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軍雖然退走,但王羽、公孫瓚卻也不敢托大,如今,河內境內盤踞了好幾股勢力,大多都心懷敵意,自不能大意。
兩人率兵連夜趕路,進了平皋縣城,這才鬆了口氣,下令全軍修整。
不過,第二天,他們仍然不敢稍作耽擱,三更造飯,五更渡河,直到看見了虎牢關雄偉的影子,以及聞訊後,出關迎接的陶謙,才算是徹底安心。
寒暄幾句,陶謙便提起了河畔之戰,對王羽的武藝和人品讚不絕口。
王羽很奇怪,一問才知道。
原來被呂布殺退的潰兵中,頗有幾個膽大心細的,呂布開始追殺的時候,他們跑在前面,等呂布和王羽打起來的時候,他們又跑回去觀望,想著任務雖然已經失敗,若能帶著確切的情報回去,說不定也能免於懲罰,甚至得點好處。
黃河兩岸的地勢平緩,想埋伏一支大軍不太可能,但藏幾個人卻問題不大,其時天色將晚,兩軍也都沒清場,這幾個人順利的看完了全場,各自趁夜返回酸棗。
其中一個方向感較差的倒霉蛋,撞上了虎牢關的偵騎,於是,陶謙就得到了最新的戰報。
「這樣說來,消息傳遞的,可能比想像中還要快呢。」王羽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那一戰,對不同的人來說,有不同的意義。
普通人可能只是聽個熱鬧,遐想一番當世猛將們的對戰是何等驚心動魄;自己的對手們震怖之餘,也會提高對自己的警惕心;而消息若是傳到洛陽,局勢又會怎麼演變呢?自己有沒有可能從中……
陶謙不知他心意,只當他少年心性,為揚名而喜,於是投其所好,把他誇得地上少有,天上亦無。等王羽回過神的時候,幾乎懷疑眼前這位徐州刺史,是不是被人易容改裝,給冒名頂替了。
「鵬舉的武藝自不用說,重情重義這方面,也不失為我輩中人,」公孫瓚附和道:「不過,更難得的還是他的眼光和魄力。」
「此話怎講?」陶謙微微一愣。
「恭祖兄可能還不知道吧?酸棗那邊……」公孫瓚這才想起,才過了一天,陶謙可能還不知道酸棗那場變故,於是把回師後發生的事簡要說明了一遍。
「什麼?袁伯業去揚州,鮑允誠返濟北?」陶謙大吃一驚,他憂心忡忡的說道:「劉公山意向不明,孔公緒的脾氣……唉,這樣一來,真是進退兩難了,伯珪,你……」
抬眼看看公孫瓚的臉色,陶謙又是一愣,明明韓馥也回去冀州了,這位白馬將軍怎麼就不著急呢?
「伯珪,你還有話沒說完吧?」
「哈哈,瞞不過恭祖兄。」公孫瓚呵呵一笑,道:「此事已經交給公路了,不日便將有好消息,包管你滿意就是。」
「公路?他能……咳咳……」陶謙一臉的不能置信,一句質疑已經到了嘴邊,忽覺不對,又嚥了回去,結果被一口氣嗆住,好一頓咳。
剛才他提到孔胄的性格不好,但盟友這邊,袁術的臭脾氣和大嘴巴,比起孔胄也不遑多讓。這種合縱連橫的事最講求口才氣度,袁術怎麼可能勝任?他別把原先中立的,都給推到另一邊就不錯了。
公孫瓚連忙上前扶住,一邊幫陶謙拍後背,一邊解釋道:「恭祖兄,你別急,公路的性子是有點……嗯,衝動了,不過,要有成熟的計劃,他也不見得一定會壞事。」
「哦?」陶謙緩了口氣,然後深深的看了王羽一眼,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原來鵬舉又有奇謀,謙洗耳恭聽。」語氣中,不無欣慰讚賞之意。
「當前的局勢雖然複雜,但只要把握住要點,破局卻也不難。」
公孫瓚本待讓王羽自己解說,不過見王羽笑著搖頭拒絕,他也不推辭,當即說道:「如今的酸棗就像是一潭死水,裡面的積水出不去,外面的活水也流不進來,日久如此,必生內亂。所以,我們主要給他們放開一個缺口,就豁然開朗了。」
「伯珪的意思是……」陶謙緊緊皺起了眉。
「南下!」公孫瓚重重的吐出兩個字。
「南下?」陶謙大吃一驚。
公孫瓚很能體會陶謙的心情,他最初聽袁術轉述這個戰略時,也是完全無法置信,他仔細解釋道:「放棄虎牢關,換取你我歸途的通暢,鵬舉的兵馬則隨公路南下,轉戰南陽。」
「原來如此,不過,」陶謙有點明白了,但仍有許多疑慮,他問道:「虎牢關離洛陽更近,南下,不是捨近求遠嗎?」
「卻也不然。」公孫瓚擺擺手,他聽袁術說到此節時,也懷疑是不是袁術私心作祟,利用了王羽的報國之心,可仔細想想,王羽轉戰南陽,確實好處多多。
「南陽兵精糧足,雖新遭敗績,但整體實力卻沒動搖,正是鵬舉勇武之地。況且,屆時又有猛將孫文台相助,勢必如虎添翼,何愁攻不下洛陽,完不成勤王大業?」
「嗯,有道理。」陶謙連連頷首。
南陽是袁術的地盤,凡事都是他說的算,孫堅雖然不是袁術的家將,但也有統屬關係。
因此,王羽到了南陽,首先就不用擔心有人扯後腿的問題了,糧草供應也不用愁,袁術的性格再糟糕,也不是真的瘋子,得了王羽這麼多人情,他那可能說翻臉就翻臉?
再說,王羽在南線作戰,有了戰功,袁術也能分潤,孫堅慘敗之後,袁術手下又沒有大將,他還能有啥奢望呢?
公孫瓚繼續解釋道:「孔公緒尤為好名,若讓關予他,他的態度肯定大變,到時我與恭祖兄可借道豫州,過青徐回返幽州,雖然路程遠了點,但沿路補給不愁,也沒有遭受襲擊的風險,何必又非得盼著劉公山回心轉意?」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這樣一來,鵬舉南下的時候,也不用大動干戈的搬運糧草了,帶走一部分,剩下的直接跟孔公緒交換,過穎川時,取用了便是,也免得沿途消耗。」
糧草籌集艱難,但路途消耗同樣是大問題,所以兵法上一般都講究因糧於敵,防守方則注重堅壁清野,董卓要遷都,就屬於後一種情況。
比較精確的計算就是,一個戰兵配一個民夫,民夫背六斗米,士兵自攜五日乾糧,人餉一卒,可以行進十八天。若要再多走些路程,就只能增加民夫數量,同時,消耗的糧食也會加劇。
所以,盟軍缺糧,並不是大漢各地沒有糧食了,只是集中的兵馬太多,單憑河內、陳留兩地,不堪重負而已。
再遠的地方,糧食很難運過來,否則以徐州之富庶,陶謙又豈會為二十萬斛糧食而驚喜?只要他想,咬咬牙,二百萬斛也難不倒他這個徐州刺史啊!
將虎牢關給孔胄,借道的同時,交換糧草,於雙方都大有助益。
「嗯,我等讓出虎牢關,孔胄爭功,其他人怎肯落後?就算袁本初、劉公山尚存遲疑,但那曹孟德和張孟卓原本就很激進,又怎肯放過這等良機?」
陶謙低頭推演了一番,不由自主的低語出聲,最後更是眼睛一亮:「一子動,滿盤皆活,鵬舉此議大善啊!」
虎牢關大捷,徹底激起了聯軍的內部矛盾。
就算不考慮轄地安全問題,陶謙也不敢率兵西進。那很有可能會腹背受敵,董卓雖然連敗,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會那麼簡單就束手就縛,肯定要亡命一搏。
如果拒關以守,頓兵不進,那些心懷叵測的盟友尋不到下絆子呃機會,八成會煽風點火,在輿論上生事。結果就是,形勢恢復到虎牢大捷之前,大家繼續坐吃山空,看著董卓逍遙。
王羽的提議看似荒謬,但卻大是可行,將方方面面全都算到了。
兗州的幾路諸侯,還是很有進取之心的。他們只是顧忌袁紹,又嫉妒王羽等人的功勞,不肯來助戰,以免為這邊做了嫁衣。
如果這邊移兵南下,他們肯定是要取而代之的,這樣一來,東線的軍事壓力就保持住了。
再加上已經移兵河內的袁紹,北線雖然未必會有戰事,但與袁紹數萬兵馬隔河相對,董卓多少也要提防一下。
結果就是,聯軍再次對洛陽恢復了包圍態勢,董卓的形勢比之前更為惡劣了。
陶謙讚不絕口道:「難怪伯珪對鵬舉的魄力眼光讚不絕口呢,能想到這樣的策略,非得對天下大局洞若觀火不可。更難能可貴的是,鵬舉不戀權勢,河內一郡之地,棄之如蔽,非大魄力者不能為也。」
「陶公謬讚了。」眼看帽子越來越高,王羽趕忙辭謝:「河內本就是四戰之地,如今更是堪稱群狼環伺,若戀棧不去,休說勤王,想自保都難,棄之方是正理,實當不起陶公的讚譽。」
公孫瓚笑道:「好了,鵬舉也不要謙虛,恭祖也莫誇壞了年輕人,幾日來奔波數百里,又與那驍勇無敵的呂奉先鏖戰了一場,鵬舉想必也累了,還是早些入關,先行休息吧。反正孔空緒不會轉眼即到,有什麼話慢慢再說不遲。」
「伯珪所言甚是,是老夫疏忽了。」陶謙呵呵大笑,看起來頗為酣暢,不過王羽卻總覺得,老陶還有什麼話沒說完似的。
王羽沒看錯。
慶功宴罷之後,天色將晚之時,陶謙單獨找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