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壁光陷入痛苦和矛盾的自責中。
當初因為北洋政府排除異己,弄得國內烏煙瘴氣,自己因是廣東人又被海軍總長劉冠雄排擠,這才把艦隊拉到廣州,跟隨孫中山高舉護法旗幟,想一展平生的雄心抱負。到廣東的兩年多,他逐漸認清了西南軍閥跟隨孫先生高舉護法旗幟的真正用意,這些人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藉著孫先生的名義,實行脫離中央的軍閥統治罷了。
林鑠改元共和,中央政令逐漸統一,原來的北洋軍閥被逐一削奪軍權,軍隊不再干預地方政務,天下逐漸安定,唯有兩廣及雲貴仍然借口維護民國,不服從政f指令。
現在國家正對外用兵,在西伯利亞收復失地,而西南軍閥們卻蠢蠢欲動,不顧民族大義,國家危難,厲兵秣馬想要出兵「北伐」。
程壁光意識到自己跟錯了人,並拖累了跟隨自己的海軍官兵。
程壁光進退兩難,想要出家做和尚,林葆懌卻是滿腹的牢騷加上眼紅。
北方海軍部又要準備開工建造數艘新一級據說排量超過3000噸的新艦,而自己這個海軍總司令卻如同叫花子般連發軍餉都快發不出來了,只能派出手下的水兵在廣州城內的賭場挨著個去收「協餉」。
林頌莊這小子運氣好哇,當初算是帶著海容艦算是跑對了,這個當初自己手下的小艦長如今做到海軍總司令,威風八面,報紙上幾乎天天都有他巡視船廠,監督新艦建造進度的新聞,日子過得風光得很。
此時在廣東掌握大權的卻是桂系軍閥莫榮新,莫榮新根本不理孫中山,大元帥府整個就是個空架子。孫中山想動用衛隊對付莫榮新,不料卻被莫得到消息,莫總督派兵將大元帥府衛隊繳械,槍殺了策劃對付他的大元帥府軍官和十數名士兵。
孫大炮忍無可忍,決定調集海軍攻擊莫榮新設在觀音山上的督軍府。
但是程璧光為了控制艦隊不出意外,嚴令大部分艦隻集中在黃埔,外人很難接近。中山先生的侄子孫振興乘船越過海軍警戒線,遭到海軍槍擊,乃至重創而死。中山先生預料,海軍程璧光、林葆懌絕不會與桂系撕破臉面。於是,他越過程璧光和林葆懌,親自率領少數警衛部隊,突然到達白鵝潭,登上了停泊在那裡的海軍「豫章」、「同安」艦,並向兩艦下達了作戰命令。
省河到白鵝潭,一分而南北兩流,故此地有「中流砥柱」之稱。觀音山麓的莫榮新督軍署,原來是清軍的督練公署,有堅固的防禦工事,但海軍軍艦和中流砥柱的炮台大炮足以對督軍署構成威脅。
在孫先生嚴令下,海軍「同安」、「豫章」兩艦,突然向莫榮新的督軍署開炮。爆炸聲撕碎了羊城子夜的寧靜,炮彈準確地落在莫榮新的督軍署附近,火光爆煙沖天而起。整個廣州城山搖地動,人們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隔窗張望,只見白鵝潭一帶炮火映紅了江水,可一時間卻說不清誰和誰打了起來。
溫樹德、吳志馨指揮軍艦開炮後,卻不見陸上各路人馬按計劃對觀音山展開攻擊。不僅如此,連觀音山上莫榮新的防禦陣地也沉默著。原來,各軍害怕桂系,居然違背與中山先生的約定按兵不動。而挨了炮的莫榮新其實早就接到了密報。這個土匪司令正想下令還擊,他的參謀長郭椿森連聲勸阻:「不能還擊!不能還擊!」
莫榮新大怒:「怎麼?等著孫大炮轟死我嗎?」
郭椿森忙曉以利害,告訴他如果還擊就等於同各方和海軍撕破臉皮,很有可能遭到更猛的攻擊,於是莫忍下一口惡氣,命令部隊停電熄燈,按兵不動。
莫榮新抓起電話,責問程璧光:「你的軍艦為什麼朝老子開炮?」
炮聲早把程璧光、林葆懌驚醒了。待弄清情況,他們立刻感到事態嚴重。中山先生的決定出乎意料,也絕不是他們所願意看到的。他們當即決定:派「海琛」艦前往白鵝潭,阻止「豫章」、「同安」兩艦繼續炮擊。
白鵝潭的炮聲突然而起,突然而止。
「豫章」、「同安」兩艦接到程壁光的命令後,撤出戰鬥。吳志馨、溫樹德兩艦長害怕受到程璧光的責問,嚇得離開軍艦隨中山先生一起去了士敏土廠的大元帥府躲避。此後,莫榮新厚顏向中山先生謝罪,答應把廣東財政的一部分撥歸軍政府使用。暗地裡,他卻收買刺客,要對中山先生下黑手。幸得中山先生的衛隊機警防範,才沒出大事。桂系遭此打擊,雖不肯善罷甘休,但暫時也不敢有所動作。
倒是吳志馨、溫樹德兩艦長倒了霉。第二天早晨,程璧光就找上門來。一進門,見到吳溫二人,他便怒沖沖地喝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吳溫二人嚇得面如土色,不知道怎麼回答。這時,中山先生出來對程璧光說:「是我命令他們幹的。就是要教訓一下莫榮新。」程璧光不便對中山先生發火,當即唬著臉呵斥吳溫二人:「你們跟我回去!」
最終,程璧光、林葆懌不聽中山先生的勸阻,還是撤了吳溫二人的職。一場風波過去,珠江恢復了平靜。但這平靜中,暗流卻在湧動。
一個月後,程璧光的海軍司令部辦事處,先後接到三張請柬。一張是匯豐銀行經理陳某的,一張是電報局局長陳作楨的,另一張是省議會議員蘇某的。內容都是請程璧光前去赴宴。程璧光看了一下,覺得蘇議員的宴會就設在司令部所在地海珠島附近的一艘遊船上,比較安全,於是決定推卻其他兩份請柬,專去蘇議員的宴席。
程璧光最近心事不寧,常常夜不能寐。制止炮擊觀音山和處分吳溫兩人,讓他和中山先生之間芥蒂難解。廣東地方派軍人掀起的「擁程代莫」風潮,也把他推到了粵、桂爭鬥的焦點上。他越是想遠離政爭,卻越是身陷漩渦,進退決斷不易,左右難以兩全,前途茫然,程璧光的心境真是壞透了。護法海軍將士是自己帶著南下的,如今,初衷難以實現,連軍餉也是有今天沒明天。軍心不穩,危機四伏,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事。這支艦隊會不會再次分裂?會不會自相殘殺或助紂為虐?倘真如此,他程璧光豈非罪莫大焉?
最近,他還接連接到匿名信、恐嚇信和反對自己的傳單。說實在話,作為軍人,他並不怕死。甲午戰爭中,他腹部中彈,血染征袍,他也沒怕過。袁世凱想稱帝,曾對他「優禮有加」,但他察覺袁世凱有稱帝野心,雖無力阻止,畢竟憂患填胸,每日「陽為柔謹,日以糧鳥灌園自晦」,在給友人的信中,常說「自恨不速死」。但現在,他卻不得不考慮:倘自己一死,這支海軍的未來交託給誰呢?
傍晚,程璧光打起精神去赴宴。席間他淺飲幾杯,就告辭返回住處。畢竟是60歲的人了,這點兒酒已使他「兩顴微赤」。正要休息,電報局長陳作楨的電話就追來了,說什麼也要程璧光今晚務必賞光蒞宴。程璧光和陳作楨並不熟識。但人家的盛情難卻,推辭不掉,只得皺皺眉頭,登小艇去赴陳作楨的宴會。
程壁光隻身一人,也沒帶護兵,一個人去赴宴。
從陳作楨家出來,程壁光搭乘一艘小漁船返回住處。
登上碼頭的木棧道,對面突然閃出一人,程壁光本能地覺察到了危險,轉身欲回小船躲避,卻見來人掏出手槍,對著老將軍連開數槍。
程壁光身中數彈,倒在血泊之中,刺客頓時逃得無影。
第二天,這位海軍元老含恨離開人世。
孫中山的秘書長朱執信親自策劃了這次暗殺,原因就是程壁光一直在努力保持著海軍的獨立,不按孫先生的命令參與到軍閥們奪權的爭鬥中來,程壁光此時已經成為民黨控制海軍的主要障礙。
程壁光被刺身亡,護法海軍內部人心慌慌。
此時大總統林鑠發表《告海軍書》,希望海軍官兵同舟共濟,共赴國難,並對參與南方護法艦隊的官兵保證,不管是率艦歸來,還是離職回來,共和海軍都既往不咎,給予回歸的海軍官兵安排相應的職位。
由於艦隊的擴充,共和海軍如今也確實需要人員。
魏子浩、程耀恆等人在暗中策動護法海軍北歸。
趁著孫中山被桂系軍閥排擠下野的時機,在魏子浩等人的策動下,「海琛號」號巡洋艦、永豐、永翔、楚豫號炮艦,同安號驅逐艦,運輸艦福安號及長官座艦鳳舞號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悄悄駛離了錨位,離開廣州內河,向福建沿海進發。
「魏子浩、程耀恆等人背叛革m,拉著艦隊跑了!」海圻號艦長湯廷光奉命與肇和號一起將「叛逃」軍艦和人員追回,但艦上的閩籍官兵卻不願自相殘殺,拒不執行命令,最終演變成一場流血衝突,海圻號上的閩籍官兵十六人被殺,剩餘的二百多人被關押,軍艦自然無法開動。
魏子浩、程耀恆膽戰心驚地率領這支「叛逃」的護法艦隊回到了福州,雖然大家被免去了處罰,然而全體官兵卻被海軍司令部派出的人員逐一叫去問話,然後軍官們被安排到福州海軍軍官學校重新學習。
第一節課薩鎮冰將軍親自訓話,在談到往事時更是痛心疾首,並對於程壁光的死十分惋惜,雖然兩人都曾翻了臉。
「既然做了海軍心裡就要裝著國家、民族,否則大家就不配穿上這身軍裝!」薩老將軍不再多說,要求每個軍官每天讀《鴉片戰爭史》《中法海戰紀要》《甲午戰爭史》,寫出讀書心得,老將軍親自審閱。
魏子浩、程耀恆、李國堂等為數不多平日嚴格自律的將領通過了風紀審核,被允許能夠繼續上艦,其餘人員被安排到了行政部門,失去了軍艦的指揮權,福州海軍指揮學院第一期89名軍官和福州海兵學校第1第2期有620名士官生正式進入共和海軍艦隊。
這些受過良好愛國教育的軍官和士官至少不會因為某些主官的私慾就能任其擺佈。
隨著國內逐漸安定,林鑠和中華復興黨在一般民眾心目中的威望逐漸形成,反叛者首先顧慮的是他的家人會受到普通百姓的歧視和攻擊,再一個是膽敢動用軍隊反抗中央者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處,即使躲到租界裡也不保險。
林鑠決不似北洋時期的軍閥們那麼優柔和寬容,戰敗者只要通電下野就什麼事也沒有了,躲進租界裡還能伺機再起。
只要膽敢對抗中央者肯定會被追究,林鑠在這方面表現一直就像一個暴君。