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洛陽城中心的南宮內卻燈火通明。
宮苑深深,廊柱上和簷脊下,都掛著照明的燈籠,燈火掩映裡,只見屋頂重簷飛歇,寶頂飾以吻獸和覆瓦的勾頭滴水,色彩艷麗,氣派豪華。
此刻,這個富麗堂皇的尊貴之地,氣氛卻不大好,值守的衛兵神色緊張,讓他們感到緊張的,是從高大的德陽殿中傳出的陣陣咆哮和爭吵聲!
「各位,各位,不要再吵了,是走是留,都不是短時間就能做成的事,你們在這裡亂嚷,除了惹丞相心煩,還有什麼用,這不是添亂嗎?」
李儒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努力的維持著秩序。統率西涼鐵騎,縱橫天下,聽起來很威風,實際上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這幫驕兵悍將難伺候著呢,尤其是那幫胡種。
燒殺劫掠的時候,一個頂八個,等到真有硬仗要打,形勢危機了,一個個只想著盡快腳底抹油,比兔子跑的還快。
可惜岳丈不聽自己的勸告,非要帶著這幫畜生來洛陽,結果把西涼軍的名聲徹底給搞臭了,關鍵時刻還不想出力!
回西涼?說的倒是挺容易,三輔屢經戰亂,已經殘破到了極點,不然當年朝廷怎麼會差點通過決議,棄守關中?
光是殘破倒也罷了,最重要的是人少,沒有人口,縮回關中又有何用?憑這些胡人撐著嗎?西秦之所以能擁關中之險,橫掃六國,是因為秦國的土地一直沒受到戰亂的波及!
不但能依靠本國的土地修養生息,而且還能掠奪他國的人口和物資來充實自己,更有巴蜀源源不絕的供應,這才有了橫掃的實力。
如果不能帶著洛陽的大部分民眾返回關中,這場遷都之舉就是徹頭徹尾的笑話了。
「李博士,你說帶著百姓走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且非帶不可,那咱們也依你,可既然如此,你就已經早點動身啊,在這裡磨磨蹭蹭的,麻煩不是只會越來越多嗎?」
「就是,朝中那些鳥官要是敢囉嗦,就統統砍了便是。那些刁民要是不肯走,只要丞相一聲令下,咱們就挨家挨戶的去抓人,哼,明晃晃的刀子亮出來,還怕他們不肯走?兄弟們,你們說對不對啊?」
「對!挨家挨戶的去搜!」
「都給老子閉嘴!」
董卓一直陰沉著臉坐在龍椅上,看著手下這幫人越鬧越不像話,李儒已經壓制不住了,他怒了,站起身大吼道:「以為本相不知道你們是什麼德性嗎?讓你們挨家挨戶搜完,洛陽還能剩下幾個活人?還能剩下多少東西?剩下的人靠什麼走到長安?」
董卓的威嚴還是很重的,他的爆發將眾人嚇了一跳,一時間,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出聲,李儒則是鬆了口氣。
「可是丞相,現在白波來勢洶洶,前鋒最遠已經過了蒲阪,大有進襲關中之勢,現在駐守長安的只有牛中郎,這要是有個萬一,那咱們……」
「是啊,反正後路已經被白波賊威脅到了,想遷民去長安亦不可得,不如乾脆讓弟兄們放手大搶一把,然後帶著皇帝和百官去關中,有錢有糧,再有李博士說的那個……什麼來著?」
「挾天子以令諸侯!」有人提醒了一句。
「對,就是這個!」說話那人一拍腦袋,哈哈笑道:「沒有這些,去年咱們還不是打進洛陽了,有了這些,將來還怕打不回來麼?」
「對,就是這個理兒!」
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李儒要是聽到後世那句諺語,肯定會和創造出這個詞兒的人當場拜把子結拜,真是太有道理了。
只要聽到可以放手大搶,西涼軍這幫人就高興,道理什麼的,對他們一點用都沒有。
「滾!都他娘的給老子滾,滾的遠遠的!」
所以說,一物降一物,要對付這幫畜牲,就得靠更狠,更蠻橫的人。董卓一咆哮,這幫傢伙沒動靜了,一個個都賊眉鼠眼的偷看董卓臉色,腳下卻是磨磨蹭蹭的不肯挪窩。
「不滾是吧?想在洛陽城裡放手大搶是吧?行,沒問題!」董卓怒極反笑,這下眾將都開始緊張了,董卓的脾氣暴躁,咆哮發怒是常態,沒什麼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開始笑,他一笑那就是真怒了,誰要是再沒眼色亂往上湊,就等著倒霉吧。
只聽董卓冷笑著說道:「穎川回報,王羽和公孫瓚的兵馬,在穎川兵分兩路,一路東向而行,往徐州去了;另一路在穎yin稍作停留,往西面去了,目標應該是魯陽……」
他抬左手到臉側,撫著原本應該有只耳朵的部位,陰森森的說道:「王羽那小賊的旗號,是跟袁術一起的,他要去魯陽,不是回泰山!誰想洗劫洛陽?站出來,來,不用怕,本相只是想交給你個任務,去魯陽,把王羽給本相抓來,死活不論,然後你想在洛陽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怎麼樣?誰願意去?」
鴉雀無聲。
如果條件換一換,哪怕是攻打虎牢關,可能都有人站出來領命了。西涼軍這幫將領,人品的確不咋地,但對重賞還是很看重的,洗劫洛陽這樣的條件,足夠他們去搏命了。
不過,去魯陽打王鵬舉?這個不是搏命,是白白送死,牛輔、胡軫的數萬大軍都灰飛煙滅了,就憑洛陽城剩下這點部隊,怎麼可能奈何得了那個煞神?傻子才去呢!
「沒人?這都沒人?」董卓臉色一變,罵道:「瞧你們這點出息,還想洗劫洛陽呢……都給老子滾!」
這一次,眾將氣勢全消,灰溜溜的滾蛋了。
雖然礙眼的傢伙都走了,可董卓還是氣呼呼的餘怒未消。
李儒能體諒岳丈的心情,俗話說:主辱臣死,主憂臣勞,岳丈耳朵都沒了,結果手下之中沒幾個敢出頭的,誰攤上這麼一幫有破壞沒建設的傢伙,也要鬱悶啊。
何況,那王羽不依不饒,居然跑到魯陽去了!以那小賊的作風,去魯陽,肯定不是為了遊山玩水,而是準備鞏固後路,然後從南路進攻洛陽了。
這樣一來……李儒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嘖,名副其實的四面楚歌啊!
多事之秋,噩耗不斷啊!
喘了會兒大氣,董卓回過神問道:「文優,河東那邊有新的消息嗎?」
「尚未。」李儒搖頭。
董卓很焦躁的在地上走了幾個來回:「白波那邊,究竟是不是王子師搞出來的事?你不是在他家裡佈置了暗哨麼,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李儒沉吟道:「現在還不能肯定,司徒府最後的消息,就是王允派了包括密探在內的三人繞路去河東,具體情況就不得而知了。小婿覺得,王允那老兒,應該沒有這種本領才對,說不定……」
「什麼?」董卓追問。
李儒皺著眉頭道:「之前斷斷續續得了零碎的情報,小婿覺得其中似有疑點,但一時間還拼湊不完整,暫時還不能做定論。不過,王子師不可靠,這件事已經確定無疑了,近段時間,他與溫侯走的也很近,小婿擔心,岳丈,要不要乾脆……」
「還是不要吧?王子師名望很大,沒有真憑實據,最好還是不要動他……」
董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至少他沒在朝中公開跟本相作對,如果連他這樣的都殺,那天下間的名士,還有幾個會投靠我的?」
他抬頭看著門外,長歎道:「剛才你也看到,憑那幫胡種,怎麼可能成事?他們就知道殺啊,搶啊的,治理天下這種事,還是得靠名士啊。」
李儒低頭應諾道:「岳丈說的是。」
董卓感歎道:「但關鍵時刻,還是文優你更靠得住,咱們是一家人麼,可恨小牛他不爭氣……」
「岳丈,牛中郎他……」
「好了,不說他,讓他再歷練歷練吧。」董卓話鋒一轉道:「不過,文優你說的也有道理,不能讓他太過分了,你想個法子,敲打敲打他,不要讓他搞得太過分了。」
他這話沒頭沒腦的,稱謂也有些亂,但李儒早就熟悉老丈人的作風了,知道董卓這是瞬移到先前的話題去了。
「岳丈放心,小婿會安排的妥當的。」
「那就好,那就好,這段時間壞消息太多,我這心裡啊,沉甸甸的。」董卓聲音漸低,往後一靠,李儒知道,老丈人累了,要休息了。他躬著身子倒退了幾步,正轉身要出殿門,叫宮人來服侍的時候,忽聽外面一陣腳步聲急響。
李儒一個箭步躥出門外,低喝道:「什麼人這麼大膽?丞相要休息了不知道嗎?」
來人滿面惶急,見到李儒,連忙低聲稟報道:「李博士,大事不好了,滎陽有jing……」
聽到滎陽二字,李儒心裡就咯登一下,自從虎牢關失手後,東線就成了西涼諸將心裡的一根刺。直到王羽離開,眾人才鬆了口氣,但李儒卻一直很緊張,他更希望王羽不要走,只要王羽在虎牢關待著,兗州群雄就不足為懼,可他這一走,事情可就難說得很了!
正待拉著信使尋個僻靜處仔細詢問,殿內卻傳來一聲厲喝:「進來說話!滎陽出什麼事了?」
「喏。」信使不敢怠慢,連忙入殿,李儒無奈,也只能跟在了後面。
「……三
i前,兗州群雄在酸棗誓師出征,以奮武將軍曹操為主將,濟北相鮑信、陳留太守張邈、兗州刺史劉岱盡皆響應!大軍共計步騎五萬餘,已於當
i離開酸棗,進兵極快,眼下已經到了滎陽一帶!」
「什麼!」董卓大驚失色,西線告急不絕,東線又生事故,再加上南線的隱憂……
他仰天悲呼:「這是天要亡我董卓嗎?」
「岳丈勿憂。」董卓變色,李儒眼中卻閃過一絲精光,他勸慰道:「俗話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曹操進兵,似乎挑了個最佳的時機,但他只知己不知彼,此事未嘗不是咱們成事的良機啊!」
對這個女婿,董卓一向信重有加,聽他這麼一說,董卓象撈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李儒的手,急問道:「計將安出?」
「你且下去,暫且不要將消息外傳。」李儒揮揮手,遣退信使,待後者應聲退下後,這才轉過身來,湊到董卓耳邊,低聲道:「其實……」
聲音很低,低至微不可聞,但只要看到董卓鐵青的臉色,慢慢消融,逐漸轉變成一片潤紅就能知道,李儒的計策,肯定很有道理,讓他轉憂為喜了。
夜風更急,烏雲蔽月。
東線的戰事,像是一股寒風,給風雨飄搖中的大漢朝更添了幾分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