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這麼說了?只要今後某等服從他的號令,他就既往不咎?那個小……王鵬舉真的這麼好說話?」
「韓別駕,諸位,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在忠義方面,王使君父子其實是一脈相承的。王使君為了國事,忽略了人心,王公子為了國事,願與諸君盡釋前嫌,以在下之見,此事並無可疑處,諸君且與我同出大營,拜見公子吧。」
楊俊雖然沒能見到王羽本人,但受到的款待卻比想像中好很多,最重要的是,接待他的那位胖幕僚,給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好。
說老實話,他本來也對王羽挺發楚的,這少年讓人琢磨不透,給人的印象似乎是隨時都會翻臉殺人的那種。
楊俊雖然想成名,但卻非不怕死,跟個看起來很和氣,實際上也很通情達理的胖子打交道,自然要比殺人如麻的煞神輕鬆些。
那位甄先生說話言之有物,鞭辟入裡,而楊俊本身就有意改弦易張,因此雙方談得極為投契,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回營後,楊俊也是極力遊說,並引起了一定的反響。疑慮者有之,贊同者有之,反對者亦有之,中軍帳內,爭論再起。
趁著眾人議論紛紛,韓浩低聲向司馬馗問道:「季達賢弟,你怎麼看?」
「是個機會……」司馬馗思考片刻,臉色變得森然:「那王羽想打這支兵馬的主意,肯定是不會錯的,為了安撫人心,他也不可能大肆殺戮,但元嗣兄,你恐怕就……」
韓浩心中凜然,完全不追究這種事,也許王匡能幹得出來,但王羽就不太可能了。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統領,八成是要被殺雞儆猴的。
「計從何出?」他又問。
「他既然要在孟津迎敵,我等自可與其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等到西涼兵馬到來,元嗣只管下令全軍撤退,甚或反戈一擊!只要結果了此人,袁渤海入主河內便成定局,到時候,縱有些壞名聲流傳在外,元嗣也不必擔心有人追究了。」
司馬馗的話聽在韓浩耳中,彷彿毒蛇吐信的聲音似的,但卻擁有極大的誘惑力。
仇,已經結下了,結果無非兩種,一方屈從,或者一方毀滅。
王羽分兵,想來也是做好了撤退的打算,如果讓此人挾大勝之勢退走,以後再想報復,就遙遙無期了。
那少年精通刺殺暗算,與他結仇,著實讓人寢食難安。另一方面,有四世三公的袁渤海撐腰,就算遭人詬病,也沒什麼大礙。
兩害取其輕,顯然,司馬馗的意見才是正理。
「便如此,某先設法拖住他!」韓浩下定了決心。
向司馬馗簡單交待兩句,韓浩又揚聲道:「季才所言雖然有理,不過,營中軍務繁多,本將與諸位都是無暇分身,這出營拜見之事……此議是季才的意思,還是王公子的?」
「王公子仁義大度,不拘小節,自不會糾結於此,在下以己度人,先行向甄先生提出的。」楊俊自己也有點納悶。
他知道這事很難,對方也沒強求,但說著說著,不知怎地就脫口而出了。只能說,自己心裡早就有這麼個想法,一時忘情,就表露心跡了。
「既然如此,那拜見之事就不必太急了。」韓浩這話讓眾人齊齊鬆了口氣,但接下來的幾句話,又讓眾人的心一下懸了起來:「浩舅杜陽為董賊所執,王公子既然生擒了牛輔,尚未殺之,是否可以……」
投靠的一方向強勢的一方索討戰利品?這條件太過火了,這不是逼著那邊翻臉嗎?牛輔可是董卓的女婿,就算拿腦袋換功勞,換點什麼不行啊?
「此事……」楊俊也遲疑了。
韓浩一手掩面,大哭道:「浩母早逝,見舅如見娘,如今舅父落在賊手,浩心如刀絞,實無暇理會軍務,不敢因私廢公,就此讓賢,還望諸君……」
「元嗣何出此言,百行孝為先,此議並無過分之處,季才,就以此與王公子磋商吧。」眾豪強哪裡肯放過韓浩,現在聯軍統領這個位置可不是一般的燙手,誰敢坐啊?
韓浩這個提議也不錯,若是王公子真的答應了,說明他確實有誠意籠絡大家,那自然可以討價還價,若是不答應,雙方也可以扯皮。
反正盟主袁紹轉眼就到,有了這位大人物壓陣,區區一個豪強之子,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
……
「文和先生,你怎麼看?」消息傳遞的很快,王羽聽過轉述後,不由哈哈大笑。
「將軍已是成竹在胸,何必問詡?」
「終究瞞不過先生。」王羽又問道:「洛陽那邊有消息了嗎?」
「回主公,董卓毀書斬使,如今已在調動兵馬,起兵報仇了。幸好得主公叮囑,屬下沒有親身入城投書,而是僱人前往,否則就見不到主公了。」一邊侯立的斥候恭敬答道。
勇武無雙,又愛兵如子,不做任何不必要的犧牲,跟了這樣的主公,實是三生有幸呢。
「調動的是哪支兵馬?」
「這個……」斥候微一遲疑,解釋道:「眼下,洛陽城中兵馬調動極其頻繁,所有部隊都在戰備狀態,屬下無能……」
「不關你的事。」王羽擺手笑笑,下一個對手的身份,他已經猜得差不多了。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句話用在此刻,再恰當不過了。
「文和先生,麻煩你對楊俊說,說事關重大,本將要考慮考慮。」
賈詡笑瞇瞇的點點頭,他越來越欣賞王羽了,小傢伙年紀不大,但行事果斷毒辣,肆無忌憚,甚是對他的胃口。
往洛陽送的那封信,是以牛輔為質,討要贖金的。賈詡心知,這是王羽在試探,準備待價而沽。不出所料,董卓的反應很強硬,牛輔的價值相當之低,可以說是可有可無。
不過,那是對普通人來說的,在王羽手裡,石頭也能搾出汁來。
用牛輔吊著韓浩,就是出自王羽的授意。就算韓浩自己不提出來,王羽也會主動提出的,當然,這是在王羽確定了豪強們的態度之後。
若是有可能,王羽也想收編豪強聯軍,開始示之以恩,然後分化瓦解,各個擊破,最後掌控全局。這些具體的步驟,王羽打著商量的名義,跟賈詡商量過,胖子想躲也躲不開,只能聽著,聽完之後,也是暗自心驚。
得不到的東西就毀掉,似乎也有對自己的警示在其中呢。
此外,王羽還對牛輔進行了一番審問,賈詡沒有親自到場,卻聽在場的衛兵描述過當時的場景。
據說,王羽離開後,牛輔委頓於地,臉色煞白,篩糠不已,就好像是剛被幾十個壯漢蹂躪過的小媳婦,遠非一個慘字所能形容。
慘絕人倫!
別看這小傢伙現在很好說話,當初招攬的時候,自己若是擺出誓死不從的架勢,恐怕……好在自己見機得快,否則,身死族滅,就在眼前啊!
想到這裡,賈詡也是一陣陣後怕。
算了,既然上了船,以後就多出點力吧,別把小傢伙惹火了才好。
賈詡打起了精神,楊俊自然徹底轉了向。別說話題的走向,他連自己說的話到底是不是出於真心,都確定不了,完全被玩弄於鼓掌之上。
這就是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的結果。
因此,韓浩等人瞭解到的情報,以及他們做出的反應,也就盡在王羽的預計之中了。
「發現韓浩的信使了?哼,自己找死,須怪不得我,傳我將令,往來信使盡數放過,密切注意洛陽兵馬的動向。」
「喏!」
再過兩日。
「報……有兵馬出了洛陽城,往北而來。」
「何人旗號!」
「溫侯呂布!主公,來的是并州狼騎!」
「果然是他……」王羽冷笑著對賈詡說道:「文和先生,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將軍放心。」
……
「洛陽已經出兵了,來的是呂布,這次,看那小賊還如何囂張,就不信他還能故技重施!元嗣兄,你務必派人盯緊了外面動靜,別讓他提前跑了。」
「放心,他跟王公節同出一轍,想立功都想瘋了,這幾天只在修築營寨。之前他分兵,除了保護王公節之外,也是為了把傷兵送走,他還是打算決一死戰的。」
韓浩笑得極為得意:「這不,為了拉攏咱們和他一起對敵,他答應明日就把牛輔送進來,到時候,咱們再無顧忌,只消坐山觀虎鬥,待小賊覆滅,交換人質就可以了。」
「如此甚好。」
次日清晨。
晨曦早早的散去,戰雲再次籠罩了盟津這個古老的渡口。
并州鐵騎掀起了漫天的煙塵,殺氣騰騰的自南而來。與之針鋒相對的,是河邊那個孤零零的身影,彷彿數日前那場大戰的再現。
不過,沒人認為那場大戰會重現,這次來的主將,是威震天下的呂布,而不是沒用的牛輔;河邊站著的那個人,也不是勇冠三軍的王羽,而是個無名小卒;而且,他站的位置是大河北岸,而不是南岸。
與此同時,河內軍的兩座營寨中間,正進行著一場近似內訌的爭執。
「韓浩,本將已經將人送進你的大營了,誠意表達得不可謂不足,你卻依然緊閉寨門,這是不是表明,你鐵了心的背叛同盟,故而對友軍見死不救,作壁上觀嗎?」
「王公子神勇無雙,天下無敵,區區呂布,又豈在話下?韓某有自知之明,豈敢涉入當世英豪的對戰?還是結陣自守,為公子後勁的好。背叛同盟,卻是談不上的,若公子交戰不利,韓某自當大開寨門,與公子並肩作戰。」
「韓別駕如此說法,諸君可有異議?」王羽不跟韓浩多做糾纏,而是轉向了其他豪強。
「……」一陣靜默之後,有人揚聲答道:「軍令如山,韓別駕為一軍統帥,既然他做了決斷,餘者自無異議。」
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個說話者,看起來是個比自己還年幼的少年,王羽點點頭:「很好,既然如此,本將與各位就無話可說了。青山不剛綠水長流,諸位,後會有期。」
不等寨牆上諸人反應,他一揚手,高聲喝令:「退兵!」說罷,他一騎當先,揚長而去。
「諾!」於禁一聲應諾,緊緊跟隨,他身後是數百騎兵,一人雙馬,捲起一陣塵煙,一同向東疾馳而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座空蕩蕩的營寨。
「糟糕,中計了!小賊早有準備,他居然……」韓浩大叫不妙,王羽顯然也是有防備的,表面在備戰,實際上卻化整為零,將部眾分批遣離了!
「哪裡走!」對岸吼聲如雷,一騎快馬越眾而出,以超乎想像的速度疾衝而來。此人身穿金甲,馬身遍體通紅,遠遠看去,彷彿一道火影穿梭而來,令人望之心驚。
那騎士速度太快,不但讓河內一方心驚,連并州軍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眼見著馬蹄已經踏上了河冰,才有數百輕騎追了出來。
大軍隨之而動!
追逐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