來的,淳於瓊再有錯,他也是主將,收拾一個打了敗仗,幾至全軍覆滅的騎兵校尉還不跟玩兒似的?傻子才在這個時候跟他起衝突呢。
「淳於將軍……」呂威璜在灰突突的臉上抹了一把,以便讓淳於瓊看清楚他笑容中的誠意和諂媚,「屬下願意戴罪立功,鳧渡過河,為將軍探明敵情。」
「嗯?」
淳於瓊確實有心殺敗將立威,可回頭看看麾下兵卒死狗一般的模樣,他也沒那個心情了。連敗兩陣,身心俱疲,殺多少人也激勵不起士卒的士氣了,何必呢?何況,他麾下的騎兵只剩下這一點了,仗卻還沒打完,殺人又有何用?
倒是呂威璜自告奮勇的這個提議,讓他有了點興趣。
王羽能打,能以弱擊強,這不算啥新鮮事,雖然很意外,但淳於瓊並不會糾結於此,頂多只是在後面作戰的時候,更加小心一點就是了。
現在最讓他困惑的是,王羽因何而來,從哪兒來的,後面還有沒有援軍,有的話,援軍還有多遠。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連續擊潰了兩隊騎兵之後,王羽為什麼不乘勝追擊,直接攻擊自己的中軍?自己的中軍人數很多,但都是經過急行軍的部隊,又都是步卒,很難抵擋騎兵的衝擊。
換成其他敵人,他會猜測。對方也是人困馬乏,為了求穩。放棄了直接攻擊。但對方既然是王鵬舉,就沒有求穩的道理,追在潰兵的身後直衝過來,就算打不贏,也能給自己造成重大的傷亡啊?
不打也不退,給自己留出時間來休息,原因?毫無疑問,只能是等待援兵。等後續的幽州軍到了之後,合兵一處,全殲自己這支先鋒!
「也好,本將就准你戴罪立功……」思忖片刻,淳於瓊點了點頭,然後衝著親兵一揮手,喝令道:「傳令下去。全軍止步,整隊後,原地休息!」
「全軍止步……原地休息!」一聽這個命令,傳令兵無不精神大振,奮起餘力,將這個好消息一層層的傳遞了下去。
「噢!」
「將軍威武!」
「太好了。終於能喘口氣了!」
遠近之間,一片歡聲雷動,士卒們一邊高聲讚頌著淳於瓊的仁義,一邊以極大的積極性開始整隊,與之前拖拖拉拉。不情不願的模樣大相逕庭。
就在淳於瓊感到微微醺然之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兀然響起。「將軍,淳於將軍,不能停,不能停在這裡啊!」
淳於瓊和正在解甲,準備鳧水過河的呂威璜都是一愣,愕然回望時,正見一騎快馬從後隊趕將上來,無視成千上萬道可以殺人的目光,一邊疾馳,一邊大喊:「將軍請聽招一言!」
「督軍有何話說?」淳於瓊的眉頭擰成了一團。
牽招出現的就不是時候,一出現就質疑自己的權威,讓自己的面子往哪裡擱?要不是對方身為督軍,在冀州名士中頗有人望,尤其得到沮授那腐儒的看重,自己早就把他剁碎了,丟到河裡喂王八了。
「將軍,豈不……聞,士氣可鼓不可洩之理?」牽招不是武人,雖然是騎馬追上來,可還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他頂著淳於瓊利刃般的目光,梗著脖子勸道:「我軍長途奔襲而來,敵情不明,又連折兩陣,如果就此按兵不動,這士氣就一瀉千里,再不可收拾了!」
「一瀉千里?」淳於瓊嗤之以鼻,揚著下巴向四周示意,冷哼道:「可某怎麼覺得,眼下,弟兄們的士氣很高呢?督軍的慧眼,還真是能見人所未見呢。」
「哈哈……」淳於瓊的譏嘲並不好笑,但周圍還是響起了一陣哄然大笑。
將校們也早就疲不能興了,何況前方的敵人還是那個可怕的王鵬舉,誰也不想急著去送死。淳於瓊的探明敵情,養精蓄銳備戰的命令,正合他們的心意,這個時候豈有不幫忙起哄的道理?
「那是……」牽招急得面紅耳赤,他想說這是迴光返照,等休息片刻之後,這支大軍就徹底失去戰鬥力了,可這話又不能直說,否則得罪的人就太多了。藉著喘息的遮掩,他慢吞吞的說道:「將軍明鑒,這口氣洩掉之後,再想催動士卒進兵,就難了,莫不如……」
「不如?」淳於瓊從鼻孔裡吐了口氣,滿臉都是輕蔑:「督軍不會是畏敵如虎,想提議就此撤兵吧?」
「當然不是。」有可能的話,牽招還真想這麼提議。不過,冀州兵本來就是疲兵,在連輸兩陣,勞而無功的情況下,下達撤退的命令,八成會演變成一場潰退。
就算沒那麼糟糕,可王鵬舉本就以擅長把握戰機而聞名,他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只要泰山輕騎展開掩殺,大軍只有崩潰的份兒,絕無僥倖!
「最好的辦法是,趁著這口氣沒洩掉,衝上去和泰山輕騎拚命!」牽招斷然說道:「以招想來,王鵬舉之所以沒有乘勝攻來,就是因為他不捨得拿麾下精騎跟咱們拚命!他如今雖然已經全取了青州,但軍隊卻一直不多,所以……」
「現在上去進攻?」沒等他把話說完,淳於瓊就瞪著眼睛打斷了他,呂威璜等將校也用看怪物一樣的目光看著他。
「督軍想立功想瘋了嗎?」
「別說能不能打得贏,就算王鵬舉真的跑了,咱們的步卒要怎麼追擊他?」
「瘋了,瘋了,兄弟們別理他,整好隊就原地休息,等探明敵情,再做定奪!」
沒人再肯聽牽招說話,眾將一哄而散。
士卒們也抓緊時間,結成了一個不太整齊的方陣,然後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舒舒服服的吐了口長氣。更有甚者,一坐下,身子就歪倒了,片刻後,鼾聲響起,竟然就那麼睡著了。
牽招氣的直跺腳,可卻也無可奈何,他年紀尚輕,官職也不高,勸不動淳於瓊,就無法服眾,面對這種情況,他也只有歎息的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